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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飞檐走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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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远了些,我松下一口气,已是一头的冷汗。
本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去瞧瞧来者何人。
龟爬一般,我攀挪上去。
树根盘绕错节,突出地表,是天然的遮挡。自缝隙中瞧出去,十来个人不密不疏地站着,将两人围在中间。
视线上移,我看到了他们的脸。
那十几个人我并不认得,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寻常衣服寻常人,每天随处可见的脸。
可站在李枯身边的那个人,我认得他。
齐不明。原来是他。
“那你自己溜达吧”,李枯迈了步子,“你们人太多,看得我心烦”。
“那让他们散了”,齐不明搭了他的肩膀,制着他转了半个向,“我陪你”。
“不必”,李枯闪身欲走,却没能脱开,不由冷了脸,“你想做什么?”
齐不明开门见山,“孩子呢?”
神经一下子绷紧,我屏住了呼吸。
“谁的孩子?”,沉了眉的李枯,拒人千里。
“禁忌之子”,齐不明靠近他,声音低了些,像在耳语一个秘密,“十二号长生者,元鸩的孩子”。
我将元陌抱得更紧。捂在我嘴上的小手松开来,在我的头上蹭了蹭。
元陌摸了我的头发。
像是大人在抚慰一个孩子。我们却倒换了位置。
他又将两只小手交叠,放在自己的嘴巴上,冲我摇了摇头。
他能察觉出我的情绪。
心内不由发苦,反倒要一个孩子来安慰我。
转回来,听得李枯又道,“我也在找他”。
“可你已经找到他了不是么?”,齐不明笑了一笑,将李枯瞧得很深,“把他交给我吧”。
秀宝踩上他的手,“你又是哪里捕来的风?”
齐不明的目光移向它,“秀宝大人,你可要公正呐”。
“问你话呢”,秀宝并不理会他的离题。
齐不明撇撇嘴,“我手下又不是没有好好干活的人”。
“人?”,秀宝捉了他的字眼,“是玉守?你在监视?”
齐不明反应不大,“这不是很正常么”。
“说谎”,秀宝瞧着他,“这一段时间,并未有人刻意靠近林中小屋,没有玉守,也不见玉鬼”。
“你说没有,那便是没有”,齐不明并不以为意,又转问李枯,“你的记录员呢?”
“我不知道”,李枯道,“许是跟着凌衍,她不只是我的记录员”。
齐不明头也不回地问,“山下的路都封了么?”
一人应声,“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就算那个孩子果真在这里出现过”,李枯神情仍旧淡淡地,“就凭你手下这几个垃圾,能找到个什么?”
“找到了自然最好”,齐不明扣下手指,“找不到么,自然是有找不到的缘由”。
“什么缘由?”,李枯蹙了眉心,面色有些发白。
“有旁人先一步找到了他”,齐不明瞧着他的神色变化,颇有些欣赏的意味,手上又加了力道,“比如说,碎玉”。
冷汗自额角渗出,李枯咬了牙。
“你这身体,太弱了”,怜悯的口吻,却是俯视,“我看过你这一代的数据,已经跌下标线了”。
手指松开,李枯晃了一晃,又被攥住手臂,稳住了身形。
“你是想进了黑玉才肯说实话么?”
“适可而止”,秀宝仰头,一字一句,“不要听风就是雨,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那也要找了才知道”,齐不明瞧着它,“不过,你这是要插手干预的意思?”
“他是我重点观察的试验体之一”,秀宝道,“我只是提醒你,不要破坏规则”。
“放心好了,秀宝大人,死不了的”,话音尚未转尽,便见齐不明手起掌落,一记手刀迅捷地劈在了李枯颈后。
秀宝跳进了李枯的上衣口袋中。
像一只失了轻风助力的纸蝴蝶,李枯未出一声便直直坠了下去。齐不明捞住他,“你们散开去找,他还跑不远。在碎玉的人接到他之前,务必找到人”。
“若是碎玉,只怕我们轻易对付不了”,一人道,“还是出动玉鬼跟着我们更为稳妥”。
齐不明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它们只探到了李枯”。
那人一怔,“他的记录员呢?她携有记忆核,应是最容易被锁定的”。
又有一人道,“或许她确实不在山上”。
那人却驳了他,“玉鬼的探测范围足以覆盖这座城市,除非她已在几百里之外,否则绝无可能探不到踪迹。便是出了城,也该有其他玉鬼能探得到才是”。
“那怎会……”
那人又问齐不明,“还有另一个试验体,凌衍,他的位置怎也探不到?”
“能探得到他才是怪事”,齐不明冷笑一声,“你们只要找到那个孩子,若当真遇到凌衍,不要正面冲突,拖延时间等我。我会让玉鬼跟着你们”。
玉守们四散而去,十几个人很快不见了踪影。
探不到我与凌衍的踪迹?……我们岂非正在这座山上么?……
只是眼前已容不得我多想,其中一个玉守,朝着这边行了过来。
阵脚大乱。我急忙向下瞧去,这般陡的斜坡,若要赶在那人走过来之前消失,恐怕只能滚下去了。
可那必然动静不小,且斜坡下是如何走向,我完全不知,倘若是条断头路,我岂不是带着元陌直接踏进了鬼门关?
进退维谷。
一瞬的踌躇,脚步声已近在头顶几步之外。
就在这当儿,一道黑影自余光间闪过,心下一惊,正要转头去瞧,却不想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天旋地转,等我反应过来,已落入山石后的一片杂树丛中。
后背紧贴着一个胸膛,结实坚硬,他的手臂将我和元陌一道箍在怀里,肌肉绷起,极有力道。
“你是……”
才开口,便被他掩住了嘴。
脚底踩在碎石上的声音。听距离,正是我方才所在的位置。
血液直冲头顶,手脚褪了温。
我低下头,对上元陌的眼睛,眸光静淌,他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究竟面临着何种境遇。
他在想着什么?
那人似乎踢了一脚,碎石禁不住力道,噼里啪啦地滚了下去。
滚了少时,半晌,才听到一声落地的轻响。
这下头,竟是片断崖么……
一阵的后怕,心脏泵出了疼痛的速度。
山石不住滚落,听起来,那人正沿着斜坡慢慢向下。声音愈来愈远,约莫十来分钟,已听不大清了。
箍着我与元陌的手臂松开了。
我回过头,瞧见他瘦削的下巴,没什么弧度的薄唇,一顶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眼睛。
见他伸手,我转了半个身,挡住元陌,“你是谁?”
“来接他的人”,声音很轻。
“是碎玉?……”
他并未回答我,只道,“该走了,元陌”。
元陌抬头,瞳仁里的我,是疑,是难安。
“你要带他去哪?”,该不该信,不敢信。
“你不必知道,也不能知道”,他偏了一下头,“上面的那个执玉人很敏锐,再啰嗦下去,很快会被他察觉的。这下面是断崖,方才下去查探的玉守也快回来了”。
“那你长话短说,证实你的来历”,一瞬摇摆,我已经有些犹豫了,“否则这个孩子,我不能随随便便就交给你”。
“你去问凌衍”,话至’问’字,眼前一花,他的手已到近前,我只当他要揍我,本能的闭了眼。可旋即怀里一空,元陌竟被他捞了过去。
睁眼间,他已转了身,情急之下,我向前一扑,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
“松手”,那人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被我这么用力一扑,居然连晃都未晃一晃,“不然将你丢下去”。
我抓得更紧,“我怎么相信你?”
倏然伸手,我来不及躲,被他捏住了手腕,整条胳膊瞬间发了麻,手上再使不出力气,被他脱了出去。
我想我是疯了。
悬空的一瞬,除了恐惧,隐隐地,还生出些不管不顾的豁然。
却也只那么一瞬,也许不过一毫秒。
而后,我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背上。八爪鱼一般地,我锁住了他。
“要么带我一起,要么,咳……咱们一起摔下去”,这人的背太硬了,撞得我七荤八素,还要压着嗓子说话,一口气几乎未倒上来。
那人顿了一顿,并未再出手,转而将元陌挟在他的右臂之下,“抓紧了”。
失重的感觉蓦地冲上四肢百骸。整个人向上一飞,险些松了手。
这个疯子,居然直接跳了下去!
心脏一酸,旋即又被实实地压住。一块半路伸出的山石,我们落在了上头。
毫无喘息之隙,不过是做了一个缓冲,便又是一跳。
我索性闭上了眼睛,伸出手去,摸到元陌的手臂,用力抓住了。
这个孩子,一直未出一声。
真想看看他此刻神情。
整个过程最多不过半分钟,双脚落地的时候,脚底都是麻的。抬头一望,山顶已在视线之外。
居然,已近山脚。
我目瞪口呆地转头瞧着他,这是一般人类么……
飞檐走壁。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