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宝盒》蓝冰纱和

12、十二

　　如果一定要说一样在人生这一来一回的15年里唯一没有变化的事物，我想那一定是绝不回头的个性；说得更直白一些的话，就是即使知道我所做的决定有可能是错误的，却仍然会一意孤行到底——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
　　因此，就算茫然、不知所措，甚至颓废消沉，我仍然遵循着自己决定的路，一步一步向前走，告诉自己不能回头。
　　……虽然不知道我回去未来的那一瞬间会在哪一分、哪一秒到来，但我想，那已经不会太遥远了；因为在这个15年前的童话世界里，我被赋予的角色似乎已经演完了所有的戏份，剩下的所有，只是在等待鞠躬谢幕的那一刻。
　　我莫名的忧郁和沉默被老爸老妈经验而权威地认定为是不可避免的离乡之愁，3天以前老妈还一脸抚慰地问我是不是还是想留在这里念完中学——想当然尔，自然是被我假装摇摆不定似地否决了。
　　……于是今天，我将踏上远行的征途，为这段美好的时光人为地划上一个或许是象征着永别的句点。
　　“都准备好了吗？”
　　第三次面面俱到地审视完全家的行李后，老爸打开出租车的门，让点头表示肯定的我和老妈坐进去。
　　“那么，我们就出发了。虽然不知道下次回来会是什么时候。”
　　“恩。”
　　我无意识地虚应着，看向窗外定格在记忆里的风景。
　　车子缓缓启动，慢慢地，终于把所有的一切都远远地抛在脑后……就在所有熟悉的风景都即将消失的那一瞬间，我蓦地从反光镜里看到了远处那个熟悉的影子……即使那已经成为了一个渺小的，几乎不可见的黑点……
　　……再见，我绮丽的梦境；或许，我该说，永别……

　　“小芫，起床了！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半梦半醒之间，闹钟的声音穿透早晨微凉的空气传入耳膜，懒洋洋地伸出手臂，‘啪’地一声让同时响起的闹钟阵亡在床头柜上，然后从棉被里探出头眯着眼长吁一口气——
　　……唉，又是痛苦一天上班日啊啊啊啊啊……（无限回音中）
　　揉了揉因为宿醉而微痛的太阳穴，我摇摇晃晃地下床朝浴室走去，无意识地拧开水龙头，拿起牙刷挤上牙膏刷刷刷，又拿起毛巾擦擦擦，最后一步是拿起梳子梳梳梳……然后，我拿起琳琅满目的化妆用品开始熟练地化妆。
　　15分钟后，一张完美的面具便精彩呈现；满意地合上精致的蜜粉盒，利落地收拾完所有的用品后，我又忍不住转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短暂的怔忪过后咽下无声的叹息，我带着些微失落的心绪离开浴室。
　　身着新上市的冬季职业装走在上班的人群中，与周围所有的白领群族一样神情从容但脚步紧迫，下个月即将满30岁的我依然完美地演绎着一直以来从未改变过的职业角色——X公司X部门的秘书长。
　　……想不到转眼已是寒冷的冬季了……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仰头凝视着路边行道树那光秃秃的树枝上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片秋叶；然后入迷般地看着它如蝶般悠然飘落，旋转，静止……绚烂了一个秋季的璀璨终于落下最后的帷幕。
　　“早啊，夏姐。”
　　爽朗的笑声自身后传来，不知何时同部门的年轻女孩子们已赶上了我的脚步。
　　“你们早。”
　　我敛去眼中的失神，以职业化的微笑面对她们。
　　“我们刚刚在讨论明天晚上的聚餐活动，夏姐你要不要一起来？”
　　“对啊对啊，夏姐一起来好了，人多热闹才好玩，难得DELUX平安夜有法国大餐的折扣耶！”
　　“吃完大餐再一起去唱K！”
　　一群小女生叽叽喳喳地你一句我一句，气氛也跟着热烈了起来。
　　“不了，谢谢，明天晚上我有约。”一边跟随着她们活泼的身影继续向前走，我一边从容地说出婉言谢绝的句子。
　　“是跟男友吗？”
　　“哇，好羡慕！我也想交男朋友。”
　　“是啊，真好啊！”
　　“不知道夏姐的男朋友是不是个大帅哥？！”
　　面对小女生们充满幻想的双眼，我淡淡一笑，“只是个普通的人而已。”
　　“才不信哩！”
　　“夏姐，夏姐，我听说你的男朋友就是你住院时的那个主治医生对不对？”
　　有消息灵通的小女生马上公布答案。
　　“真的吗？那医生确实长得不错，听说还是下任院长的有力竞争者！”
　　“哇噻！听起来很英俊多金的样子！”
　　“什么叫做‘听起来很英俊多金的样子’，事实上就是英俊多金嘛！”
　　我不觉哑然失笑，“你们是怎么打听到这么多的？”
　　“是小婕啦，她老是趁着去探夏姐你病的机会八卦地去打听人家的消息。”
　　“才没有好不好！”
　　在小女生吵吵闹闹的档儿，公司的大门已近在咫尺。就在我们等待着绿灯亮起准备穿越最后一条马路之前，一张熟悉的面容忽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的视域里，有那么一瞬间，我竟无法确认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象——
　　“夏姐，夏姐，绿灯亮了。”
　　见我茫然地睁大眼睛，小女生们连忙提醒道，我这才如梦初醒般地迈开脚步。
　　“小悦，你刚刚有没有看到对面有一个长头发、大眼睛、娃娃脸的少妇？”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夏姐你是说牵着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看起来应该是他妈妈的那个女人吗？”
　　……不是幻觉，竟然不是我的幻觉……！
　　“夏姐认识她吗？”
　　我定了定乱了的心神，“刚才那猛然一眼觉得她很像我的一个中学同学。”
　　“啊！那应该追上去问一下！”
　　“不用了，”我勉强笑了笑，“也许是认错了不一定。”
　　……我想一定是我看错了，意莎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里——如果2个月前那场因为广告板坍塌事故而起的梦真的只是一个梦的话……
　　——是的，2个月前当我从无意识状态中醒来的时候，被喜极而泣的父母告知：由于临时外出公事，我在回公司的路上被一块因安装工人一时操作失误而不慎落下的大型广告牌压在下面，昏迷了整整7天，险险在医生宣布成为植物人之前终于清醒了过来。
　　那么，似乎已无需再多语，所有的一切……毫无疑问都只是一场梦境，一场曲终人散后倍感凄凉的美梦……而已；
　　……我和意莎的友情、和他的相识、相知、相恋，尽管是那么真实地回荡在我的记忆里，终究却只是我充满创造力的潜意识的产物，是为一个完成度极高的情节幻象……完美主义的我甚至还为这场剧幕撰写了一个很恰当的结尾——在我们一家三口抵达西雅图后，我们按预定前往公司为老爸安排的住所；然则，就在驱车转弯上了高速公路后没多久我们就发生了意料之外的车祸……
　　看，我的剧本应该是毫无破绽的完美吧——因为车祸，我失去了关于那段日子的记忆，从此我们天隔一方过着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
　　尽管从那场很长很长的梦中醒来时，心脏痛到无以复加的感觉令我一度曾经怀疑过这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梦，但所有令30岁的我无比熟悉的这一切都清晰地昭示着这样一个事实——没有任何人的生命轨道发生改变，也没有任何事与物与我在清醒以前的状态有所不同。
　　……我依然是这忙碌的世界中一颗小小的、默默无闻的螺丝钉；而他，也依然是那个远在云端、可望而不可及的闪亮巨星；我们的生命从来都没有过什么象样的交集——我昏迷之前是如此，醒来以后亦是如此，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也都没有被改变……
　　于是，我收起了所有关于他的一切：报纸、杂志、CD、DVD、视频，甚至，是放在随身笔记本里的一张如豆腐干大小的他的照片。
　　……如果不能记忆，那就忘记吧；人，总是要学会遗忘悲伤，遗忘过去不是么……也许当若干年过去，我即将蒙受上帝恩宠前回忆起我这碌碌无为的一生，我仍然会想起这个刻骨铭心的梦境；但在那之前，就让我好好地忘记，好好地解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