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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   顾升平收了手,茫然地站在原地与他对视。
      “不是吧,”顾升平说,“这你也能跟上来?”
      顾明哲这回却一扬头,眉飞色舞地说,“这回真是碰巧,我本来也要来清都城的。谁知道正好撞上他们花灯游街的日子,看我这金粉抹得怎么样?我在他们街边看到的!”
      顾升平问:“你来做什么?”
      “按寻常的社交关系来说,咱们两个还没到能合理打探对方行踪的程度。”顾明哲一掐鸟的脖子,把手机从它爪子上拿了下来递给顾升平,“但是你毕竟是个例外,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来旅游的。”

      他这话真是从头到尾全是破绽,然而鉴于这人之前再不要脸的话都能直接说出口,倒像是根本懒得对人撒谎,别有一种荒诞的诚恳。
      顾升平又觉得自己被某种气氛笼罩了……只要一见到顾明哲,他就总觉得自己被某种搞笑气氛笼罩……
      然而此刻他不觉得好笑,他接过了手机,他沉默了一会儿,隔着蒸腾的尘埃和一只胡乱蹦跳的鸟,问道:“为什么我是例外的?”

      “我很难讲。”顾明哲说,“你就理解成世界上总该有一个人是为你而来的吧。”
      顾升平说:“这什么鬼理由?”
      “何必嘲笑自己呢。”顾明哲淡淡道,“谁没这么想过呢?梦想破灭的时候,求而不得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开心的时候,缩在某个角落哭的时候,在人群中大笑起来想找人分享回头却发现周围只有自己的时候……就会想,来个人吧,谁都好,随便来个谁把我带走吧。但从没有人来,于是渐渐地,我们都不提了。”

      顾升平心中怦然一动……然而随即他哑然失笑:“什么青春期女生的空间留言?”
      “谁知道呢。”顾明哲手上毫无慈悲地施力,鸟惨叫了一声,头歪到一旁,不动了,喙上流出了鲜红的血,染红了这位青春期壮汉的手。
      “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这唱词有下一句。”顾明哲歪了歪头,他双手染血,金粉披身,倒像个杀生奉道的修罗,“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但你没提下一句。往往越是隐藏起来的,不愿讲的东西,越是人藏在心底真正想要的东西。”

      “只不过你不敢提,也不相信有,即便有也不敢伸手要,你没有飞蛾扑火的勇气,甚至不敢被光照耀。”顾明哲凑过来,他身量要比顾升平高半个头,凑这么近说话时微微俯身,眯起眼睛笑,“不过试试呢?说不定我就是那个从天而降的温柔。你不是庸俗的人,然而懦弱。你看,我比你自己了解你吧?这足够我取信你吗?”

      顾升平冷冷地看着他,他们的距离已经近到几乎可以分享呼吸,他却没有躲开。
      他伸手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不足够。”

      顾明哲可惜地张了张手。正想再说点什么,只见他们身周狂风顿起,尘埃转瞬散去,漫天月光银练也似,照出街角一个执伞的男人。
      “二位远道而来,是我清都城的贵客。”伞下的男人穿着剪裁良好的素黑西装,胸前扣着纯金的胸针。伞下露出微微弯起的唇角,“有失远迎。我是清都城的管家,言清玉。”

      清都城,落月庭。
      这是清都城最中心的宫殿,一路走来压根不知道占地多么广远,千百条回廊盘旋回绕在水上,回廊下是庞大的一片湖,漫天的月光倒映在水中,而水月间升起了漫天星汉,那是水中漂浮无数盏盈盈的烛火。
      他们穿行于回廊之上,有始终沉默寡言的仆从来来往往做事,面目很模糊。这样偌大的宫殿,竟然安静得像是座坟墓,只有隐隐约约的水声。
      顾明哲一路行来左顾右盼,顾升平目不斜视道,“别看了,都不是活人。”

      顾明哲哼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嘲讽什么。走在最前方的言清玉说:“顾先生真敏锐,这些的确都不是活人。”
      这人仪态极好,走起路来别有风流,仅仅是一个背影,顾升平却忍不住多看几眼。
      “傀儡吗?”正好边上路过了一队端着杂物的仆从,顾明哲手极欠,去捞人家袖子,被仆从抽了一记,他也不在乎,懒洋洋地问,“范围这么大的傀儡术,你们老大是个狠人啊!”
      “不是那么高深的技法,”言清玉谦虚道,“除了城主,落月庭中所有人其实都是我的分身。”

      顾升平:“……”
      顾明哲举起手,问,“那他们有自我意识吗?刚才是你抽得我吧?”
      顾升平心想你那破手活该挨抽,竟然还好意思问。言清玉笑吟吟地说:“分身怎么会有自我意识,这一切都是我的意思,还请顾先生克制一下。”
      顾明哲悻悻收手,再次找茬道:“既然有城主,怎么是管家出面待客?清都城号称自由之地,实际上谱也蛮大的嘛。”

      言清玉徐徐道:“还请贵客见谅,城主没有亲至迎接二位,而是派我这个不成器的管家来招待,并非是看轻,而是今日除了您二位,还有上头下来公办的大人,哪怕是城主也要小心应对。”
      他露出点恰到好处的同病相怜的神色:“顾先生从船锚地来,大家都知道甲方难伺候,还请体谅些。”
      顾明哲说:“你叫他还是叫我?我是不太想体……”
      顾升平一把按下他,心想这哪来的胎神,长得什么破嘴?好在顾明哲号称自己是什么‘从天而降的温柔’,被他一按,竟然真的不出声了。

      “能用分身术支撑这么大的宫殿日常,言先生也不用自谦‘不成器’了。”顾升平问道:“什么上面下来公办的大人?清都城还有甲方呢?你们哪个部门开设的?”

      “这倒也说不上是谁开设的,是‘衙门’的一位谢组长,名讳我不方便告知,听说是‘衙门’里关押的一个极危险的人物越狱出逃,谢组长正在四处搜寻。”言清玉说,“那是坐在时间上抓捕极恶极凶之物的机构,大家都要给点面子的。”
      顾升平察觉到顾明哲的肌肉突然绷紧了一瞬间,他诧异地抬头看顾明哲,顾明哲也看他,不出声的比了个口型:“谢枯荣。”
      顾升平心想你到底从什么地方来的……怎么和衙门的人都能扯上关系?
      这个‘衙门’他也知道,那是个非常神秘的所在,大家谁都不知道那地方真正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那儿的人都强绝而恐怖,宗旨是追寻世间极凶极恶。
      也很少有人见过‘衙门’的人,大家都叫‘衙门’,是因为据江湖传言,那儿的人出门办事要亮明身份时,会声明一句是在公干。

      “公干哈,麻烦言城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茶桌对面的男人长相十分清秀俊朗,十分讲究的穿着复古西装,身周散落着某种非常馥郁芬芳的花草香气……神色却有点臊眉搭眼的,像是个已经连续加班了一个月而工资被押后的社畜。
      社畜脸拢着手里的茶杯,姿态非常没形没状,几乎要趴在茶案上了。他这么一趴,便露出来他半扎了个丸子头的长发,上面扣了个质地古朴的银月发扣。

      清都城主——言临晚垂眸看了一眼,心想你还挺应景。

      “谢组长客气了。”言临晚淡淡道,“我应当的。虽然您只是叫我陪您在这儿坐着,我也不知道这对您抓捕那位出逃的极凶极恶有什么帮助。”
      “其实对抓捕没什么帮助,那位极凶极恶此时此地尚不在清都城。”谢枯荣懒洋洋地说,“我来这勉勉强强算辅助调查……或者说我在带薪摸鱼……就当来度假了。言城主不欢迎吗?这不是清都城的宗旨吧。”
      言临晚沉默地看着他。

      “别这个表情嘛,”谢枯荣看了看表,说:“反正时间还没到,你看我是个这么和蔼可亲的人,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言临晚说:“我有什么可问谢组长的?”
      “你知道我们是坐在时间上的人。”谢枯荣笑眯眯地说,“你可以理解成我知道每个人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一个人要履行什么固定的命运,这一生被什么所迷惑,我都了如指掌。我是握着水晶球的吉普赛人,并且无所谓和你聊聊未来,这么大的诱惑,就不想问问吗?”

      他的语气似乎含着某种富含针对性的诱惑,这么笑眯眯地看上来,像个引人堕落的魔鬼。言临晚沉默了半晌,仿佛在激烈挣扎。
      “谢组长看过希腊神话吗?”良久,言临晚突然问道。

      谢枯荣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突然拍案大笑起来,活似听了个笑话:“你披着长袍,我穿着西装,结果你突然起话题要聊希腊神话……好吧,我们体系虽然不合,但我的确看过。你想说什么?”
      “其中有一个故事讲,俄狄浦斯王的父亲听信预言说儿子将来会杀死自己,便将儿子扔到荒山之中,想提前杀死儿子以躲避宿命中的悲剧。然而这孩子仍旧被人收养长大,为了躲避预言而离开养父家,却反而将自己的生父杀死。”言临晚说,“谢组长以为如何?”

      “我以为这是在说命运是个闭口的圆形,命中注定你该发生的总要发生,无可躲避。”谢枯荣撑着脸,轻飘飘道,“预言者是神的话筒,凡俗知道或者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其实压根就无所谓。言城主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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