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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呸!我说你这衰运气!”少年没好气地骂了一声,索性站起身,双手叉腰,冲高楼上正成队杀来的侍卫们高声嚷道:“小爷爷我姓纪,是来找公主的!”

      侍卫们提灯持刀,高楼上下顿时灯火通明。

      姬央瘫坐在柱子边,努力想要扶着柱子站起身,却试了几次,都滑下去。从他视角只能看见一双双纷沓而来的靴子,刀光剑影在他耳旁呼喝。姓纪的少年不晓得使的是何功夫,仅凭赤手空拳,就能将成排的兵士撂倒。

      持戈赶来的侍卫兵士们越来越多。

      姬央倒是不想拖累那少年,奈何自家站立都困难,热汗从脖子后头往下流,全身上下湿漉漉的。好容易刚又一次扶着柱子站起身,却见一杆银枪抵住他心口。

      “别动!”

      姬央费力抬起眼,顺着枪尖见到了一个久违了的故人——长公主府侍卫首领钟奇。

      “……钟护卫,”姬央望着钟奇苦笑,“好久不见。”

      钟奇臭着脸瞪他,眼神跟刀子似的上上下下打量姬央,带着点儿不甘心,又仿佛妒忌这小和尚历来都能得公主欢心。“你跟来做什么?”

      不等姬央搭话,钟奇又冷笑了一声。“若你当真念着公主的好,为何在长安时躲得无影无踪?眼下就算你千里迢迢从长安城追来,难道就能从那个胡子手上抢婚不成?”

      姬央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一呆,就又有点儿斗鸡眼。

      钟奇脸色愈发臭,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啐他:“你好好儿的长安城不呆,跟来济州做什么?”

      姬央想着这句他能答,张了张口。

      钟奇又打断他:“难道你就这样想亲自送她出嫁?”

      说到“出嫁”两个字的时候,钟奇嗓子都在抖,可怜堂堂七尺好男儿,眼圈儿都憋红了,嗓子哑得像在沁血。“你若是来送她去嫁给那个胡子,我当场就杀了你!”

      姬央又焦急地张口,想说不是。

      钟奇又打断他:“小和尚,若你当真对公主还有点儿真心,你……你……”

      钟奇抖着嗓子“你”了几次,忽然间侧身,用宽厚身躯挡住众人视线,仿佛一堵墙俯身困住姬央,唇瓣翕动,几乎是无声地对他道:“你带她走。”

      噗通!

      姬央好容易刚扶着柱子站起大半截,又滑落在地。他坐在地上,垂眸苦笑。“钟侍卫,我如今自身难保。”

      没想到钟奇居然也跟着他蹲身,通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我助你。”

      姬央张开口刚想说钟侍卫您误会了小和尚我不是那个意思,冷不丁嗓子眼里头发痒,张嘴就是一顿狂咳。刚被绿衣少年灌下的汤汁从口唇边溢出,乌黑色的药汁混杂着血丝儿,落在月白色长衫衣襟口异常刺眼。

      钟奇眼圈儿愈发红,指尖捏着长枪捏到发白,眼圈儿红的就像有火在烧。

      “走!”

      钟奇突然扔了长枪,拽起姬央就走。

      姬央被他拽得跌跌撞撞,一边剧烈咳嗽一边试图跟他讲道理:“咳咳钟侍卫,我说,咳咳咳……我说钟侍卫……咳咳咳……”

      钟奇被他吵得烦了,压低嗓门低低吼了一声:“一会儿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我来承担。”

      劫了大昭的公主,可不是一人能承担的罪。

      姬央急得跟着眼圈儿也红了,拼命在钟奇掌下挣扎道:“钟侍卫你须还有家小,咳咳咳……这灭族的重罪咳咳……重罪你可不能……咳咳咳……”

      姬央咳嗽的凶猛,越是急着说话,越是咳嗽。

      殷红血丝落在月白色长衫心襟,斑驳错落,乍看酷似长安城外初春绽放的点点落梅。

      *
      “公主!”
      钟奇的声音响在耳边,低沉而又饱含痛楚。

      姬央勉力睁眼。

      从视线望出去是座玲珑的落梅屏风,一开六扇,屏风两旁点了大昭国最盛行的落花枝烛台。烛火投射在白丝绢屏风面,屏风后头影影绰绰的,侧身坐着个年轻女子。

      “公主,”钟奇又双手抱拳,沉声禀报道:“我把他带来了。”

      屏风后的清河长公主默不作声。

      姬央头疼地皱眉,身子挨着冰冷青石砖,小楼内四角还放置了冰桶,在这盛夏夜里本是十分宜人,只可惜他身中剧毒,吹不得风受不得寒冷。钟奇把他扔在地面毡席,他这刚从昏沉咳嗽中醒来,就又受不住了。

      “咳咳……咳咳咳!”姬央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腰背佝偻,瞧着随时都会断气。

      噌一下,屏风后的女子立起身。

      钟奇抬头,贪婪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屏风后那高髻剪影。

      “你下去吧,”清河长公主的声音依然清亮,仿佛仍是旧时长安城那会儿,却多了股酷似中宫郭皇后的威仪。“钟奇,我让你下去!”

      “公主……”

      “怎么,就连你都不肯再听我说话了么?”

      钟奇艰难地蠕动双唇,最后一低头,双手抱拳,声音再次沙哑得仿佛沁血。“是!”

      钟奇在退下经过姬央身边的时候,深深地剜了姬央一眼。

      姬央只得扬起头苦笑,边咳嗽,边解释:“公主,咳咳我这趟来……咳咳,并不是钟侍卫以为的咳咳咳……”

      “他怎样以为的?”清河长公主仍立在屏风后头,闻言冷笑了一声,讥讽道:“他是不是以为你这趟来,是来救我的?”

      确实是。

      姬央咳嗽连天,却没再反驳。

      “钟奇一向都笨。”清河长公主声音森寒,透着少女年纪不该有的恨。“他以为,你是为了我而来。可实际上在十八哥哥你心里头,从来就没有清河。”

      ……也确实,是。

      姬央苦笑着单手抵住唇瓣,血丝仍不断伴随咳嗽渗出,月白色长衫上到处都是斑驳血点。“公主。”

      两人一问一答间钟奇已经倒退着出去了,临走还在体贴地关门。

      吱呀一声。
      门却没关上。

      “公主!”钟奇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出去——!”清河长公主声音转厉,高声道:“钟奇你给本宫滚出去!”

      “公主……”姬央反倒看不下去,试图劝说,奈何中了毒的身体不给力,一开口就拼命咳嗽。

      清河长公主咬牙冷笑。“本宫落了难,就连你们两个,都来笑话我不成?”

      “公主……”
      “小僧没有,小僧不敢。”
      钟奇与姬央同声开口,又同时消声。

      小楼内烛台上的泪滴落下,噼啪一声,在寂静中结了朵染泪的烛花。

      三人僵持了片刻,钟奇到底是出去了。钟奇出去时重重地掩上门,然后靠身在门扉,呼吸声一阵阵地不安稳。

      以姬央的修为自然能听出钟奇靠在门后的呼吸声,但他眼下愁的不是钟奇,而是正冷冰冰杵在屏风后的清河长公主。

      “公主你听我说咳咳……”姬央一说话就从唇瓣往外冒血点,但有些话,他不得不说。今夜若再不说,怕对方会当真恨他一辈子。“咳咳,公主此番去北胡和亲咳咳……”

      钟奇出去了,清河长公主缓缓地提着裙裾从屏风后转出来。

      “十八哥哥,”她就站在他身前,淡淡地道:“你若有话对清河说,就抬起头,看着我说。”

      姬央闻声抬头。

      然后目光一瞬间凝滞。

      距离长安长公主府一别不过数月,原本骄纵俏丽的清河长公主竟然以白纱覆了面。在姬央抬头后,涂抹蔻丹的纤细指尖正拈开轻纱……
      轻纱后,
      是数道触目惊心的刀痕。

      “你……!”姬央一瞬间就明白了。

      清河出自中宫,嫡亲哥哥是当今新帝,可任凭她自幼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到了临了,还是被母兄亲手送入北胡。

      大昭与北胡常年对峙,谁也不晓得何时就当真开战。

      只须号角一吹,清河在北胡就只剩死路一条。

      清河不想嫁,又不可能当朝拒婚——于是她提刀毁了自己的脸。

      清河长相有五六分肖母,是南阳郭家的世家女好容貌,自带清傲,哪怕再骄纵任性,那一身的富贵气里头仍染着彻骨书香。

      姬央没来由地想起那日在宫门外扑入他怀中的一支金翅凤凰簪子。

      “公主,”姬央咳嗽着缓慢站起身,低着眉,眼底微有悲苦。“咳咳,你又……咳咳你又何必如此。”

      清河长公主勾动唇角,少女清水眼中毫无波澜,声调愈发地威仪,句句直刺人心。“何必如此?那么十八哥哥,你教教清河,我该如何做?”

      姬央握拳抵唇,咳嗽得一时开不了口。

      血丝斑驳落在他胸襟。

      清河长公主静静地盯着他心口那块斑驳血痕,勾唇冷冷地笑。“钟奇是不是以为,你是为了我弄成这样,所以才敢擅作主张带你来驿馆小楼见我?”

      “我……咳咳……”

      “就算你是,”清河长公主似乎也不指望姬央能说出什么动听情话,兀自又说下去:“十八哥哥你也不是佛菩萨,你又能如何?如今我已奉旨和亲,明儿个一早,待离了这济州城门,我就再也回不得长安。十八哥哥……”

      清河长公主的声线突然间染泪。“我已经没有家了。离了长安,一路到济州,我在路上想了许多。故国再不能回,这天下虽大,可我……可我还有何处可去?”

      姬央咳嗽的不得不佝偻起腰,连连摆手,想要劝慰她几句,奈何少年这解药喝了后不晓得为何就一直咳嗽。

      话都说不来。

      他一直咳,抵在唇边的血丝儿便一直往外涌。

      清河长公主突然又痴痴地笑,纤细指尖扔了那块覆面的白纱,放下裙裾,就这样散散漫漫地走到姬央眼皮子底下。两个人近得呼吸可闻,姬央一咳嗽,血丝儿便喷到清河长公主被刀割花的脸上。

      “十八哥哥你瞧瞧我如今这模样,”清河长公主似乎并不嫌弃,反倒主动牵起姬央的手,将它覆在自家脸颊。“你瞧瞧,我现在……像不像一只恶鬼?啊?哈哈哈哈哈——!”

      清河长公主从痴痴地低笑,变成放肆的长声大笑。

      指腹下刀痕遍布,有一刀竟似入骨。

      姬央眼底微湿。“公主。”

      千言万语,也就只剩下了一句:公主呵!

      烛台上的烛花啪嗒又结了一朵。

      姬央顺势转开眼,想起从前也曾听人家说,烛花结了一朵是要来客人。那烛花结了两朵呢?

      哐当!
      小楼顶突然扑簌簌往下落灰,从楼顶掉下来个人。

      姬央吃了一惊,本能袖底指尖微弹,已经扣好了一枚铁蒺藜。

      “咳咳我说你这地儿可真难找!”少年刚一落地就开口埋怨人,声音响亮快活,大剌剌地对清河长公主道:“喂我说公主啊,虽说我们都晓得你不想嫁人,可你也犯不着这样作践我们神龙山的药吧?桃玉膏是不羡山的圣药,很贵的!”

      清河长公主冷哼了一声。

      居然没训斥。

      姬央愈发觉得这事儿摸不着头脑,咳嗽了几声,望向从楼顶大剌剌拆了瓦片掉下来的少年。可惜他咳嗽的太厉害,就连想苦笑都不成。

      这咳嗽声终于引起了少年注意。

      少年扭头望着他皱眉。“哎呀刚才在破瓦窑急匆匆的,没来得及给你配主药。要不那什么,你就赶在这儿先吃了吧?”

      少年也不等姬央回答,又转过头对清河长公主道:“这不那什么,这和尚在黑市遭了暗算,得要一颗正宗的东海夜明珠磨碎了作药引子,不然啊他就活不到天亮了。”

      少年就像是生怕清河长公主不信,一边说话一边拿手指着姬央胸襟处。“喏你看,他都咯血了。”

      这一大串话噼里啪啦,好容易有了个空隙。清河长公主就站在那,柳叶眉一扬,咬牙冷笑:“他活不活得成,关本宫什么事儿?你当东海夜明珠是小儿弹珠不成?”

      “哎呀公主您可千万别这样算!”少年大剌剌地摊开手,笑得露出两粒小虎牙。“要真算账,您用了我一支桃玉膏,那可是价值连城!”

      桃玉膏是西域月氏不羡山流传千余年的圣药,不止价值连城,更是有价无市。

      姬央心里头一个咯噔。合着就算没追兵,少年也会带他来见清河长公主。以少年那种二两银子药材都要跟他叨咕的抠索性子,铁定不肯为他姬央花掉一颗东海夜明珠。——可少年又怎么能料事如神,猜到清河今夜必定会在此处落脚?

      长公主和亲远嫁,一路都有文臣武将护送。若不是当真算准了、又与长公主是旧识,寻常人怎么敢摸来?

      “喂我说小和尚,说你呢!”冷不丁少年双手叉腰正怒冲冲地训他:“你发哪门子呆呢?啊?快啊,快跟公主讲几句好话,好让她施舍颗夜明珠给你治病。”

      姬央:……
      他眼下光顾着咳嗽了,半个字都讲不成。

      清河长公主望着他一咳嗽就喷的满身血沫子,眉头轻扬,冷笑道:“治得好病、治不了命,就他这副模样,就治好了他又能怎样?”

      “不怎样,嘿嘿。”少年又笑得露出两粒可爱小虎牙。“可他要是就这么死了,那他身上中的牵丝蛊可就没得搞头了。公主你不知道啊,这普天之下就没几个人见过活的牵丝蛊母虫。我打小儿在神龙山听师父讲这个虫,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可就是没见过!就连师父他老人家都没见过!公主你说这虫稀罕不稀罕?老稀罕了啊!”

      少年自说自话,看模样完全不拿清河长公主当外人。

      姬央心中忽然一动。

      “哎呀你就莫要瞎猜了!”不料少年一个转头看见他那神情,立刻就跟钻他肚皮内的虫那般晓得他。少年摆手,不耐烦地道:“我知道和尚你在想啥,你不就是心疼公主这脸么?喏,和尚你看好咯!”

      少年说着一抬手,从清河长公主脸上揭下一层人. !皮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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