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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禁忌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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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知,并非不存在。
我是何等无知,不过任岁月蹉跎。
“花玉为何会对一个孩子这般执着”,原以为,已是最糟糕的猜测,“只因为他是叛逃者的后代?莫非还要赶尽杀绝不成?……”
“并非是因元鸩叛逃导致元陌被牵连,而是因为元陌,元鸩才会叛逃”,颠倒的因果。
“他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孩子……”
“或者这么说”,因果再前溯,“元陌之所以受到花玉如此追捕,甚至引得消失已久的碎玉出手,并非仅仅因他是叛逃者的后代,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是元鸩的孩子”。
“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么?……”
“元鸩是长生者”,秀宝道,“而并非所有叛逃者都是试验体”。
“你究竟想说什么?”
“禁忌之子”,人以何为由,审判他人,“他是个本不该降生的孩子”。
“禁忌,之子?……”
元陌靠在李枯颈侧,乖巧的模样。
谁能选择自己出生与否。
“试验体,是被禁止后代繁衍的”,秀宝的眸中,稚子的脸庞,无辜不知世,“这是花玉的绝对禁律之一”。
不被允许的降生,不被期待的成长。
不该存在的人。
我对元鸩一无所知,与元离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可我相信,他们,曾经为了这个孩子的出生欢欣喜悦,为了他的成长忧心操劳,为他哭,为他笑,甚至为他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可往后余生,再不会有了。
“所以……花玉要杀了这个孩子?”
秀宝的嗓音,如深谷沉音,震得耳膜发了麻,“杀了他其实最好”。
一口朔风灌进来,封去了我的言语,喉咙更疼了。
“但花玉不会杀他的”,秀宝又开口,“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会”。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是禁忌之子”,它在强调的,只是表意么?
繁衍与否,本是个人自由。
“花玉为何要禁止试验体的后代?”
“为了控制”,人似乎总想要对抗着什么,压制着什么,“避免失控”。
“控制什么?”
“基因”,亡羊补牢,却不知悔改。相信的,永远只有自己。
脑中一念思绪,却尚未寻得线头。
“人不是石头,想要一人自由来去的并非寥寥,而不愿一个人活下去的也不在少数”,七情六欲,人之本性,“怎么可能禁止得了?”
“这便是花玉的规则”,以己原则,无法度量他人,更难框定他人,“总有人愿意,而且并不少”。
人世与人事,从来非一人所愿。
“那元离与解无生,他们会怎样?……”
“清除”,秀宝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古人心,最难测。
可千百年,甚至上万年过去,文明跃进了一步又一步,却依旧如此么。
我在原地顿住,秀宝的耳尖蹭到我的脖颈,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而后想起了他。
“凌衍……是去救他们?”
“没有谁能救得了谁”,是同他一样的口吻,“不如说,是给他们一个选择”。
“选择?”
“天亮前,如果不见凌衍”,秀宝没有刻意渲染情绪,此刻的它,声调平平,声线僵硬,像一台机器,“那么很可能,他也回不来了”。
木立着,山风攫取了体温,“他不是可以抵抗玉鬼的么?……”
“玉鬼,不过是工具,它们可以源源不断,倒了一批,还有下一批”
凌衍却只有一个人。
“好在还有解无生,玉鬼对他不起作用”,秀宝转又道,“可以替他们拖延时间”。
“要做什么?……”
“取出元离的记忆核”,秀宝催促我,“李枯已经走远了”。
“我们得去帮他”,我甚至不知他在何处。
“你能帮的,是元陌”,秀宝并未嘲讽我的不自量力,“将孩子交给来接他的人,躲起来”。
我迈开了步子,滞重难行,“没有了记忆核,元离再见到他,会认得么……”
“他们不会再见了”,月影游弋而过,藏在了树荫之后。
静谧无人,独拥月光。
“为什么?……”
我像个天真的蠢货。
山顶到了。孤峰山巅,仰见无尽苍穹。他们的光,太高。不可及之处,只触得一个’寒’字。
“代价。也是为了保护元陌”
孩子。终是他亦要承受的代价。
‘若只是寻常的一个孩子。花玉不会这般手下留情。而碎玉,更不会在意’
‘元陌,是足以撼动花玉的存在’
“孩子……”,一时间,思绪狂翻乱涌,那一线,浮出了水面,“试验体,是被基因改造过的人,对么?……”
秀宝转过来,与寒月一道,瞧着我。
“那他们的孩子”,风撕碎了我的话语,“也会有同样的基因么?……”
“遗传,有常量,便会有变量,它并非是绝对的”
“也就是说,会有正常的孩子出生,那他们能……”,晨曦与暮霭,从不知先后。
“只要是禁忌之子”,秀宝转了回去,慢慢道,“生来,便不会被赋予活下去的期待”。
生来即死。
那为何还要他们降生。
但他们,又为何不能降生。
是谁的错。是谁有错么。
‘元陌,你几岁了’,凌衍问他,像是所有长者都会问孩子的一个问题。
可凌衍的生命,他还会在意这些么。
我不知道,也无法猜测。
只是如今,它亦在我心里生了根。元陌的眼睛,我和他曾对视着,我注视着他,亦被他注视。
“那个孩子……”,神思之外不见路,小臂撞在了山石之上,疼痛也未能麻痹我的恐惧。
“他是一个”,秀宝吐字,清晰无比,“自然长生者”。
天生的,与众不同。异类。
异类,世人定义,非神即魔,不肯认其为人。
“他几岁了?”,我问了同样的问题。
“长生者在孩童时期的生长速度较成人后快一些,再根据元离的年纪推测”,秀宝道,“应是在十五岁左右”。
“可他只有四五岁的模样……”
“不然为何叫做长生者”,秀宝不会拥有我的体会与感受,“等你已经两鬓斑白,风烛残年之时,他不过刚刚成年”。
原来时间,亦可不公正。
下山了,一步一落的坠跌之感,一脚踏空,慌乱间,死死攥住了身旁的花藤。
花叶簌簌而落,断了生命。
李枯在几十步外回过头来,元陌在他肩上,仰瞧着我。
“你还好么?”,李枯问我。
我站稳了身形,点点头,垂下了眼。
脚步声又起,李枯已在向前走了。
我松开手,瞧着一地的断花皱叶,发了抖。
“掌中之物”,秀宝合了我的心绪。
前面的李枯停下来,顿了几秒,忽然转回身,向我快步走了过来。
秀宝抓紧了我的肩,“他们来了”。
再顾不得多想,三两步迎上他,心头一阵阵地打鼓,“谁来了?”
李枯将元陌交于我抱着,“你带着他,自原路返回,接应的人会找到你们的”。
“我一个人……”,元陌沉沉地挂在身上,我的两条胳膊发了软,几乎抱不住他。
“快走!”,李枯推了我一把,秀宝顺势跳去了他的肩。
我向着来路急奔。
跑了不多时,密密的脚步声迎向纷至沓来,山石遮挡下,虽不见人,却已闻其声。
来路不通,去路已断。
愈来愈近了。
惶然回头,林木隔断,已不见李枯的身影。
正没个主意,目光扫过两株紧靠在一处的老树,隐隐瞧见后头似有一道急坡,不及思索许多,连跑带跳地奔了过去。
坡度果然不小,接近六十度,一脚下去,踩了个半虚半实,若非一只手死死攀住了树干,只怕是要大头朝下地直滚下去了。
幸好,元陌将我抓得很紧,两条胳膊圈着我的脖子,几乎要被他勒得上不来气。
“人呢?”,一个急促的男声,间着凌乱的脚步。
至少有十来个人。
声音太近了,简直就在我的头顶。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空出的一只手掩住了元陌的小脸。
元陌抬起小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一双眼睛静如止水。
纵是他的年龄非如表象,可究竟不过十四五岁,我一个年长他许多的成年人却慌乱至此。
要是凌衍在这里就好了……
此念一出,不由愈加地自我厌恶。
奢求旁人庇护,可悲的本性。
我慢慢松开抓着树干的手,抱紧了元陌,蜗牛一般地,向树下一处凹陷挪爬过去。这个位置,正被两棵树挡得严实,再加上六十度的坡度,便是站在正上方,也很难发觉下面的人。
“会不会是从这里下去了?”,一只手扶上了树干。
呼吸在那一刻几乎要停止。
“下去看……”,那只手的主人下了令。
“上门打扰也该带点东西吧”,就在我抄起一块石头时,听到了李枯的声音,“这么多人,我可没有招待你们的准备”。
那只手收了回去。
“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熟悉的嗓音,“再溜达溜达呗”。
这个声音我听过,我一定认得他,只是此刻,我的大脑空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