《妄念》唐不弃

41、第 41 章

　　清河长公主演的苦情戏瞬间没戏了。

　　“纪小鱼你个混蛋！”清河长公主当即恼羞成怒，涂抹着鲜红蔻丹的纤细手指指向少年，柳叶眉气的高吊。

　　“咳咳咳……”
　　姬央继续咳嗽。

　　纪小鱼人如其名，就跟条活鱼似的溜到清河长公主身边，也不管她答不答应，抬手就取了她头顶勒着的珍珠抹额，笑眯眯地露出两粒小虎牙。“公主，这东海夜明珠，不是现成的么？”

　　“你给我还来！”

　　“嘿嘿，就借你一颗，这么小气！”

　　自家最小气却偏偏要说旁人小气的纪小鱼拿了那颗东海夜明珠，一边与清河长公主嬉闹，一边轻轻松松地在指尖捻成粉末。也不调和，直接拎起姬央领口就往下灌。

　　纪小鱼实则比姬央矮半个头，但无奈姬央早已经咳嗽得佝偻着盘腿坐在地上了。这一拎一灌，是纪小鱼“喂药”的惯常手法。

　　明珠磨成粉后类似面粉，猛地灌到喉咙口，人受不住也常常呛咳。

　　“咳咳，”姬央挣扎不及，差点咳到泪流满面。

　　“喂你别咳啊！这颗东海夜明珠老希罕了，你可别给公主浪费咯！”纪小鱼拿手掌掩住姬央口鼻，也不等他再次挣扎，掌心内猛然一股热力传入姬央口喉。

　　那股热力显然是门极罕见的武功。

　　姬央只觉得从喉咙口到心腹处都暖意盎然，一不小心，就涌出了热泪。

　　“纪少侠，”姬央猛然间发现自家再不必咳嗽了，慢慢儿地挣开少年搀扶，稳住了身形，沉吟着道：“你刚才替我解的是黑市那蛛毒？”

　　他须先确认自家中了几层毒，还有没有命留到那人造反之日。

　　纪小鱼嘿嘿地笑：“不是那蛛毒，难道你以为就凭这颗东海夜明珠，就能给你解了牵丝蛊？”

　　这是今夜纪小鱼第二次提起牵丝蛊。

　　姬央脸色变了变。

　　纪小鱼在不打马虎眼的时候，一双眼珠子跟池塘底的黑石子似的，直勾勾盯着姬央瞧。“小和尚你身上这牵丝蛊，原宿主好像不是你啊！你是咋弄的，从原身那儿勾搭来母虫，据说得那个啥……？”

　　清河长公主也在，纪小鱼最后难得隐晦了一把。

　　蛊名牵丝，便是千千结地牵丝。

　　牵丝蛊无解，除非有另一人，趁行房时将蛊毒吸附于自身。

　　这事儿姬央自然知晓，眼下，来自神龙山的纪小鱼也知晓了。——也是，神龙山与月氏国渊源极深，早在应天帝国时，便有神龙山当家的娶了月氏国国主。那对儿夫夫一辈子逍遥快活，月氏国神秘的圣药桃玉膏配方都能流入神龙山，那月氏国一带的牵丝蛊虫，想必神龙山子弟们也都见怪不怪。

　　姬央耳根子后头热辣辣一片。明明解了毒，还是忍不住拿拳抵唇，咳嗽了几声。“咳咳，这事儿……说来话长。”

　　纪小鱼眼珠子滴溜溜地黑，望着他笑：“有意思。”

　　姬央又咳嗽。“咳咳，眼下睿王府的追兵正在捉我。公主！”

　　姬央转向清河长公主，忙不迭转移话题。“公主您这驿馆……”

　　“哼！”清河长公主俏脸一扬，冷笑道：“谅他也不敢来我这儿捉人。”

　　公主府侍卫长钟奇向来与睿王府的人不对付，上回钟奇率众闯到睿王府大打出手，丝毫不把秦阆那位睿王爷放在眼中。至于清河长公主，那更是自幼就没叫过秦阆一声哥哥。

　　姬央默然。

　　反正，话题转移开就行。

　　结果三个人正说着话呢，从小楼外头就传来了喧嚷声。钟奇敲门，快速地禀报一声：“公主，睿王府来人捉拿要犯。”

　　清河长公主刚笃定睿王爷秦阆肯定不能来她这拿人，结果就被打脸了，面色顿时一变，语气森寒。“本宫还没走出大昭国呢，他就敢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头！开门，本宫要亲自去与他说理。”

　　钟奇在门外声音发苦。“公主……”

　　清河长公主却一提裙裾，主动打开门，对着钟奇一脸冷冰冰地吩咐道：“打开中门，本宫要亲自会一会睿王府的人。”

　　小楼的门打开时，钟奇一身郁郁，撩起眼皮恶狠狠瞪了纪小鱼一眼。

　　纪小鱼倒是表情坦然，随清河长公主一道儿出去的时候，他还笑眯眯地拍了拍钟奇肩头。钟奇一扭一让，反手便来捉他手腕，却反倒教纪小鱼将他跌飞出去几尺高。

　　“从这儿下楼去打架太慢了！小爷爷我送你，哈哈！”纪小鱼将人跌飞出去，反倒讲风凉话。

　　姬央脚步一滞，目送钟奇一脸愤怒地被纪小鱼送入楼下混战队伍中。——还别说，纪小鱼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钟奇掉下去后，恰恰好落在睿王府护兵面前。

　　小楼下灯火通明，睿王府来人都举着火把，人人佩戴长刀。

　　“啧，”纪小鱼龇牙，觑着姬央笑道：“看样子，这位睿王爷是要人当场格杀了你。”

　　确实一点儿活捉的架势都没。

　　姬央摸着鼻尖苦笑。

　　以那人自小骄纵的性子，在溪边吃了大亏，只怕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咯！何况那日欢好时，他自家也曾妄言道：我这颗头颅就在脑袋上挂着，事后，任凭王爷您派人来取。

　　眼下可不就来了。

　　只怪色字动人。……再者，那人身上中的牵丝蛊已深入膏肓，以伏龙寺内传下的方子，已经无解。除非一命换一命。

　　姬央苦笑愈深。

　　“喂小和尚你傻笑个啥啊？”纪小鱼拿胳膊肘捣他，挤眉弄眼地笑。“快看，公主都快为你打起来了！”

　　清河长公主提着裙裾站在众人身前，高髻盛装，倚在雕花阑干前，抹额下一张俏丽的脸蛋气得通红。“反了，这都一个个儿地，都反了！有人瞧见本宫这儿进了贼不成？这一个个提刀拿枪的冲进来，眼中还有没有大昭国的王法？还有没有太后与皇上？！”

　　楼下人人身穿铁甲举起火把，却没一人敢动。

　　清河长公主的骂声顺着夜风飘荡出数十米，一字字，落地有声。

　　纪小鱼抱着胳膊看戏，顺手捣了下姬央，低声笑道：“瞧瞧！您那位心上枕头上的睿王爷，可不怎么样！这不，被人骂成狗，也不敢露脸吱一声。”

　　纪小鱼一番风凉话说的姬央身上冷飕飕的。大半夜，又是塞外苦寒，姬央皱眉响亮地打了个阿嚏。

　　不知觉间楼下排列整齐的睿王府甲兵慢慢儿地让开了一条路，几个侍卫臭着脸护住一乘软轿行至众人眼前。那乘软轿四面垂着帘子，从轿内传出一两声低低的咳嗽声。

　　轿子愈行愈近，众人渐渐都停止了骚动。

　　在这寂静夜里只余下清河长公主一字一声犀利的骂——“我说你们家王爷呢？嗯？这都提刀拿枪地来劫掠本公主了，人怎么还不现身？我大昭国世代骁勇，合着就他是只缩头乌龟！”

　　-“咳咳……咳咳咳……”
　　从软轿内传出一阵阵低哑的咳嗽声。

　　睿王爷人人脸色气的铁青，再加上塞外夜里头寒风凛冽，火把照耀的活似一群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铁甲阴兵。
　　-“大胆！”
　　-“你……你血口喷人！”

　　-“王爷。”
　　侍卫弯腰挑开帘子，对轿中人附耳低低地请示了句什么。

　　片刻后，软轿内探出一只骨节玉润的手，帘子半露，依稀能看出轿子内坐着个狐裘裹着的少年王爷。——可不正是姬央心心念念的秦阆。

　　姬央一瞬间瞪大了眼珠子，眼神儿都不晓得动了。

　　纪小鱼冷眼觑着他，在旁边抱着胳膊冷笑，低低地咒骂了声：“人要杀你，你还跟狗盯着肉似的痴痴盯着人瞧！”

　　轿子内的秦阆眉眼就跟被这济州城塞外的霜给凝冻了似的，忽然一挑眉，望着城楼上头姬央站立的方向瞅了一眼。宽阔眉目也含了霜，讲不出的恨意。

　　姬央心里头一个咯噔。

　　刷！秦阆把轿帘子又给放下了。

　　姬央心里头便又跟着恍惚，刚那一眼，那人是瞅着他呢，还是没瞅着他？帘子放太快了，他压根就没能仔细瞧清楚秦阆模样。那日黄昏在山中他逮着秦阆，硬是摁住人成了事儿……可这事儿办成了，月色底下那人对他拳打脚踢又是咒骂又是哭……疼的哭。

　　那次办事儿时，后悔没能仔细地拿张宣纸照着那人哭骂的模样拓个印子下来。

　　难不成是那日没把人伺候好？

　　姬央自怨自艾，不知觉就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喂小和尚，喂！回魂啦！”纪小鱼拿胳膊肘捣姬央，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你搁这儿发什么痴呆呢？人要捉你，就连公主都不定能保下你。”

　　纪小鱼也不晓得是不是天生乌鸦嘴，话音还没落地呢，蹭一下，城楼下头睿王府众甲兵们举的火把火焰子就往上蹿了三尺高。

　　“不好！”纪小鱼低低地咒骂一声：“火把里头浇了油。”

　　果然，在睿王爷秦阆将软轿帘子放下后，抬轿子的几个侍卫脸色都齐齐整肃，领头那个望着城楼上的清河长公主毫不客气地高声喊道：“吾等奉王爷命，缉拿江洋大盗姬十八，沿途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好一个格杀勿论，好你个老八！”清河长公主气的一咬贝齿银牙，双手叉住细腰，从牙缝里头恶狠狠地挤出句刁蛮话来：“若是本公主拦着呢？嗯？难不成你们就连本公主都敢杀？！”

　　软轿帘子里头的秦阆没说话。

　　秦阆的侍卫长搭腔了：“公主出了济州城，可就是那北胡蛮子的王妃了。咱自捉拿大昭的贼人，与北胡可没什么干系。”

　　侍卫长脸色一放，紧接着厉声高斥道：“拿下！”

　　秦阆带来的那些人再不耽搁，齐声轰隆隆地应了。前排兵甲立刻放下火把，反手从背后取下箭囊，弯腰搭箭，一个个瞄准的都是城楼上头站在清河长公主身侧的姬央。

　　-“你们、你们反了！”
　　清河长公主急得直跺脚，忙不迭张开双臂拦在姬央身前。

　　姬央只觉得眼前一晃，然后是扑鼻的香味，清河长公主身上那股子来自于遥远长安城的沉水香撩得他心神一个恍惚。耳边叮铃铃碎响，长公主耳边别的金枝翠叶步摇在他眼皮子前颤了颤。

　　姬央眼皮子也跟着颤了颤。

　　胳膊肘被人拉住了。

　　“喂，你发什么呆啊你！”纪小鱼急得恨不能跳脚，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还不趁乱快点逃？”

　　姬央原本恍惚的呆模样一瞬间更呆了。“……逃？”

　　城楼下头密密麻麻都是弓箭手，箭矢飞如流蝗。更有一向视清河长公主为命的公主府侍卫长钟奇在一旁大声喊杀。

　　姬央叫钟奇吼的下意识后脖子一缩，再开口，声音就弱了下去。“这、这要是咱逃了……？”

　　后头的话没说完。

　　纪小鱼焦躁地打断他：“再不走，都等死吗？！”

　　纪小鱼拽住姬央胳膊肘就一个纵跃上了楼台瓦片。临走，还不忘回头冲下头喊了声：“喂，你也要等死吗？”

　　下头……？
　　下头，还有谁？

　　姬央眼神顺着往下一瞄，恰恰望见清河长公主双手提起裙裾吭哧吭哧往城墙楼下爬。

　　这：？？？

　　“阿弥那个陀佛——”
　　小和尚姬央单手立掌，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闭上眼，响亮地诵了句佛号。身手倒是不含糊，轻飘飘青叶似的从着了火的城墙头子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