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星尘_生死》弱水行程

52、第四十八章 神使

　　此后一个月，每天早晨会有人强行给我灌食，当这些人走后，我就扣着喉咙，将胃中之物全吐出来，很快人日渐消瘦。
　　死，没有人能阻止。
　　渐渐的，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处于昏迷，那些人强行灌汤也灌不下了，我感到自己的时日无多，清醒时，看着窗外的蓝天，会忍不住的微笑。

　　夜色中，身体感觉被包裹起来，周围悄无声息，只有那细微的脚步声，颠簸的感觉让我想起荒漠中的木笼。
　　时间真长，睁开眼时，一只纤细的手附在眼前，正在擦拭我嘴边的水渍。
　　“你是谁？”我的嗓音沙哑。
　　一双秀美的眼睛看着我，惊喜的叫道：“你醒了。”说完，放下手里的汤碗，转身向门外跑去。
　　我疑惑的看着四周，这是一间装饰豪华的卧房，屋内挂着层层纱帐，窗外阳光明媚，绿意盎然，树梢上许多小云兽在跳跃。
　　这是哪？看外面的风景，这里不是王宫，我想坐起来，却觉的全身乏力。

　　一个人推门而入，蓝色的长袍衬的那人身材修长，掀开纱帐，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火少爷？”我呐呐道。
　　“费南，再怎么苦，也不该绝食，你这样知道我有多担心吗？”那人附下身，搂起我的肩膀，扶我坐起来。
　　“火岩，真是你么？”我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傻瓜，不是我是谁，你已昏迷了两天。”说完，火岩端起桌案上的碗，凑到我嘴边。
　　“乖，把这些喝了。”
　　我流着泪，将汤喝完。
　　火岩擦去我眼角的泪水，抚摸着我的头：“一切都好了，等你身体恢复，我带你回常勤。”
　　我仍觉似在做梦，艰难的抬起胳膊，想摸下他的脸。

　　“这是哪？”
　　“京都路仙宅。”
　　“没听说过。”
　　“现在知道也不迟，你好好养身体，不要多想，睡一会儿吧？”
　　“好。”

　　醒来两天后，我就能下地行走，东蕊带着我到花园里晒太阳。
　　东蕊正是我醒来第一眼见到的那个丫鬟，她称火岩为主人，态度甚是恭敬，我问她是不是火商行的人，东蕊说她从没有听说过火商行，我问她是哪里人，她说自己从小就在路仙宅，不记得故乡在哪，我听了很是奇怪。
　　路仙宅是个豪华的私家园林，地处京都南郊，宅内鸟语花香，景色怡人，宅院内仆人不多，都称火岩为主人，在他面前，每个人都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我问火岩，他什么时候置办了这么个地方，火岩笑而不答。
　　今天天气炎热，火岩躺在树荫下悠闲的听着一个歌姬弹奏月轮琴，他的身后，两个丫鬟正举着扇子缓缓给他扇风，他斜躺在软榻上，单薄的白色外衣松垮垮的吊在身上，一边抿着酒一边含情脉脉的看着那歌姬，这神情，这姿态，让人浮想联翩，也让我顿生疑惑。

　　歌姬一曲弹罢，火岩神色恢复平静，这才看向我，好似才发现我来到花园。
　　他没有改变躺姿，扬了扬手，一个丫鬟立即接过他手里的酒杯，放在软榻旁的小桌上。那酒杯通体透明，杯身镶有一圈闪亮的花纹，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歌姬和丫鬟利索的收拾东西，悄悄离开。
　　火岩对我招了招手，笑着说道：“费南，你看来恢复的不错，来，坐到我身边。”
　　这种语气，这种眼神与我记忆中的火岩大不相同，我迟疑的坐下。

　　摸着软榻边缘上的花纹，淡淡的说道：“你终于会享受生活了，只是没想到，你享受的方式如此奢侈！”
　　“你好像不高兴？”火岩笑眯眯的拉着我的手，挑逗式的轻轻抚摸。
　　我很不习惯，一下子抽回，不悦的说：“火少爷以前不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奇少爷和云小姐还好么？”
　　“死了，裳儿战死了，我没能救到她，奇儿，为了救我也死了。” 火岩收回手，淡淡的回答，似乎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变成这样子？”我有些心痛。

　　火岩听后，身上的戏诩散漫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的他神色平静，眼睛突然深邃如海，让人望不到底，随后他笑出声：“我这样有什么不对吗？故人已去，活人还要生存，每天活在过去有意义吗？”
　　我顿了一下，总觉哪里不对劲，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好无奈的问：“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
　　“奇少爷还是云小姐？”
　　“他们一起。”
　　我低叹一声，陷入沉默。

　　“我们明天就离开这。” 火岩突然说道。
　　“为什么这么急？”
　　“那夜明王如今急的火烧火燎，全城搜捕王宫逃犯，悬赏开到了20颗晶珠，我可不想惹麻烦。”
　　“你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为什么这些人都称你主人？”
　　“费南，我告诉过你，这些事你不该问，好好养身体，不要胡思乱想。”
　　“西游联军和莫水联盟还在对峙，明南国到欣国的商道早就不通了，我们怎么回去？”我说出自己的疑惑。
　　“这你不用操心，陆路断，水路还通着，我们走剑峡走廊。”
　　我突然一惊，“你投靠了莫城？”
　　“什么叫投靠，我本就是莫城人。”
　　“什么？”我大叫一声站了起来。
　　火岩缓缓坐起，皱了下眉头，“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看着他，一步步后退，“不可能，不可能，火岩绝不可能投靠莫城，奇云不会，流裳云不会，火岩更不会，你不是火岩，不是！”
　　火岩慢慢站起来，一步步靠近，“费南，别瞎想，我如果不是火岩，会是谁？”
　　“不可能，绝不可能，火岩不会如此奢侈，不会贪恋美色，更不会面无表情的说自己弟弟的死讯。”
　　火岩叹了口气：“费南，萧平，还记得若斯露吗？我帮你绘上去的？”
　　我不禁颤抖一下，这些，这些，只有火岩才知道，“你？”
　　火岩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回到软榻上。
　　“不要多想，随我回莫城，一切都会好的。”

　　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你真是火岩？”
　　他点点头。
　　我伸手去摸他额上的运纹，那里平滑光洁同我一样。
　　“为什么？”
　　“费南，这事很难解释，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你？你不是希望找个肩膀靠一下么？现在我在这，这个肩膀属于你。”说着火岩搂着我靠在他身上。
　　这肩膀宽厚结实，让人安心，我抚摸着他的胸口，低声说：“知道么？以前我一直想找个肩膀靠着，永远靠着，这样就不会觉的累，可如今，我靠上了，还是觉得累，很累，谢谢你。”
　　说完推开他，站起身，“我不会跟你走。”
　　火岩惊讶的看着我：“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是莫城人？”
　　“不”我摇了摇头，“心境变了，人是会变的，你变了，我也变了。”

　　火岩突然不耐烦起来：“你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
　　“如果为我好，就给我自由，我想一个人待段时间。”
　　“你！”
　　“放心，我不会再自杀，这滋味尝过后，想明白很多事，我只想独自过段日子。”
　　“不行，你必须跟我走，明天就出发。” 火岩毫不犹豫。
　　“你这种行为跟夜明王没有两样，你能强迫我走，我也会想办法离开，大不了就是一死。”
　　“你这女人为什么这么固执？”
　　“你不知道女人一般都很固执吗？”我突然笑起来。

　　火岩缓缓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清澈的瞳孔闪着异样的波纹，他的视线慢慢向下，移到脖子上，突然露出一丝疑惑，伸手抓起项链上的吊坠。
　　“这坠子是云小姐给我的，我一直留着，可你，已经把她们忘了。”
　　火岩没有说话，捏着吊坠，神情迷离，像是陷入回忆。突然，他的手像被烫了一下，猛的缩了回去。
　　“这珠子很特别，能取下来让我看看吗？”
　　“吊坠取得下来，珠子和项链连为一体，许多人都想拿走，刀砍，火烧，腐药，各种方法使尽，为此我受了不少罪，可惜，这世上没人能取下来，怎么？你也开始贪恋此物？”我嬉笑着说。
　　“其实，想取下来很简单，只要我死，砍下脑袋，就能拿到，你是不是想试一试？”
　　火岩脸上瞬时浮现厌恶的表情，“费南你怎么说如此血腥的话，任何东西都没有生命可贵。”
　　我笑了笑，“那么，让我离开。”
　　火岩不再说话，看着我的眼睛，轻叹一声，转身而去。

　　看到东蕊开始收拾行李，我知道火岩并没有答应我的请求，入夜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火岩的变化让我始料未及，更没有想到他会是莫城人，对莫城我一直有着本能的排斥，无论是为了洛洛，还是那些因粮荒而饿死的百姓，我都无法原谅莫城。
　　正如奇云所说，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置天下苍生为儿戏的国家就不应该存在，为了废弃晶珠，莫城操纵贸易和粮价，引发灾荒和战争。在明南国，上至朝堂，下至妇孺，每个人对莫城都是咬牙切齿。可就是这么个弹丸小国，集结了莫水联盟，暗地里操控着各国商团，不仅没有灭亡，还不断推广着晶币。他的神秘和操控贸易的手段让人害怕，更不要说引人好感，我实在无法理解火岩这样一个学识渊博，头脑清晰的人为何会投靠莫城。
　　虽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但我却拥有自己的好恶，即使把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我也无法隐藏自己的立场。莫城，我绝不会于其同流合污。他们在找天女，可我这个天女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正想着，一个人影突然跳窗户而入，还没等我喊出声，那人就瞬间来到床边，伸手捂住我的嘴。
　　“是我，别出声。”火岩的声音。
　　我疑惑的点点头。
　　火岩放开手，我小声的问：“出什么事了？”
　　“没时间解释，你一定要逃走，快换衣服，跟我来。”
　　眼前的一切让我摸不着头脑，我接过他给的衣服，一边换衣服，一边问：“火岩，你白天是装的对不对？你是故意投靠莫城的对不对？”
　　火岩的声音异常冷静：“不，白天的人不是我，记住，不论出任何事，都不要出声。”说完，一把拦腰扛起我，悄悄走出门。

　　路上碰到许多巡逻守卫，没想到宅子白天看上去人不多，但晚上，怎会有这么多人？幸好火岩身手异常敏捷，背着我一晃就闪过，守卫竟然没有发现，快到门口时，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什么人？”
　　火岩放下我，缓缓转过身。
　　“主，主人。”那人结结巴巴的说。
　　突然火岩窜到那人身侧，一拍将人击昏，转国身扛起我，跳出了大门。

　　门外是宽阔的道路，京都南郊有许多深宅大院，是豪门贵胄聚集的地方，此时已是深夜，路上空无一人，火岩扛着我向城中狂奔。
　　在一个岔口处，突然出现十多个蒙面人，悄无声息的围了上来。
　　火岩放下我，神情严峻。
　　“我不会让你们带走她，给我让开。”
　　“这女人很重要，必须带回去。”领头人说道。
　　“你想和我动手？”
　　“属下不敢，大人，您的游离之症又犯了，请跟我们回去吧。”
　　火岩凌色道：“我知道自己是谁，别挡道。”
　　“大人，您白天特意嘱咐了属下，让我们保护好你，请跟我回去，否则请恕属下不敬。“说着这些人拉出一前一后两张大网扑过来。

　　火岩将我拦腰抱起，甩向前方，我吓的大叫起来，领头的人慌忙来接，乘此之机，火岩突然腾空一跃，跳到拉网人身后，转身扫腿，两个拉网人立即仰面倒下，火岩再一侧身，抓住我的一只胳膊一收，我整个人又落回他肩膀上，转瞬之间，火岩和我已突出包围。
　　火岩显然对路并不熟，我慌忙指挥着他向人多热闹的地方跑，现在虽已是深夜，但京都总有些地方是彻夜不眠，我想这些人应该不敢明目张胆的追到这些地方来。
　　终于，前方出现一灯火辉煌的街道，零零散散的有车辆出入，火岩放下我，长松一口气。
　　我见他脸色潮红，气喘吁吁，本以为是跑累了，正想说休息一下，突然，他捂着头，直挺挺的倒下了，吓的我大叫起来。
　　远处有人听到叫声，跑了查看，一个好心的浴房接门小厮找来一辆车，帮我把火岩拉到染图月家，因为这里离染图月家很近。

　　染图月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见我搀扶个人站在门口，大吃一惊，连忙迎进屋，美月也跑了出来，怀里抱着个婴儿。
　　染图月把火岩放在床上，把脉后，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告诉我先尝试施针把他唤醒，我则忐忑不安的来到院中。
　　“那人是谁？” 美月抱着孩子，一边轻轻拍着，一边问我。
　　“一个故人。”
　　“你瘦了。”
　　我笑了笑，看着美月怀中粉扑扑的小脸问道：“是女孩？”
　　“是。”美月看着孩子，满脸的幸福。
　　“没能送上满月祝福，我这个干妈当不上了。”遗憾的说。
　　“你还没成亲，怎能当小月月的干妈，当姨妈也很好，是不是，小月月？” 美月对着熟睡中的婴儿宠溺的说道。
　　十个月不见，伤心欲绝的失恋人已恢复了朝气，还添了一个小宝宝，我想她应该已从失恋中解脱了出来。
　　“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出了什么事？” 美月问。
　　“说来话长，唉，就当我已经死了，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嘱咐道。
　　美月满脸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游大师还好么？”
　　“爷爷说他整天抱着那些瓷器傻笑，费南，爷爷说游大师不是水洲人，所以陛下要把他关起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只能苦笑一下。

　　美月突然不好意思的看着我说道：“谢谢你。”
　　我甚是奇怪。
　　“威王爷找到了夜晨，派人把他绑了来，我扇了他五个耳光。”
　　原来是谢我找威王爷的事。
　　“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会独自抚养小月月，说来要谢谢你让我在梦乡阁占了股份，现在梦乡阁的生意好的不得了。”
　　“锲掌柜很能干，对了，上次王爷在梦乡阁中毒的事是怎么解决的？”
　　“你也听说这事了？”
　　我点点头。
　　“下毒的人是梦乡阁的厨娘，在狱中自杀了，王爷做了保，梦乡阁才没被查封，说来又是沾你的光，锲掌柜说这事可能和莫城有关。”

　　又是莫城，莫城到底想干什么？火岩又是怎么回事？我正在沉思。染图月走出屋告诉我火岩醒了。
　　走进屋时，火岩已坐起来，正在穿衣服。见我进来，似有些慌乱。
　　“火少爷，好些了么？”我问。
　　“谢谢，累你担心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火岩看了看门口，神色犹豫。
　　“我们必须趁天亮前离开这。”
　　“为什么？”
　　“晚了，就走不成了。”

　　在火岩的坚持下，我们离开了染图月家，送我们来的那辆駄车还在，车夫正在车上打盹。我想起自己还欠着这人车钱，转身向美月借钱，美月回屋拿着钱袋出来。
　　一边递给我，一边指着火岩悄悄问：“这就是那个人？”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钱不是很多，但也够安个家，到了地方，别忘了给我捎个信。”美月边说边抹眼泪。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会平安的，小月月的满月祝福没送上，周岁礼是定要给的。你和爷爷也要保重，告诉游大师我很好，让他别挂念。”

　　駄车向城门驶去，我靠在车里，疲惫不堪，正准备打盹。火岩看着车后远去的街道说道：“那老头不是普通人，他看病的方法与众不同。”
　　“因为他有个好师父。”
　　“游大师？”
　　“你也知道？”
　　“听说过。”
　　“他们是朋友。”
　　听到这，火岩转过头，看着我，月光透着车窗洒进来，安静的街道上只有塔塔的蹄声。

　　“费南！”
　　“嗯？”
　　“我只能送你到城门。”
　　“好。”
　　火岩瞬时有些惊讶，“你不问我为什么？”
　　我平静的看着他：“那是你的秘密，我不想问。”
　　火岩徐徐的说：“你变了。”
　　“我们都变了。”
　　他静静的看着我，似有些犹豫，“我确实变了，走吧，到莫城找不到的地方，永远不要回来。”
　　“你的头还痛吗？”
　　火岩没有说话，闭上眼睛，眉头轻锁，深吸一口气。
　　月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脸上，面容如刀刻般俊朗，沉静却又孤寂。

　　天蒙蒙亮时，我还在熟睡，火岩把我叫醒。
　　“费南，我只能送你到这。”
　　我揉着眼睛，准备下车，火岩一把拉住我，递给我一包东西。
　　“这些钱够你用一辈子，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藏起来，记住，不要再和以前认识人的接触，头发和运纹也要换掉，否则莫城迟早会找到你。”
　　我苦笑一下：“其实，我对莫城，对明南国或其他人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们大可不必四处抓我。”
　　火岩摇了摇头，“不，你对莫城不一样，还有，以后如果碰到我，千万不要相认，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为什么？”
　　“因为那个我是莫城神使。”
　　“什么？神使？那个我又是怎么回事？”我不禁大惊。
　　火岩突然抱住头，身体不停的颤抖，满脸痛苦神情，“快走，走的越远越好。”
　　我连忙抱住他，“火岩，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