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起行

6、余音绕心陷迷惘

　　静养了两日后林祎凯已无大碍，可任他如何诉说，平津也绝不让他离开房间一步，期间梅婉清来看了他一次，只告诉他好生养病，别急着去戏院，平津请不了假，只得把林祎凯交付给陈小蝶。这可苦了陈小蝶，既要照顾林祎凯，还要每日往医院送饭。
　　“我娘煲了汤，我给六叔他们送去，你的等我回去再给你热。”陈小蝶一边交代一边穿鞋。
　　“我已经好了，你看，要不我去送吧，你本该放假好好休息，倒让你比读书时还累。”林祎凯作势就要去拿汤壶。
　　“好了也给我在家，要让平津知道我让你去送，他不得拔了我的皮。”陈小蝶嬉笑着离开了家。
　　林祎凯看着陈小蝶远去的背影，一阵阵的温暖涌上心间，这种久违的情感在他心中蔓延，他感受到每一个爱他的人给予他的力量。

　　“六叔，今天怎么样啊？我娘给你煲了汤。”陈小蝶嘴上说着，手上忙拿出碗盛汤。
　　“我们真是撞了大运，碰到了你们一家，我老六……”六子话没说完就低声啜泣起来，李叔看到也不由的伤心。
　　“好了好了，六叔，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你要再这样就见外了，汤都要凉了，快吃吧。”
　　两人吃完收拾好以后，陈小蝶就离开了。
　　“小蝶这姑娘，我越看越喜欢，要是能和我家小凯，那我就安心了。”六子边说边乐。
　　“谁说不是呢，就是不知道人姑娘能不能看上我家小凯。”
　　“怎么能看不上，就我家小凯那张小脸，这世上有几人能比？”
　　“这倒也是。”
　　两人越想越高兴，正乐呵着，迎面进来了几人。“你是耿六？”其中一个来人看着一打资料说道。
　　“是，我就是。”六子小声回道。
　　“你好，我是马氏洋行的，特地来看看你，伤势如何？”马群杰轻声问道。
　　六子李叔两人面面相觑，“好，好些了，你是二少爷？居然能来看我。”六子既激动又感动，“快快快，快坐。”说着就挪着身子给马群杰腾位。
　　马群杰温暖一笑，“你好好休养，一切都有我们，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你有什么可以随时告诉我们。”说完一群人就往外走去，李叔跟着送了一路。

　　“二少爷，刚刚记者都拍下你看望这些人的照片，我也和他们打过招呼，他们自会拿捏分寸。”
　　“出事那天的稿子我很满意，父亲也很满意，中间千万别断了，我要让大家知道咱们马氏洋行是如何担责任，如何体恤员工的。后面的事王叔你来处理，走吧。”马群杰交代完王明后眼睛突然飘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陈小姐？停车。”
　　“你是马群耀的二哥？”
　　“是。”马群杰看了一眼陈小蝶手中的汤壶，“上车，送你一段吧。”
　　正在陈小蝶犹豫不决的时候，王明已经下车开好了车门，陈小蝶不好婉拒，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车，原想着是否要说些什么打破尴尬的局面，可谁想自从陈小蝶上了车后，马群杰就闭上眼再不说一句话,陈小蝶倒也落得清静。到了家门口马群杰才睁眼对陈小蝶说了一声再见。

　　“父亲。”马群杰面对这个从小就惧怕的父亲总是毕恭毕敬，无论做任何事都怕让父亲失望，他太想得到父亲的肯定和认同了。
　　正在看报的马发全并没有从报纸中收回眼光，“码头火灾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今日我去了医院，大多数工人已经痊愈，也已经安排了记者，他们会知道怎么办的？”马群杰想了一会儿，“对了，父亲，这些痊愈的工人怎么处理？”
　　马发全终于从报纸中收回了眼光，看着这个从小就寄予厚望的儿子。“你太爷爷从小就告诉我得人心者得天下，所以当年你太爷爷纵使抱着半生基业尽毁的危险也要为抗英斗争拼尽一切，为的就是民心。”马发全停顿了半响再次开口，“那个在火灾中死了的工人，后事一定要大办特办，家眷的赡养一律承担到底，一定让大家都知道马氏洋行的担当。”说完马发全又抬起了报纸。
　　马群杰见父亲已交代完，不似要再说话的样子，向父亲请了安转身欲走，马发全突然又再开口，“其余的一概不管。”
　　“儿子知道。”马群杰默默退了出去，在转角处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父亲身上的阴冷决绝他终是没学会。

　　到六子出院时，大伙儿终于同意林祎凯出门了，早早的，大家就来到医院，六子林祎凯两人许久没见到，抱在一起赢是哭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收拾东西。办理好出院以后，李叔着急去码头瞧瞧，许久没开工，虽说医药费由马氏洋行负责，但六子的腿今后都用不上劲儿了，码头工作想必是干不了了，自己如果也没活干，那全家该怎么办啊？于是和众人交代了一番后就往码头赶去。
　　来到码头，损坏的库房已被修缮妥当，工人货物鱼贯而出，依然热闹非凡，仿佛不曾发生火灾一样，大伙儿见到李叔，都围上来询问六子的情况，李叔还把少东家几次三番前去探望一事炫耀了一番，大伙更是决定要卖力气为东家干活。负责的看到大家围成一圈闲聊，冲他们吼了一声，“还不快干活，今天这船货必须得卸了，老李抬货去。”老李听负责人如此说高兴的应了一声就卖力干起去了。

　　“二哥，感觉码头没受影响啊。”每逢假期马群耀都会被逼跟着二哥学做生意，这个假期也不例外。
　　“发生意外，我们能做的就是将损失降到最低。”
　　“报纸每天都在报道我们马氏洋行的宅心仁厚，二哥你真了不起。”马群耀近乎崇拜的看着这个他从小就又喜欢又害怕的二哥，无论什么事，二哥都能处理好。
　　马群杰没有作答，只从嘴角勉强挤出一笑。李叔从老远看到少东家，激动的放下身上的货物就往这边跑，来到马群杰面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二少爷。”
　　“嗯，你是老李，耿六好些了吗？”
　　“二少爷，你居然还记得我。老六今天出院了。”
　　“嗯嗯，让他好好休养，你要好好干活。”说完马群杰就走了，只留李叔还在原地感恩戴德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二哥，他谁啊？”
　　“码头工人，这次出事的工人之一耿六是他朋友。”马群杰简明扼要的说完便上了车。
　　“耿六，耿六，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马群耀冥思苦想了许久才惊讶地脱口而出“钢笔。”
　　“群耀，上车。”马群杰的这一声才把马群耀拉回现实中。
　　想起那个因为自己被关进警局还被用刑的人，马群耀心中泛起了阵阵愧疚，如果有机会，自己应该跟对方道个歉。

　　林祎凯刚能出门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去戏院了，不知自己养病的这段时间错过了多少。
　　“梅姐姐。”林祎凯看见梅婉清激动的跑过去拉起对方的手甜甜地叫了一声。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梅婉清也只是宠溺的笑笑并没有收回手。
　　“小凯很想你啊。”
　　梅婉清轻拍林祎凯的肩膀，“姐姐也很想你，身体好了没？”
　　听罢，林祎凯漂亮的一个翻身，连梅婉清都看了惊了一下，突然想起他第一天来的时候好像听说过有关林祎凯的事。
　　“你以前是学京戏的，唱什么的？”
　　“我从小就跟着师傅学戏，师傅是唱旦角的，所以我从小也是学这个。”
　　“小凯，给姐姐唱两句。”梅婉清说罢找了个最近的椅子坐下，等着林祎凯。
　　林祎凯突然听到梅婉清的这个要求有瞬间的失神，醒过来后唱了曾经最拿手的《穆桂英挂帅》的一个选段。唱罢，几人都愣住了，林祎凯许久没唱过，今儿一唱仿佛回到了大栅栏的院子里，仿佛傅长生还手持戒尺在身边听着。虽然只是极少的一段，但仍然惊艳到了梅婉清，她没想到身边这个俊俏羸弱的少年有如此的天分，有如此的功底，有如此的魅力。
　　“小凯，你不应该埋没于此啊。”

　　梅婉清找到戏院管事人，要求给林祎凯试试，在每周五开场时热场子，如若效果好了，可以把场子增加，若不行了再商议。说了半天，管事人躲不开梅婉清的威慑只得同意，但不额外给人工资，不配任何演员，乐队也不额外找人。梅婉清将此事告知林祎凯，林祎凯半天说不出话，曾经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吗？但梅婉清也把难处告诉了他，林祎凯找来了平津商议，演员平津、六子、李叔可以上，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乐队，平津想着每天带他们练习一段时间，乐队应是没有问题的，现在重要的是排练，李叔只能休息的时候拉他来练习了。离正式上台演出只有五天时间，林祎凯愈发的努力练习，这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大概错过了这次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他一定要抓住。

　　“小蝶，我都约了你几次了，最近影画院又要上一部新电影，我票都买好了，一起去吧。”梁博谦在陈小蝶家的糖水铺前巴巴的哀求着。
　　陈小蝶把最近的一桌收拾好，才转过身，“要喝什么，我家最出名的就是杏仁豆腐还有绿豆沙。”见几人不说话，“要不吃就不要耽误我们做生意。”
　　马群耀从车里下来，对着陈小蝶喊道，“四碗绿豆沙，有劳。”说完拉过梁博谦找了个空桌坐下。
　　陈小蝶将四碗绿豆沙放到桌上，“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他就是想约你去看电影而已。”黄庆抢着说道。
　　陈小蝶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到，“这周五我有约了。”
　　“什么约？约什么人？”梁博谦在一边紧张兮兮的大声问道。
　　“我的朋友，这周在太平戏院登台，我得去捧场。”
　　“那我也要去，我最喜欢听戏了。”众人皆瞪大双眼看着梁博谦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那说好了，周五晚上太平戏院见。”说完放下钱就约着几人离开了。
　　“我等会去买票，四张啊。”回到车里的梁博谦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着三人说道。
　　三人也只能怨声载道的看着梁博谦，虽然反抗无效。

　　距离登台越近，林祎凯就越紧张，登台前一夜毫无意外的失眠了，想着过往，想着未来，想着明日是成王还是败寇，想着这一路所经历的种种，想着身边所有对他抱有殷切希望的亲人朋友，想着想着天就亮了，四周安静一片，仿佛两军交战前的场景，既有害怕也有莫名的激动。
　　坐立不安的林祎凯草草吃完早饭就约着六子、平津和早早请了假的李叔前往戏院。来到戏院，林祎凯趁着没人打扰，就开始了吊嗓热身。紧张激动的又何止林祎凯，六子平津李叔也如林祎凯一般，所以几人各自开始了自己的练习。
　　热身完，戏院的工作人员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到来，几人也该准备上妆了。林祎凯一笔一画慢慢勾勒着这张优美无暇的脸庞，涂出娇艳欲滴的胭脂，勾出丹凤诱人的眼圈，描出柳叶弯弯的眉毛，画出樱桃甜美的嘴唇。勒头戴、贴片子、梳扎头，再换上许久未穿的服饰，林祎凯看着镜中这个熟悉且陌生的自己，嘴角微微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梁博谦一行人早早就来到陈小蝶家，刚准备进糖水铺找，就见她从巷子深处走来，阳光照射在陈小蝶身上，仿佛发光体一般，梁博谦早已看直了眼，还是马群耀最先冲陈小蝶招呼。“喂，陈小蝶。”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今天的陈小蝶穿着一套白杉黑裙，雪白色的短袜配着一双漆黑的皮鞋，一头秀发被梳起的小辫整齐的理在而后，侧边一个小巧的蝴蝶结更显得清秀可人。
　　“不是说去看戏嘛，梁博谦大早就把我们拉起来了。”马群耀抱怨似的说完用手肘拐了梁博谦一下。这下梁博谦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上车，我们一起去吧。”梁博谦咯咯噔噔的说道。说完便下车把陈小蝶请进了车。
　　“小蝶，你什么朋友啊，还会唱戏？”黄庆问道。
　　“是朋友，也是租客。”
　　“长得漂亮吗？”黄庆急切的问出。
　　“漂亮，顶级漂亮。”陈小蝶说罢停了一下，看了几人一下，接着又说，“男生用漂亮恐怕不太合适，帅，顶级帅。”
　　“啊，原来是男生啊。”黄庆瞬间跟霜降茄子似的萎靡不振。
　　陈小蝶、马群耀和王宇仁都哈哈大笑起来，梁博谦还沉醉在陈小蝶的美貌中，只有黄庆再也无心谈话了。

　　到了戏院看到陈小蝶买的票与几人的相隔较远，梁博谦立马又补了张前座票，就和几人进了戏院。
　　等了许久终于要开场了，这第一场就是林祎凯的《霸王别姬》，马群耀对京戏实在没什么兴趣，就借故离开，刚走至门口，就听见林籁泉韵如黑夜的璀璨，如星河的夺目，如清泉的甘甜，一下下锤击着马群耀的心间。马群耀转过身看着台上人时而柔情似水，时而坚韧不拔，时而冰冷决绝，听着“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看着虞姬手持利剑自刎于霸王怀中，眼泪不自觉的顺着漆黑的眼眸流出。台下稀稀拉拉的掌声才将马群耀拉回现实中，马群耀拭去脸上的泪水，走出戏院，却没有离开，而是爬上了戏院的顶楼，躺在屋顶，静静的回味。

　　林祎凯唱完已是大汗淋漓，他不敢看台下，鞠了个身就退了回去，回到后台，他迅速的拆去了头饰，就急着离开，他害怕听到别人的反应，出了后台无处可去的他只想寻一个清静之地，于是往屋顶爬去。
　　来到屋顶，坐下后看着繁华的丰宁路，林祎凯一下下的敲着瓦砾。
　　“喂，敲烂了我们可就一起掉下去了。”被敲击声吵到的马群耀一溜声爬到了林祎凯身边。
　　林祎凯看到人的时候吓了一跳，“你是谁？”“你是虞姬。”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你刚刚听我唱戏了？”
　　“是，唱的极好。”
　　“是吗？可是大家好像不是太喜欢。”
　　“自信点，我就觉得你唱的极好。”
　　“谢谢你，你的肯定对我很重要，我走了，不然他们该担心我了。”说完了便离开了。说也奇怪，这陌生人的一句肯定仿佛有魔力似的让他不再那么害怕。

　　“小凯，你去哪儿了，担心死我了。”平津看到林祎凯连忙上前问道。
　　“我没事，就是怕表演的不好，有点害怕去外面走了一圈。”
　　“表演的不错，从明日起每逢一、三、五都给你，缺的演员你挑几个来配合你，别用那种走路一瘸一拐的了。”管事人对几人说道。
　　几人都激动不已，抱成一团，哭个不停，没卸面的几人此时就像大花猫似的，看着彼此又笑到直不起腰。几人赶忙去洗了面，换了装，林祎凯便坐在后台等梅婉清，等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梅姐姐。

　　梁博谦三人终于等到戏结束，本想约陈小蝶一起离开，可陈小蝶却怎么都要留下和朋友一起回去，三人只得先行离开。
　　陈小蝶一行人来到门口正准备离开，就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出现在他们眼前，六子和李叔异口同声的惊呼“二少爷。”
　　马群杰摇下车窗，上下打量了几人一眼，对着陈小蝶说道，“认识？”
　　陈小蝶突然被问到反应慢了几秒，“嗯嗯，这就是上次在医院门口说的我家的租客。”
　　马群杰听完把头转向了六子，“上车，我送你吧，你脚还没康复。”随即把车门打开。
　　几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林祎凯率先发话，“六叔、李叔、小蝶，你们几人坐车吧，我和平津骑自行车回去。”
　　见林祎凯如此吩咐，几人只好坐上了车，三个大男人没法挤在后座，只好让陈小蝶李叔和马群杰坐后座。六子李叔两人一番感谢以后，见马群杰不愿再说话，几人也安静下来，车内陷入沉默。
　　到了四牌坊时，六子李叔又感谢了马群杰一番，陈小蝶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只好好看着马群杰，心里万般奇怪。马群杰应承了这番感谢，浅浅地看了陈小蝶一眼便让王明开车离开了。马群杰看着窗外，想着陈小蝶被风吹拂着的发丝撩动着自己的脸庞，手上摩挲着刚刚陈小蝶掉在车上的蝴蝶结，嘴角扬起了笑意。

　　“老李，咱们刚刚是坐了二少爷的小汽车了？我没做梦吧。”
　　“确实是坐了小汽车了，还是二少爷的，明天我去到工地跟大伙一说，还不得羡慕死他们啊。”李叔脸上扬起了得意的笑脸。
　　“对了，小蝶，你们怎么认识的？二少爷还知道你住在四牌坊。”
　　“哦，我和他弟弟是同学，坐过几次顺风车。”陈小蝶简单的应付了过去，她不愿意多在此纠结，她还有许多闹不明白的地方呢。比如坐在马群杰旁边时为什么心脏会加速跳动，再比如车子摆动自己没坐稳时马群杰拉自己手的地方怎么到现在还是热的？她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