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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实际的光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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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流深。
风自林间过,拨了湖面,扰一曲协奏。
“可若是那个女人带他来的,为何又将他一个人丢下,自己……”想及此,脑海闪过一念,“莫非她是以孩子为要挟,要解无生替她做事?”
“以解无生的身手,”凌衍又在来回地翻着几张相片,“寻常人要挟得了他么?何况还是个长得‘挺古典’的柔弱女子?”
“万一她是个深藏不露的女侠呢?”这话说出来,我自己先少了大半的底气。
凌衍笑:“她是替自己添麻烦么?非得找一个不好控制的?”
“美人计?”愈想愈偏,“或许解无生喜欢她……”
“你觉不觉着,”凌衍没再听我胡乱编排下去,“这个孩子,同元鸩长得有些像?”
半信半疑地接过去,瞧了好一阵儿:“是有点像……”
日光斜照,下错了角度,正打进凌衍眼底,他偏了偏头,避了开去。
“你不会是要说,他们是父子吧……”一个叛逃者的,后代?
“那就麻烦了。”这个字眼,自他口中说出,已是第二次。
同样的语气,却是不同的意味,甚至,是不同的情绪。
只是我未能体会其中差别。
“怎么……”
“头痛。”凌衍仰起头,叹了口气。
想起他先前情状,不由紧张起来:“你不舒服?”
似是瞧出我所担心,凌衍一面拨了个通话出去,一面解释道:“很多人会头痛。”
续着他的话尾,连上了电波那头之人:“李枯,去一趟星。先查查长乐公园附近,自解无生出现之后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若是能匹配到画像最好。”
“星。”我抓了个关键字。
凌衍断了通话:“待会儿带你去。”
“是个地方?”循意定其义,“不会又是X的什么奇怪基地吧……”
“很遗憾,”凌衍强调着后两字,“是的。”
“是做什么的?”
“可以理解为一个系统,”凌衍走得不快,一直仰着脖子,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监控系统。”
几步外一根立杆,凌衍几步过去,那立杆约五米高,顶端上装着个常见的球形摄像头。
“你在找摄像头?”我反应过来,“李枯是去调监控了?”
凌衍绕着摄像头慢慢转了一圈,随口应了我一声。
“是去交管部门么?”也不知自己如何来此一疑。
“用不着他们。”却是证实了它。
“那要怎么拿到监控录像?黑进去么……”
“科技向下兼容,并不是件难事。”言之有理,蛮横的直白。
可对于一张白纸,负负不得正。我并不十分明白。
“所以说,待会儿带你过去。”凌衍引了路。
不明所以地跟着走了半程,不捡大路,偏行小路,愈走愈怪,到后来,索性直接踩上了草皮。
“你又在找什么?还是空玉碎片?”
凌衍的手指捻了几片被踩烂的碎叶,若有所思地瞧着面前的一丛灌木。
顺着瞧过去,是片修剪得颇为整齐的灌木丛,赭红墨绿各成一派,又刻意将其点点相织,无序之中添着些规律。
“这草木有问题?”
“有人来过这里。”几段断木被扒了出来。
“这是公园,时常有人修剪的。”我接过一段,上头一朵小花软软地垂着头,没了根土,用不了多久,便只能枯萎下去,作了养料。
“这不是修枝剪一类的工具留下的痕迹,是被人用手折下来的,”凌衍的手指抚过断面,“折下来没几天。”
“那也许人家没用修枝剪,就是用手折下来的呢?”他就这般肯定么?
凌衍并未再论下去,只一笑:“也有可能,不过折下这么多花骨朵,只胡乱向草里一掩,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或许是玩闹的孩子?”才说完,自己便否了这个猜问,“那多半会直接丢下不管了。”
说话间,只见凌衍拨开灌木,慢慢地,探身进去。枝叶与衣服摩擦出声响。
我上前帮忙将灌木拨开一点,于是他半个身体都钻了进去。
半晌不闻他开口,只听得簌簌地细微之声,完全不知在鼓捣什么。正要问时,他又小心地退了出来,手肘向外挡着灌木,拇指与手指捏在一处。
“这是……头发?”我有点傻眼,“你在里头找到的?”
凌衍掏了掏口袋,翻出个证物袋来,黑直的发丝,长长地卷绕着。
再看他本人,扑了一身的木叶,头发上也勾着几片:“看来她在里头呆了好一阵子。”
“谁?”一时未能接上思路。
“那个女人。”凌衍随便在身上拍了拍,将证物袋递给我。
“你确定不是你自己的头发么?”我瞧着他,“看起来差不多长度……”
“不是,”凌衍道,“里面有一小片灌木被踩塌了,有人在那里坐过,挂着头发的位置,若是个女人,差不多就在耳朵这个高度。”
“如果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呢?”
“难说,”凌衍道,“推测么,不见真相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即便真是她,”且不去论无数可能性,“钻进这灌木里做什么?”
凌衍不答反问:“若是你的话,为什么要钻进去?”
“找东西?埋东西……”
“埋在灌木丛里?”凌衍笑道,“不能找个平坦的地儿挖土么?埋在方才的湖边不是更方便?一路避着监控跑到这里,有必要这么折腾么?”
“避着监控?”如此一说,我们一路寻过来,似乎确实是远远地绕开了监控区域,“她是在躲?”
“看这里。”
满目的草。凌衍压下一小片,顺着他划出的痕迹,我瞧见了半只浅浅的脚印,朝着灌木丛的方向。
他张开手掌:“38码的鞋。”
“应该是从那边过来的。”我向着反方向走下去,凌衍跟着我,矮身细瞧,不时要我调整一下路线,这么三步一停地走了近小半个钟头,几乎要出了这片林,才听得他叫住了我。
他伸手抓了一把草,掌心摊开来,多了一样圆圆的东西。
一枚铜币。方孔圆钱。正面四字:嘉靖通宝。
“你怎么总是能翻出东西来?”感觉自己仿佛是个瞎子,“走了一路,我什么都没看见……”
凌衍的手指轻抚过铜币表面,又放在鼻下嗅了嗅,抬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不是假的。”
“这枚钱币?”非假,便是真。
凌衍点点头。
我将它翻来覆去瞧了个仔细:“这也太新了吧……新得像是仿制的……”
“是真的。”凌衍十分肯定。
我不禁疑个七八分:“你是古币鉴定专家?”
“不是,”凌衍执着地重描了一遍答案,“但它确实是真的。”
“所以呢?”我变成了块木头似,“它很值钱?”
“几千块钱吧。”凌衍抿起唇角。
“你确定么?这印痕实在太新了点……当真不是假……”
我忽然愣住。
‘你不止一次穿行过时空’。为何我会想起李枯对解无生说过的这句话。
凌衍瞧着我:“看来你已经想到了。”
“我想到什么了?”下意识的反问。
“这枚钱币,并非来自于现在。”
“废话,”我愣愣地盯着他,口出不过心,“明朝的货币,怎么可能来自于现在……”
可问题是,它承载了多少实际的光阴。
实实在在经历过的,岁月。
“铸造时间不过两年,没有流通过几次,上面的印痕还很重。”凌衍告诉我。
“你所说‘真的’,是指它铸造于嘉靖年间么……”
“真品,自然是特指,当时之人,当时之物,”凌衍道,“后人再制,便是一个‘仿’字。”
“可你说它的铸造时间不过两年。”从嘉靖到现在,至少已是四百五十多年。
“那柄雁翎刀,”凌衍转了题,“并不属于解无生。”
这事,并非与他全无关系,却不是当下之题。
“他是用剑的。”
“你怎么知……”第一反应有时却非最为紧要,“那又能说明什么?”
“我是想说,”凌衍仰头瞧我,“他的雁翎刀,可能确实来自于另一个时代。”
“明朝?”
凌衍不置可否,将手心里的钱币翻了一面:“一般来说,可对其进行年代鉴定,只是,对于穿行之物,意义不大。”
时间非线性,年代失去意义。
岁月累积,不再相对,变为一个单纯叠加的绝对值。
钱币在半缕日光下折了影,古时之物,沐着今朝日月。
秦时明月汉时关。过去,本已为尘烟,是离弦之箭,是覆水难收,是一去不复回的时光沧海。只不曾想,有朝一日,会被原本奴役之下的文明叛了主。
若过去犹可追,现在未既定,那么未来,是否真的不过是一个可选项?
可既已至现时,过去,便只剩下了一个绝对项,尘埃落定。可追却不可更改么?
又或许,通向现时之路不止一条,而走去未来之向亦非独一。甚至于,所谓的现在,当真不过是那无数种可能性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