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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未妨惆怅是清狂(一) ...

  •   短暂的停留对林祎凯来说充满了无限的遗憾,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天由不得人。来时的路他看不清,去时仍然无心看。
      硕大的轮船鸣着刺耳的笛声,催促着分别的人。林祎凯一行早早就来到船上,等着王宇仁。林祎凯站在最高层,他想看得远一点,不想错过他任何的身影。
      还是昨日那辆红色的车,王宇仁和马群耀、黄庆依依惜别。三人用力地抱住彼此,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
      “行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王宇仁眼含热泪地望着两人。
      马群耀点点头,“万事小心。”
      转身准备离去的王宇仁忽的转过身,看着马群耀,“爱你自己,才是你爱他最好的证明。”
      马群耀楞在原地,沉浸在这句话里出不去。
      林祎凯在看到马群耀时就蹲了下去,躲在栏杆背后,从缝隙中注视着他。王宇仁不知何时来到身边。
      “这是你。”王宇仁停顿了须臾,“你们最后的机会,小凯,站起来你们都会幸福。”
      “可我想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林祎凯依然躲在缝隙后凝视着马群耀。
      王宇仁无法反驳,这个世界还没有宽容到允许两个同性携手站在光明之中,纵使再相爱,可他们该如何面对这冰冷的世界,况且他们都有各自的抱负和包袱。
      沉重的铁链被缓缓拉起,闷闷的声音一下下打在林祎凯心中,他心里明白,这次是真的永别了。
      轮船开始缓慢移动,刚刚还清晰可见的送别人群渐渐变小,马群耀的脸也逐渐模糊,直至再也看不清,林祎凯还来不及将他的脸收入眼底。林祎凯捏着栏杆的手泛着青白色,原本蹲着的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他到处都疼,双手试图捂住疼的地方,可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疼,好像是心脏,但又好像不是,只是感觉连发丝都是疼痛的,他大概要死了,因为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撕裂着。
      四肢百骸都在蔓延着的疼痛,似乎除了静静地躺下就别无他法。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什么样的疼痛他都经历过,只要熬过去就会好,熬过去一定会好,只是他不知道要疼多久他才会痊愈,还是要等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无所谓了,他不在乎,灵魂都走了,又怎么会惧怕身体的疼痛。他蜷缩在地,眼睛依然倔强地看着缝隙处的那一片空白。
      海风卷着浪花一个劲儿地拍打在林祎凯脸上,他痴迷地望着远方,心想海的尽头能一次次地升起月亮,那它也必定承载了无数次的日落。疲倦的飞鸟追随着轮船,衬托着落日的惆怅,更衬托着林祎凯的忧伤。
      “落日真美!”王宇仁站立在林祎凯身旁,和他一同欣赏着。“也不知何时才能像现在一样无所事事地欣赏美景。”
      林祎凯看向王宇仁,“快了。”
      “你应该留下,不该再回去。”王宇仁语气平静。
      林祎凯仍然看着他,只是眼里的情绪变了。
      “你知道回去可能会发生什么吗?”
      林祎凯咧嘴一笑,“从你我加入组织起,不是就预料过结果吗?我想要做点什么,让同胞们有一天也能过上那样和平的生活。”林祎凯将眼光慢慢移向早已消失于眼底的那片似锦繁华,“宇仁,三年前我没有同群耀一起离开,我不后悔,今天离开我依然不后悔,当我见了无数的杀戮,看着身边的至亲一个个离开,我实在做不到怡然自得的视若罔闻。”林祎凯扭头拭去眼角的泪水,“何况,他已有适配之人,又何须我留下。”
      “我日日与他一起,他何时有了适配之人?”王宇仁吃惊地反驳。
      “我看到他与一个外国女子在一起。”林祎凯说话间已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自信,声音愈小。
      “那一定是误会,他到现在还想着你,还托我寻你。”
      林祎凯愣了半响后莞尔一笑,“大概,这就是天意如此吧。”林祎凯转向茫茫大海,“如果有缘,我们终会相见。”
      两人伫立良久,彼此都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诉说,索性静静陪伴吧。
      再次踏上祖国的土地时,同行的几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看着战乱下的故土,每个人心中的信念都更加坚定,他们知道他们要做的还有很多,哪怕为之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平津。”林祎凯看着正在忙碌的平津,语气温和。
      这一声呼唤平津仿佛等了千年,他以为上次的分离就是绝别,他缓缓地转过身,眼泪不听使唤地落下,没说话,只对着林祎凯笑笑,他的心林祎凯懂,林祎凯的心他也懂。
      “累了吧,先回房休息。”
      林祎凯点点头,何其有幸,在这条充满险棘的路上还有人与他并肩作战,更有志同道合的伙伴陪伴左右。这一刻他无比坚信,他们一定能拿下这场战斗,还所有人自由。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发布诏书,宣布接受无条件投降,1945年9月2日上午9时许,在停泊于东京湾的美国\"密苏里号\"上举行了受降仪式。
      “哥,刚刚收音机里说的是,赢了?”马群耀不可置信,声音颤抖。
      “是。”马群杰眼含热泪。
      短暂地恍惚之后,马群耀止不住地啜泣,这一刻他们都等了太久,久到早已忘了预演好的欢庆,马群耀踉跄地扑进马群杰的怀里,“哥,我们真的赢了,赢了!”未完的话都被哽咽取代。
      愈发阴鸷的马群杰此时也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温情地拍着马群耀的背脊,一次次地肯定着马群耀的疑问。
      “哥,我想回去。”
      “好。”
      马群杰没有丝毫的犹疑就应了,他比谁都知道三弟这几年的痛和忍,他比谁都了解三弟此刻的归心似箭,伏在自己怀中的三弟卸去了一身的盔甲,依然是那个让他心疼的小朋友。
      “去吧,做你任何想做的事,见你想见的人,余生不要再把所有的疼都藏起来,自己独身一人舔舐伤口。”马群杰心疼地紧了紧手臂,眼泪顺着马群耀的背脊滴落在自己手中,不能宣之于口的话只能说给自己听。
      一个月后,马群耀踏上了回国的轮船,却有着与三年前来时截然不同的心境,死水一般的心有了些许涟漪。马群杰没有随同一起,尽管心里有一千个不放心,可这边的生意不能放任不管,他只得让王明陪马群耀一起。
      “一定要找到他。”送行的马群杰直到轮船消失于眼底才离开。
      重回陆地的那一刻,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席卷而来,这片承载了他所有过往的故土,展开怀抱迎接自己的到来。终于回来了,看着眼下的广州城,既熟悉又陌生,原来已经离开了这么久。王明推开沉重的铁门,疯长的树木掩盖住了路面,一脚下去,枯碎的枝叶打破了已久的宁静,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屋子挪去,青藤树蔓把整个屋子缠绕起来,不让人轻易入内。
      “三少爷,这房子暂时也住不了,我明日就找人,等修葺好,你再回来住。”
      “好,麻烦明叔了。”
      往后月余,马群耀将平津可能去到的地方都寻了个遍,也没有探得一丝消息,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声息地消失于世间。
      马群耀再一次拖着失望的身躯回到了家中,王明见他立马上前,“三少爷,王宇仁少爷来了,在后院呢。”
      马群耀听罢加快了脚步,久别重逢自是喜悦,“你小子怎么才来,刚到就给你捎去信了。”说罢便盘腿坐在王宇仁身旁。
      “来几次了,次次你都不在,今日来听闻你未归,只想着坐一会就走,谁承想把你给等回来了。”
      马群耀语调一沉,“是,一直在外面跑。”
      “你在找他?”王宇仁似是询问又似是肯定。
      “都寻遍了,我在想也可能是回北京了,他一直念叨着有机会回北京看看,所以准备今日回来收拾一下,上北京。”
      王宇仁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
      “知道你想说什么,总要让我尽力了才能断了这念想吧。”随后,两人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三少。”王宇仁垂着头,深吸了口气,“别找了。”
      马群耀诧异地看了王宇仁一眼,随即一笑,“我知道你们怎么想,可你们却不懂我怎么想。”
      王宇仁摇摇头,抬头看向远处。“还记得博谦结婚的时候吗?”
      马群耀看着王宇仁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王宇仁舔了舔干枯的唇,“小凯也在。”说出这句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马群耀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震的脑子一片发懵,他猛地转身箍住王宇仁的双肩,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宇仁。
      王宇仁慢慢抬眼,试探地和马群耀对视,然后点了点头。
      马群耀松开双手,自顾自地说着:“所以我酒醉那夜看到的不是幻觉,而是真的,他一直在我身边。可为什么他要躲着我?”
      “和你分开后,他和平津就加入了地下组织,我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他的上线,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和我在广州从事地下工作。得知我要前往美国,他有过犹豫,彷徨,可最后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随我一同前往。”王宇仁停顿了片刻,确认马群耀的状态,接着说到:“我不清楚他和你相见的事情,只知最后他还是决定离开,他的苦衷,不舍、不忍,我想,你最明白。”
      是啊,如果他不懂林祎凯,他就不配爱他,他的林祎凯总是把自己的幸福放在最后,他愿意为了这个世间的所有赴汤蹈火也不愿为了自己自私一回,这大概也是他爱他的理由吧。
      “他,还活着吗?”马群耀害怕极了,只要林祎凯活着,什么都不重要,可他害怕答案不是他要的。
      王宇仁看了马群耀一眼,沉思了片刻,“他真的很勇敢。”说完这句,眼眶逐渐通红。
      马群耀看到王宇仁的犹疑时心中就已知晓答案,胸腔一下子立起了高墙,堵的他拉不上气,他努力调整着坐姿,想让呼吸通畅,可千种努力都无济于事,他单手撑着地,低着头,殷红的血丝沿着唇角手指滴落到枯草上,他仍旧不发一言。
      王宇仁担忧地看着他,“三少,你……”
      看马群耀没有反应,王宇仁想去拉他,当马群耀再次抬起头时,纵使见惯风雨的王宇仁也被吓的倒抽了一口凉气。马群耀灰土色的面庞上呈现出一片破败的气象,仿佛濒死之人,那丝殷红格外的耀眼,眼神涣散,没有聚焦的看了周围一眼后便晕死了过去。王宇仁一把撑住了他,将他送回了房间。
      马群杰手中紧捏着王宇仁的电报,“小凯已去,恐三少承受不住,望速归。”马群杰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弟弟,更加清楚他对林祎凯的感情,他不敢想象马群耀知道后会怎么样,他知道马群耀能撑到现在是因为心中还有一丝重逢的希望,正是这微乎其微的希望支撑着他,可现在人不在了,马群耀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理由,他心急如焚,这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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