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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方夜谭的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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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期者,尘埃也。
恒河内的一粒沙,苍穹里的一颗星。
芸芸众生中,一个非不常的常数。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话我信个七八分。眼下情形,显然出乎常理。
“我的朋友?……”
秀宝舔了舔爪子,不置可否:“算是吧。”
我像块僵木似地立在那里,这一人一猫,与我不过咫尺之间。共存于此。
如临现实一般地荒诞。
“你在想,”李枯的眼睛清如浅海,瞳仁中,我瞧见自己,溺了水,“秀宝怎会开口说话?而我,又为何出现?”
明知故问。
“你觉得,这一定是个梦,”浅海之下,亦是暗流涌动,“一个光怪陆离却无比真实的梦境。”
难道不是么?
“姑且,你就当这是一个梦好了,”李枯的语气,似乎这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梦里,何妨无所顾忌一些,你说是么?”
许是见我依旧愣怔着,秀宝仰起一张猫崽的脸:“话都被你说了,你还要她说什么?”
“请坐。”李枯拖出另一只小板凳,请我这个主人坐下。
我想我的动作不比机械人流畅多少,连人带凳子,我退到了几步之外,抬眼,对上了秀宝的目光。
就当这是一个梦。
此言中意,似乎这并非是个梦。
不是梦,还能是什么?
现实么?……
幻想与现实,我分得清。我没有疯。
可我宁愿是我疯了。幻想成为现实,不会是什么伊甸园。
但我没有疯。
那么,这一定是个梦。
我再次扫视过眼前的一切,书桌,电视,木门,墙壁,一寸一尺,任何细节,落眼成实。
它们并无异样。
只有这个人,李枯,自称是我的朋友。可我不认得他。
还有忽然开口说话了的秀宝。
两个异数。
“只当是梦。”李枯又提醒我。
梦境,会出现从未谋面之人么?
“秀宝,”是梦与否,至少,我并非坐以待毙,任由自己一头雾水之人,“还是秀宝么?”
“可说是,也可说不是。”李枯见我开口,眉间松了松。
废话一样。
李枯将一团毛绒按在手心:“你还记得,它是如何来到你家的么?”
神思回溯,浮光掠隙,窥见光阴一角:“是我将它自街上带回来的。”
冬雪洋洒,片片银蝶吟唱,凝住了尘世,亦欲冻结时间。
街角一只低矮的垃圾桶,方及膝高,色彩斑斓的金属,浑身长满了涂鸦。
它就那么趴在上头,不过一只手掌大小,向世界张开眼睛,生命的第一眼,飞雪融融,遗弃与驻足。
“什么时候?”李枯的神情,让人难解的异样感。
虽是不解,仍是依言想了:“那时它刚刚出生,是在……”
夏雨绵密,根根暗线网罗交织,视线切割为万千,额边的落发坠着碎雨,那张浸湿了的脸。
电闪,再抬眼,瞬光之下,他却已背转身去,雷鸣踏过脚步,只见一个渐行渐远的末路人。
“时期?”
那是谁?……如何会忽生幻影之像,这莫名不安的惶念又是为何?
“时期?!”李枯的声音骤然落于近旁。诸影流散,“你想到了什么?”
“自它出生,我将它抱回来,不过一个月,我从未见过你。”而你们,却似早已认得。
李枯听得出其言外之意:“是你想不起来而已。”
还是我的原因不成:“同我有何关系?”
“想不起来,”李枯轻描淡写,“是因为你已经没有了记忆。”
荒谬。
于是心有所思,言有所意:“莫名其妙。”
“于你现在而言,确是如此。”李枯一点头。
“多新鲜,”却也实在好笑,“你不会是说,我失忆了吧?”
李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直盯得我有些发毛了:“是、又不是,你……不太一样。”
简直离谱:“怎么个不一样?”
“你,”一人一猫的声音叠在一起,“是被重置了。”
你被重置了。
窗上间隙漏下的那一线星光已移动了位置,洒向悬于墙壁上的电视屏幕,纵深无垠的宇宙星海,时空勾连坠落,相融无间。
重置。
忽而忆起曾经玩过的一个单机游戏,剧情已大半模糊,却对一段设定印象颇深。
在游戏简介里,关数并未明确限制,只提示不下百关。但不知为何,每每打至第三十四关,主角总是毫无缘由地飞速掉血,无论如何补充药品与营养液都无济于事,定会死在即将通关的前一秒。而奇怪的是,那一关并无任何难以对付的变态BOSS,甚至算得上是最为容易的一关,可无论用尽何种方法与技巧,始终无法阻止主角死亡的结局。
翻阅评论,大多是玩家因此而留下的不满吐槽,有不少大神玩家跃跃欲试,却也均以失败告终。因无人得知后续剧情,主角这一死亡便被认定为内置设定。后来这款游戏因太过冷门导致营收达不到预期而强制下线,再无人有机会通关结局。据说制作公司有过重置游戏的打算,降低难度以迎合多数玩家,不过也只是风闻而已,我再未关注过,后续如何已是不得而知。
重置。若我是他,该如何逃离那宿命般注定覆灭的结局?
若是你来面对这一情境,会是如何反应?
我没有什么反应。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一定认为我是在胡说玩笑。”李枯很是有自知之明。
“没有,”这是实话,“因为我根本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重置……”
“我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不想再听废话,“只是你说的话,天方夜谭。”
“不,”李枯轻轻道,“你不知道。”
一阵细微的震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通来电拨了进来。跳动着一个人名:齐不明。
不是我的手机。
李枯将其拾在手中,接通了。对面一个隐约的男声,听不清楚内容。几句话的功夫,见得他抬了一边眉,道:“知道了,我们现在过去。”
我们?
不待我开口问,李枯先说了话:“我们走。”
“你是在对我说么?……”我也是问了一句废话,他面对着我,而这里,也只我一人。
李枯没有搭我的腔:“跟着我,只需记住,你是二二七号记录员。其他的,一概不必回应。”
“什么记录员?”二二七,秀宝似乎提起过。
“边走边说吧。”李枯将小板凳塞回茶几下。
窗外星光正灿,已近八点一刻:“去哪儿?……”
“工作。”言简意赅的回答。
“你是要我一起去?”若我未理解错误的话。
“对,”李枯给出了他的理由,“你是记录员,当然要一起去。”
“我有工作,”这是哪门子的走向,“不是什么记录员。”
李枯垂眼瞧我,问得很随意:“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理应也有一个很简单的回答。可就在我开口之时,那条连接着问题与答案、原本清晰可见的通路,消失了。
答案就在那里,我知道它在那里,可我没法走过去。
虚空中的一座灯塔,可见不可及。
怎么回事?!
冷汗一下子透了衣裳。
“不要试图去想任何问题,”李枯的声音绕着灯塔,“愈是逻辑简单,愈不要想。”
记忆,若隐若现,模模糊糊。我能感觉得到它们的存在,可偏偏无法捕捉细节,愈是拼命地描画,轮廓便愈是浅淡。
帧帧褪色的残影。
“哪些问题?……”毛骨悚然。
“我若说了,岂非是引导你去想?”李枯并不回答我。
“她才被重置不久,”秀宝爬上他的肩头,“现在就带她出去么?”
“重置……”李枯说的不错,我确实不明白,“重置是什么?!”
“空口无凭,不如亲眼所见,”李枯站在玄关,压下了门把手,回头瞧我,“要来么?”
周末的地铁,一如既往的人潮汹涌。城市,是一台严重透支的永动机。
跨越半座城市,不过个把小时。一栋二十一层的写字楼,楼顶竖起几米高的标牌:X。
微亮的球茧,月海一般的颜色,孕育着一具毫无生机的躯壳。惨白的地砖上,两道相互交错的黑色延长线。一闪而过的碎念残影,与眼前之景交叠在一处。
大堂经理认得李枯,对他点了一点头,便放了行。三米高的电梯门,金属镜面上,分裂出另一个世界,两个我,遥遥相望。
‘回家了’。梦呓一般的叹息。
我猛地瞧向身旁,李枯仰首注视着电梯上头跳动着的数字,肩上的秀宝转了过来。
并非是他们的声音。那是一个清甜的女声,机械地,念出三个字。
秀宝喵了一声,蹭了蹭李枯的脖子。
叮。电梯落在一楼,金属镜面破为两半,向两边打开。
“怎么了?”镜中的李枯也在问。
我摇摇头,心头狂跳,幻听了么。
两人一猫踏入电梯,六面皆为金属镜面,双脚接触底面之时,圈圈红光涟漪一般扩散出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一个系统女中音响了起来:身份确认中。
红色光圈渐次缩小收回,在脚边一重重凝固着色。而后边缘虚虚一晃,自下而上地,浮起攀升,不过几秒,便钻入了顶上的镜面之中,淡了影。
系统女声再次提示:身份确认,权限从高,请选择对应楼层。
“十楼。”李枯答道。
镜面中,三张神色迥异的脸,若猫也有表情的话。
电梯上升时,我终于忍不住问:“这里……”
李枯轻咳一声,小声道:“出去再说。”
我只好闭嘴,仰头扫视一圈,平整光滑的一整面镜墙,并未见到监控摄像头一类的仪器。
他在顾虑什么?
再看秀宝,安静的趴在李枯肩上,索性闭了眼小憩。
电梯门方开,便有一个人迎了上来,一见到李枯,大松了一口气:“等你半天了,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凌衍呢?”
李枯答非所问:“说说什么情况。”
这人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深究:“公安那边转过来的,有个奇怪的人在西郊闹事,随身带着一把长刀,伤了两个人。”
顺着话音,我见到一张,感觉颇为熟悉的脸。
不错,是感觉熟悉,我并不认得他。更准确地说,我从未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