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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眼见不为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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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时期。
“他的声音,为何同秀宝一样?”
“不是他的声音同秀宝的一样”,一句话,折返过去,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面,“而是秀宝的声音,同他的一样”。
尚在绕着思路,南柯已给了解释,“秀宝提取了他的声音样本”。
“这是为何?”
“它究竟与我们不同”,南柯道,“没法子以我们的思维方式去揣度它的行为。这不过是我猜测,或许,是为了纪念”。
“纪念?……十七么?”
“在遇到凌衍之前,它便是同十七在一起的”
“你见过他?”,并不遥远的关联,却是陌生又朦胧。
南柯迟疑了一下,道,“李枯见过”。
“那我也见过?”
“一面之缘。只是我们见到的他”,南柯说了句很奇怪的话,“已经不是他了”。
不理解,有时是因信息缺失。
“他已经离开很久了”,南柯又道,“远在你遇到凌衍之前”。
“去了哪里?”,同词异意。
如何有关他的碎影,会现于我的梦中。
“他……”,南柯的神色变得有些异样,好一会儿,摇了摇头,“没人能找得到他”。
消失的人。与世界再无联系。
会有人,能够彻底失了踪迹么。
“你怎会忽然问起了他?”,南柯问我。
我粗粗理了理头绪,将掠尘与梦境讲给她听。
南柯默然片刻,道,“你梦中的小凌衍,是什么模样?”
不想她如此一问,我勉强回忆着,“眼睛很大,脸小小的,鼻子……好像……”
“是他么?”,南柯翻着手机相册,一张张画像飞速划过。就在这句话说完之时,画面定格。
宛如梦境重新铺开,却褪了色。
“这是你画的?你见过那时的他?……”
“我若是见过”,南柯笑得奇怪,“只怕你现在见到的我便是一只鬼了”。
听得出她另有所指,我问,“那你怎会知道他小时的模样?”
“画小,对我来说并不算难”,南柯道。
我接过手机,仔细去瞧那张素描画像。
黑白色,阴影切分面容。
细眉,眼睛比起如今更大更圆,脸也要短一些。
“不像么?”
“像”,梦里的那个孩子,正是这般模样,轮廓,五官,几乎分毫不差,“可总觉着哪里又不太一样……”
“下意识的感觉”,南柯突然贴近我,提高了音调,说得很快。
我被唬了一跳,耳膜有些发麻,脑子空了一空,倒想起梦醒之初,虚实相间之际,一张脸逐渐模糊,而另一张脸慢慢清晰。重叠,却尚未剥离。
“狼崽子”,脱口而出。
“什么?”,南柯愣了愣。
我也是一呆,盯着那画像,“他的眼神,更像如今的凌衍”。
南柯垂落目光,喃喃道,“怪不得他会说不像……”
同一张脸,同一个躯壳,承载着不同的灵魂。
“你为什么要画他小时候的模样?”
南柯将手机倒扣,“因为他想看”。
“看相片不行么?……”
南柯瞧着我,“他没有相片”。
我心道明明先前还看到了三人一猫的相片来着,“他小时候没有照过相么?一张都没有?”
南柯笑笑,耐心地道,“那时还没有照相机呢”。
“二十几年前怎么会没有……”
我并未说下去,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一瞬捕捉到,却又脱出了思绪。
我想到了什么?……
“他一直……都生活在这个时代么?……”,我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跳。
南柯用另一表述回答了我,“你所以为的那个梦境,并不是梦”。
“不是梦是什么……”
梦境的对立面。
“记忆逸散”,南柯清清楚楚地说,“那是十七的记忆”。
没有特别的指代,仍是同一个音节。可我知道,它们并非是同一个意。
“他的记忆……如何我会有他的记忆?”
“因为你曾经植入过他的记忆核”,简洁明了的解释。
手指用力抓过头皮,“为什么?……”
“为了得到真相”
咫尺天涯。仿佛很近了。
真正的我,似已触手可及。
而后画面撕扯开来,南柯的脸如一面打碎了的镜子,片片断裂。
颜色与线条覆压而上,涂抹出新的景状。
悬浮于那里的半透明云雾,一行行的文字符号,不明其意。上古密文一般。
可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能读懂它们。
于是,镜头拉近了。
视线尚未聚焦于细节,略显沉暗的底色中,闪过一张脸。
“时期!”
画面再组补全,是南柯担忧的神色。
那是什么?……又是记忆逸散么?是我的,还是他的……
“什么真相?”,我的手被南柯握着,掌心的温度烫热。
“花玉的真相”,南柯的手收紧,“记忆核只有记录员才能承载与读取。凌衍曾经尝试给自己植入,用了很多法子,却始终无法激活”。
“那我的脑子里……”
南柯摇摇头,“只有你自己的记忆核”。
我怔怔地瞧着她,完全没了理解力。
“当时你植入十七的记忆核后,出现了很大的排异反应,竟然触发了自毁程序……一旦程序加载完成,你必死无疑。所以,凌衍又将它取了出来”,南柯的指腹灼烫着我的皮肤,试图唤回我的神思,“十七的记忆核属于初代版本,自我保护功能极强,但兼容性弱,无法抑制记忆逸散,在重新植入你自己的记忆核后,你一度出现记忆混乱,甚至几次失去自我意识。若要清除排异反应,只有重置”。
重置,是为了真相。
人总是在探寻各种真相。
可所谓真相,“究竟是想要知道什么?……”
“花玉的目的。这一切的缘由”,南柯所言,又岂非是我所疑惧,“你们,我们,他们。试验体,记录员,甚至是玉鬼,叛逃者。为何会干涉时空,设立X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为什么是这个时代?”
开口,一阵的干哑,“十七知道?……”
“他与凌衍曾经策划过一次行动”,南柯缓缓道,“行动目的,便是盗取花玉最高机密”。
心脏一紧,“成功了么?”
“很难说是成功还是失败”,南柯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们消失了很久。直到凌衍再次现身回来,带着十七的记忆核。而十七,没有人再见过他”。
“发生了什么事?”,非成即败,结果岂非只有这两种?
南柯摇头,“凌衍从来不提,秀宝更不会说”。
“那李枯……他知道么?”
“那次行动,只有他们两人,李枯毫不知情”,南柯道,“凌衍消失的那段时间,李枯一直在找他。而等他回来之后,两人一度断了联系,直至花玉下令撤销凌衍的记录员”。
“他的记录员不是已经不在了么?”,如何来的撤销一说。
“试验体的记录员本就不可能只有一个,到了时间,便会进行更换。对花玉来说,他们不过是消耗品,所……”
南柯忽然一僵,掌心迅速地退去温热,“我并非是说……”
其实我并未反应过来她的话有什么不对,也并未觉着有多委屈,或者有多不甘。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人类,本不就是种消耗品么。
可自我消耗,与被迫消耗,绝非同一感受。
“因为他们的那次行动?可他已经回来了……”
“以花玉的行事,本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但他确实回来了……”,南柯一霎沉思,又回神,“我只知自十七之后,他的记录员频繁更换,几年之内接连换了六个”。
“那我是?”
“你原本是只属于李枯的记录员”,南柯道,“通常一个记录员只会记录一个试验体。但花玉撤销凌衍的记录员后,又将他划入你的名下,要你同时记录两个试验体”。
“试验体”,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字眼,“为何要这么定义他们?”
“因为那便是花玉赋予他们的角色与意义”,南柯瞧着我,“就如你是记录员,齐不明是执玉人”。
“那你是……”
“玉守”
社会角色。
自降生的那一刻,一个人便开始被赋予定义与意义。
性别。职业。身份。人格。
主动扮演的,被迫框定的。单一的,多重的。
期待,观察,要求。
被期待,被观察,被要求。
上场时,他们会扮演不止一个角色。
下场后,依然有人在定义着他们。
即便是鬼神,亦有善恶,分等级。
空白的世界,措不及防间,万千颜色劈头倒下。
南柯问了我一个似乎毫无关联的问题,“你觉着,凌衍多大年纪?”
混沌意识中,抽离了一丝,欲破茧而出。
年轻的脸庞,笑起来情绪纷杂的眼睛。
年岁,是时间刻下的纹路。
南柯翻过手机,屏幕亮起,小小的孩子,正如我如今见到的他一般,同样的眼睛。
与梦中截然不同。
可梦非梦,是曾经的现实。是十七的现实,十七的记忆。
那么,亦是曾经的凌衍。
我没有答案,我知道我的答案,已并非眼见为实。
“他是长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