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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救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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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刚才说什么。”
伊薇特无比自然地搂着男生脖颈,边带他来到沙发前,边缓神问道。
她视线心不在焉,淡漠地扫过刚才游戏的那群人。
不远处的鸡窝头似乎见怪不怪,撇了伊薇特他俩一眼,然后就只顾着跟挟持人质一样喂他身边的红发少女吃蛋糕,一股脑儿欢天喜地地喂,就好像看不见那个人质写满嫌弃的双下巴。跟他们一起来的卢平则侧着头,耐心地跟一个长得矮矮小小的男生还在解释着游戏规则。
只有某人。
隔着熙攘,压着唇角,冷冷清清地睨着她,眼里鄙夷恶毒的judgement都快溢出来了。
你还不是一样的移不开眼。
伊薇特略带鄙夷地敛了敛视线,冲他微不可觉地挑了挑眉,轻佻至极。
一直没回声的男生蓦然从鼻子里短促嗤笑了一声,可他表情温顺,两扇纤长的眼帘低垂,使人分不清好赖。下一秒他不疾不徐,眼角微勾起:“我说,你可真骚。”
伊薇特不紧不慢,视线拉回到他的身上,目光冷漠又恶劣,她扯了扯嘴角,假惺惺地嗤了一声:“好有攻击性哦,我应该哭一下吗。”
“怎么,不记得我了。”男生表情良善,顺从地坐到她旁边。
“我可是记得你。”
伊薇特现在没心情去追溯历史,但表面上还是端着洗耳恭听的谦逊表情。见男生不喝,她便换了一只手拿酒瓶,挑着眉眼,肆无忌惮直直往嘴里灌。
“正常,我对普通人,都没印象,”含着笑意,哑着嗓子,移开些许酒瓶,她分不清真假地笑着接道,“Don't take it personal.”
男生轻笑一声。
极尽鄙夷。手指却像恶魔般,顺着腰线向上,缓缓抚摸过背脊。他视线下移,有意无意地在她脖颈处一直悬垂到胸口,浮夸奢靡的浅金色多层吊坠项链上滞了滞,呼吸喷吐在她脸上,语气很耐人寻味,“项链真衬你,自己买的?”
“关,你,屁,事。”伊薇特扯了扯嘴角,却毫不给面地拍开他的手,手指抵着他的肩膀,推开他。
还没等伊薇特嗤笑一声起身离开,他眉眼一压,微微笑着,猛的攥住了她想要挣脱的手臂,似乎想要攥碎一般,狠厉阴鸷。
“Just checking.毕竟…”他顿了顿,虚假地思忖了片刻,“我为你可是浪费了二十个加隆还没捞到什么好处呢。”
“Call girl Like you.应该对点客人感恩戴德,使劲浑身解数讨好,不是吗。”他说得理所应当。
对上伊薇特不屑一顾的漠然眼神,他突然压下来的声音变得可怖起来。
“Don't u give me that attitude.hoe.”
似乎跟某人的话重合。
她的嘲笑凝在了她的脸上。
“讨好都不会吗,嗯?”
瞳仁不可觉察地颤了颤。
她熟悉这种语气。
轻飘飘的,但是不容忤逆。
她太熟悉了。
历历在目。
那人会拧过脑袋强迫她与他对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在那一双杀人一般严肃的狼眼下怕是平时再充分的准备到他眼皮子底下被他眼睛一盯也只会大脑一片空白。手中攥着的铁棍,单是看一眼就能惊得她心律不齐腿脚发软颤颤巍巍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然而不说话更会惹恼那人刻薄又可悲的自尊心。
别想了别想了,别想了别想了别想了别想了叫你别想了。
停下来!
她越发如此,眼前恶魔低语的人越和她不该想起的那人绞缠模糊分不清。
她攥着酒瓶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要去想了…
他脸上挂着笑容,却格外虚假,大手轻轻扼住她的脖颈,指腹摩挲过每一层熠熠生辉的吊坠,像是极其短暂的缱绻,但又掺杂着太过嘲讽的不屑,一直到胸口。
“有点像狗链呢。”他笑声里揉尽刻薄。猛的一扯。
她骤然被拉到他面前,整个人像是矮了一截。
“哈,更像了哎。”
他狂妄自大地掐住她的脖子。
人声鼎沸,嘈杂喧嚣的背景音中,他表情戏谑又恹恹,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像是排练过一万遍,精准地朝着她的心脏,悄无声息地裹挟上几近疯狂恶毒的利剑。
她的思绪好像被麻木的酒精割裂了,一部分的她真的想他死,另一部分的她无动于衷,习惯性冷漠地等待着近一步的煎熬。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真乖。”
“daddy likey.”
“今天爸爸心情好,出十个金加隆,现在去我宿舍。”
“问你话呢表子。”
“装什么装。”
“你穿成这样不就是来卖的吗。”
“说话,sao,货。”
“说,话!”
她不可觉察地浑身颤抖着,急促地换着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般整个人冷汗盈盈。
太过熟悉。
她最不愿想起,尘封于黑暗的所有过往一滴不露地浮现。矛盾撕扯着她的灵魂,从心脏旧伤蔓延开来疼痛到达血肉模糊的每一处。
恶心极了。
她突然觉得一切恶心极了。
铁棍猛地飞来的残影,鱼尾被生生打断的喀嚓声,像条狗般毫无尊严的水牢囚禁,日复一日的虐待羞辱,浓郁混沌的铁锈鲜血味,半死不活时被抛弃于乱葬岗的苟延残喘,无数次血淋淋丑恶狼狈的爱意,那种使她痛苦扭曲的变型药水,每个满月用最锋利刀尖生生取出来的心头血。
她都忍了。
但就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恶心透了。
想掌握主动权不是吗。
想要她跪在地上拴得像条狗一样向你摇尾乞怜不是吗。
想要撕掉她所有的遮羞布骂她婊子摁下她的头给你咬不是吗。
想要她放弃所有的尊严只会寻欢讨好下贱得像个女支女一样不是吗。
想要扯着她的头发折磨她囚禁她羞辱她用藤条狠狠的打向她的脸不是吗。
想要发疯掐住她的脖子告诉你爱她警告她放弃挣扎尾巴只能冲你一个人摇不是吗。
他们吞噬她,辱骂她,逼她入了那痛苦的桎梏。最后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长得骚,她活该不是吗。
她一动不动,抬着头像是在弥留之际,眼前走马灯般回忆起尘封海底的过往。
男生有点恼,扼在她脖颈上的力道更加收紧。
每一帧在酒精的涣散下,光怪陆离,色彩厚涂得仿佛流动着,曾经带着对生命的希望铺天盖地而来,那种美肆意妄为,仿佛画家用血液作画一般,真诚而炙热。
满目都写着。
她曾经活过。
救救她。
她并非异类。
她也是活生生的一个生命。
救救她。
救救她们。
求求了,像玫瑰一样热烈地绽放,在黎明血泊中开出最美的花,向阳生长,伸出双手,拼命向光追去。
排山、倒海,只为生存。
每一帧都美得熠熠生辉,她也是。
快要窒息之际,缓缓闭上眼睛,一滴眼泪像断了线顺势而落,她仿佛已经过完了很美很好的一生。
“砰。”
闷闷的,沉重的。
这是肉.体狠狠倒地的声音,伊薇特再熟悉不过。
“妈的闭嘴。”
这个男声很清亮,即使话尾一瞬间爆发的怒音,和化都化不开的浓烈的鄙夷,放到嘈杂喧闹中就像是乍破的冰面,砸到地上的琉璃灯,再锐利但不刺耳。
伊薇特眼珠子迟缓地转动了一下。
缓缓睁眼。
很难看清。
晕眩劲儿还没完全缓过来,入眼的灯光朦胧暧昧,重影,模糊,醉酒的扭曲视野的边边角角都似蒙着雾气,泛着点虚化的灰。
独独视野中央的那人,彷若油画中的神袛,被光命中注定地洒在两肩,周身镀着一层薄薄的金光。
不可能。
伊薇特脸色惨白。
那人居高临下睥睨的姿态,像能一口撕咬得人骨肉分离模糊的猛虎。马丁靴发狠地踩着那人的肩膀,想要把面前这人踩碎进地板里。破洞裤上摇滚金属饰链还不嫌招摇,熠熠的相互碰撞着,精瘦大腿上的每一条肌肉都绷紧了,线条嚣张得简直要张烈。
“妈的管你什么事布莱克!脑子抽了吧!?SHIT!AHH!”被踩的男生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咬牙切齿,牙齿咬得吱吱作响,用尽全力想推开踩在他身上的马丁靴。
突兀的高声。
她吓得一个哆嗦,不可控地往后缩了缩。怔忪着,整个人持续微弱地颤抖着。
闻声,西里斯一脸平静,挽起衬衣袖口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抬手,熟练地扎了个低马尾。然后猝不及防发狠揍在那个绷紧的下颚上,单脚加重力道又猛地往下一碾,似乎听见了骨头断裂的清脆声。
“不是都叫你,闭嘴了吗?”
享受完撕心裂肺的痛呼,他表情恶劣地俯身,手臂吊儿郎当地支在膝盖上,彷若穷凶极恶的地痞欺负弱小。他挑着眉倏地一笑,铁了心地折磨他,看起来简直不可一世的肆意妄为模样。
“我都友好请求过了哎,你也太不识好歹了吧。”西里斯他歪头,笑着把歪理说得如冰碎玉,理直气壮。
被完全压制的男生不肯认输,视线恶毒地撞上西里斯讥诮笑着的双眸。那就像拿起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
“很明显我呢,珍爱和平。”西里斯笑着说道,语气自大得不着调。
我其实不想动手。
“促进友好同学关系。”
你最好老实点。
“毕竟和谐的学院生活是我们的共同追求。”
心里有点逼数,别逼我揍你。
“值得我们共同努力。”
揍不揍到底取决于你态度。
听懂潜台词的男生没忍住,恶狠狠的:“装什么护花使者,西里斯,你不就也想来玩吗。”
西里斯明朗一笑,长而密的睫毛轻轻忽闪,眼里太过嚣张的恶劣却根本没被掩住。突然,他低头一瞬间变脸,眼神一沉,肃杀魔鬼般哑声道。
“你什么东西,敢跟我相提并论。”
“一个嘴长屁股里了张口就放屁,只敢欺负女生的孬种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家伙事儿。”
“第一,我已经恨到跟后面这个傻逼巫师决斗过了,相信我,我比任何人更想让她死。但是绝对不可能是这么羞辱地被你这个pussy掐死。第二…”他手臂支在膝盖上,掰着手指,斜斜笑着,眼神接近狂妄,整个人看起来漫不经心地拉长语调。
“你这么想成为下一个鼻涕虫吗,孬种。”
西里斯眼眸轻蔑,唇随意一扯,随意交叉着手臂于胸前,盛气凌人得明明白白的。他眼睛有些许多余的下三白,天生富有一种极强的侵略性,现在这幅睥睨之态,那眼底刹那闪过的狠戾,只将那侵略感放大到极致。
他抬起腿,作势要踢头。
“Shit西里斯!你他妈给我等着!你会后悔的西里斯!”见势他刚一收腿,男生就一秒十个小动作地连滚带爬,慌忙站起身,连拍屁股上的灰尘都没拍,临走前还狠狠地刺了他跟伊薇特一眼,一副深仇大恨的嘴脸,恶狠狠甩完话然后以左脚踩右脚的姿势很不体面地仓皇离场。
“切。”西里斯望着那个接近逃窜的背影,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侧头,他挑着眉眼从上到下地扫了伊薇特一眼。
偏偏旖丽的光扫过来,一瞬间洒得睫毛底下的瞳孔溜亮得惊人,像尊明玉像。他眸眼间嘲讽又略带肆意的笑,称得他的话都减了三分刻薄。
“没长嘴吗你。”
“感激有我吧,垃圾。”他说的是个祈使句。
少年半讽半笑,眼睫扑闪,有如烈日灼热,身上独属于西里斯布莱克的骄傲自负,足以动人心魄。
“但是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喂,洛勒莱,傻了?洛勒莱,洛勒莱!”
伊薇特大脑一片空白,只依稀听见现实与回忆之间有人刺耳地高喊了一遍一个名字,让她心一震的名字。伊薇特偏头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平静得过分。
背后放的麻瓜摇滚音乐,震耳欲聋,仗着有求必应屋隔音,肆意地将音量调到最高,低沉疯狂的鼓点,横冲直撞,十分有节奏地敲打着她一片混沌的大脑和神经。
过了足足十来分钟,她冷透的四肢和神智才逐渐回笼。失速的心跳慢慢平复,只有耳鸣还是嗡嗡的。视线终于开始慢慢重合。
伊薇特瞳孔一缩。
她看清了。
醉酒扭曲的视野中那人。
站在灯红火亮的中央,光怪陆离,人潮瞬息万变,只有眼前眉眼锋利,亦正亦邪的少年独独接近静止。
光打在他身上,苍老又年轻地亲吻他的每一寸肌肤。
她每一寸都想计较。
干净利落的脸部线条,眉眼,眸底摇曳的碎光,细琢的是记忆里滚烫的云蒸霞蔚。
骨节分明的手,桀骜瘦削,薄薄的巫师袍盖住锋利的肩胛骨,彷若浸在柠檬茶里碰撞杯壁的剔透冰块,苍树遮蔽下的大片荫凉,被飘洒而下的破碎金箔覆了一身。恍惚之间,凉爽舒适的海风似乎吹动了满目疮痍的不毛之地。
他站在那里,就灿烂了一场。
她从下向上,好像平视般凝视着他,无光无神,不发一语。
她看到的是他,又好像是另一个人。
张了张口,但好像她的口腔已经枯萎,声带已经碎落,不能发出片语。她太久没有发声了,她徒劳地张大嘴,声嘶力竭地在沉默中无休止坠跌。
她想说些什么。
她要说些什么。
酒精让她头晕目眩,几欲作呕,但她还是要说些什么,她必须要说些什么。可她就困在那一个又一个沉默里。言到咽喉处忽然喷涌的沉默,始终冰冷而空洞,终究归于无言,像大片大片乌云,悬着,带着雨,却永远不会飘落。
为什么,他不一样。
遥遥一眼,光溅落一地,不知死活地溅到她身上,灼得她生疼。她抱起腿藏匿在沙发的角落。耳边下起小雨,下的是黑糊糊的死水,淅淅沥沥,难闻至极。她没有大喊,她也喊不出声。
站在那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一瞬间她荒唐地想着。
她久久地看着他。
刚才眼神发直的她,倏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灵动起来,彷若扎根于血肉模糊之处而怒放到近乎糜烂,娇嫩病态又腐朽,触之即谢,甜腻到发苦的恶之花。
灿烂得凄美。
为什么要时刻提醒她,他的存在。
究竟他是异类,还是她是。
一个重叠的黑影,似错觉般转瞬即逝。脑子越想越痛,像有一根冰冷的铁器毫不留情一次一次不曾暂停残暴地捅搅着。
黑影越来越重叠,越来越清晰。铁器的速度越来越快,几近疯狂,几近崩溃,几近绝望。痛苦越来越熟悉,就像一只打也打不走的野狗。
越来越快。
越来越痛。
脑袋里记忆在酒精的催化下混沌一片,像水溶于水,回忆,现实,糅合混交。她捂着脸嘴角癫狂地扯着,浑身颤抖着躬了起来,仿佛笑疯了。
大滴大滴的生理泪水无意识润湿手掌,连带着脸上细密的冷汗,无人知晓的痛苦以及血肉模糊的秘密。
那,他说的爱呢。算什么呢。
她甚至感觉到有血缓缓流淌下大腿。
她无望地喃喃着:“救救我…”
不管你是谁,你是什么目的。
“救救我吧…”
她的视野最后一抹光彻底殆尽倒台下去的最后一秒里。
“洛勒莱!”
她模糊看见的是一双慌忙向她伸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