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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会说话的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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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死人。
或者说,我曾经是个死人’
这两句话,就这么凭空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简直莫名其妙。
我抬起头,一个八分音符从左眼晃到右眼。
喵。
音符奏出一音。
“秀宝,你给我下来!”
继昨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它从窗帘滑轨上拽下来后,它又出现在了吊灯之上。
四下无借力之处,足有三米高的天花板上的吊灯。
怎么上去的?!
一身奶白之色的秀宝,沿着脊背刷了一道两指粗的黑纹,一路蔓延至尾巴尖。两只溜圆的琥珀瞳仁,盯住了我。
暗光没于深渊。智者的俯视。
我想我是眼花了。
一只猫,哪会有什么深邃的眼神?任何生命,若是以一种俯视的姿态,身为仰视者,想必都会有这么一种错觉吧。
但有一事却也的确奇怪得很。
这猫,不吃不喝,已有整整一周了。可非但丝毫不见萎靡生病之兆,反倒愈发的精神奕奕。跑了几家宠物医院,也未查出一点异常来。
一人一猫,已对峙了半小时。这家伙,软硬不吃,没招儿了。
“随您的便吧,”脖子着实仰得酸痛,我向后躺了下去,硬邦邦的沙发硌着后脑勺,“您继续,我的猫主子,奴婢我累了,睡会儿先。”
暖白色的八分音符钝化了边缘,世界褪化为尚未渲染完成的场景,半遮着一层似暗非明的薄纱。
清亮的吉他独奏,却是低沉悲吟的曲调,萦入犹在接收外界信息的耳内。
我半睁开眼,又闭上。
“你的手机响了。”
一个男声,金属质感的嗓音,震得耳膜发麻,飘在头顶之上。
我探出手去,迷迷糊糊地摸了半天,只抓了一手心的空气,索性作罢,翻了个身继续睡。
旋律仍在继续,歌者撕扯着灵魂。
“你的手机响了。”
又是那个声音,依然在头顶。
我猛然睁开眼睛,弹坐了起来。电视机的画面定格着,暂停在一片浩瀚星空,宇宙深海。
弹唱戛然而止,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星光自窗上间隙涌了进来,正落在我的脚尖。
苍白的,枯瘦冰冷。
我缩了缩脚,转头四望。不过四五十平米的空间,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几眼过去,一览无余。
这屋子,除了我,再无他人。
我抬起头,秀宝仍旧趴在吊灯之上,幽幽俯视着我,一点奇怪的反应也没有。
方才……有人说话?!
绒线毯被甩在沙发一角,垂下一半,来回晃荡着。
“秀宝,快下来!”我抓起了脚边的手机。
曲调重又响起,手腕一抖,险些将它丢出去。屏幕上,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未知。
“你的手机响了。”
这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个男声。
“谁?!”
着实骇到我了,太清晰了,几乎就在耳边,在这个空间,在头顶之上。
可向上瞧去,唯一的活物,只有秀宝。
秀宝是一只猫,一只美短。每日不过只会喵来喵去,虽然它已有一周没怎么喵过了。
但是,它是一只猫。
“秀宝?”我能听得到自己开口的颤音,“刚才有人在说话,你听到了么……”
秀宝无动于衷,可说是过分冷静了些,明明一周前的它,还是个整天缩在床底下、胆小怕生的粘人精。
“不接起来么?”
啪。
手机干脆利落地拥抱了光洁硬实的地砖,一声令人肉疼的清响。
我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秀宝的嘴巴一张一合:“或许是很重要的来电呢”。
秀宝,我养了一个月的小奶猫。
它开口说话了。字正腔圆的中文,与它软萌的外表极其违和的,男低音。
我,我感觉,不,那一刻我并无感觉,如果人类当真拥有灵魂,我想它已逃离了这具肉/体的束缚。
手机屏幕暗去又亮,曲调开始折返循环。
秀宝跳下来的那一瞬,我没有动。它踩上了我的腿。
生命相触,战栗自皮肤爬进血液,在万千曲折幽深之中探索生长。
“秀……”
“你的名字,”秀宝截住了我结结巴巴说不出的下一个字。
脊背向后,撞上硬冷的承重墙,贴着皮肤,起了一层栗。
“什么?……”
“告诉我你的名字,”秀宝的耳朵碰到了我的手臂。
毛茸茸的,又暖又绵密,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整个人如贴在墙上的一副肖像画,挺直僵硬。
“十……”一片碎影忽地在脑海中闪了一闪,却又转瞬空白,我要说什么,“时期。”
“哪一个时?”
“时间的时……”还会有哪一个时?
“认得出这个来电号码么?”
这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似乎是不满于我的木怔,秀宝跳下了沙发,而后,手机旋出半边抛物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我的膝盖。
拨出这通电话的人,着实是固执,第七次了。
十一位数字,眼生的很。
“认得出么?”秀宝一样执着的问。
我一动不动地瞪着它。
“看来是不认得了,”秀宝也在盯着我,不知是否错觉,那语声,竟似有些失落。
太诡异了。无缘无故,跌入了梦境么?
秀宝伸出脑袋,拱了拱我的手,柔软的毛发蹭过手心。
可梦境中,触感怎会这般的细腻真实?
正迷离间,冷不防尖锐的刺痛,秀宝啃住了我的手腕。下意识甩手之时,秀宝却又松开嘴,向后退了一步。手腕上四颗不深不浅的牙印,所幸并未咬破皮肤。
梦里的痛觉也会如此清晰么?
“你没有做梦,”秀宝解开了我的疑惑,两颗琥珀瞳仁,随着我的神情,看透了我。
“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一只小小的猫爪按在我的左手手心,“二二七号记录员,时期。”
它的发音很是标准,咬字干净,语速不快也不慢,入耳清楚又明晰。
可偏偏,不知所云。
“二二……”
这家伙并未有要解释的意思:“姑且记着,以后你会明白的。”
“你……”
“还有一个人,凌衍,”秀宝不容置喙,再次打断了我,“也记着。”
‘见证历史,而非成为历史’
电光火石般,脑子里又多出了一句话。
“他……是谁?”顺着秀宝的目光,我瞧向手机屏幕,那串陌生的号码依旧闪动着。
第八个,未接来电。
就在屏幕暗下去的同时,门铃骤然炸响,短促又频繁,按铃之人显然颇为急切。
透过猫眼,圈出一个短发微卷,双颊瘦削的男孩子,低垂着眼睫,眉心春风吹痕。
“开门,”秀宝一路攀上我的肩,以猫眼对猫眼。
“我不认得他,”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你给我下去。”
秀宝跳上了我的头顶:“他认得你。”
门铃愈响愈急,手机屏幕第九次亮起来。
“他……”就在秀宝再次开口之时,我按下了门把手。
是梦与否,如此一头雾水似被人玩弄于股掌般的惶恐,令人厌恶。
门外之人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四目相对之时,略略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神情也随之缓和不少。
“怎样?”目光落下,开口,却并非问我。
秀宝的嗓音沿着耳廓转了一圈,悠悠荡了进去,又痒又麻:“还不错。”
一人一猫,一对一答,不明所以,我是个局外人。
“我……”一只手伸了过来,细长五指并拢,是握手的礼节,“叫李枯。”
视线向上,笑眼明澈,暖意洋洋。
“时期,”我伸出了手,冲着这一清爽的笑意,折去几分惶念。
李枯放下手机,将屏幕转过来,九条未接通的呼叫记录,是我的名字。
“是你?……你是……谁?”他似乎,认得我。
“我是李枯,”李枯向前走了一小步,我的视线与他的下颌平齐,不得不仰地更深。
答非所问。
更怪异的是,这人对秀宝怎会是这般反应?一只会说话的猫,于他而言,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么?
许是我的面部表情实在不比寻常,李枯又问秀宝:“你同她说了多少?”
秀宝一个泰山压顶,飞跃至李枯的头上,懒洋洋地趴下:“什么都没说,才开了个头,你就来了。”
“怪不得,”李枯瞧着我,继续着不明就里的语句。
“什么怪不得?!”这一人一猫的神情举止,仿佛我才是那个恍在梦境的怪胎。
“不用怕,”笑眼犹是,却添了许多认真与诚挚,“我是你这边的。”
愈描愈花,还要我不惧怕?
李枯不由讪讪地:“这话说了也没什么用。”
“那你倒是说点有用的,”秀宝听起来颇有些不满的意思。
李枯转向我,轻轻一点头。
“请进来吧……”宁当横死鬼,不做糊涂鬼。
驾轻就熟地,李枯自茶几底下拖出一只小板凳来,曲着两条长腿坐下,秀宝顺势卧在了他的膝上,乖模乖样的。
“你……对我家不陌生?”
“来过几次,”李枯答得不紧不慢,“凌衍也在。”
“凌衍,”又是这个名字,“是谁?”
“是我的朋友,”李枯顿了顿,道,“也是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