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一齐荒唐 ...
-
现实。
现实如山。现实如铁。现实是既定的。
既定,便是不可更改。
可水滴石穿,山有平日,铁会消融。
李枯说,现实不过是一种可能性。可被修正的,可能性,之一。
他们告诉我,我来自未来。
未来,现时之外,现世之外。是我无法触及之处,却是我的来处。
秀宝走了过来,蹲在我面前。我瞧了它好一会儿,伸出手去。
绵密的毛发,柔软的身体,小小一团,不及一只手掌大。我恍然意识到,无论是在我隐约的记忆之中,还是那张三个月前的照片,秀宝的模样,丝毫未差,它似乎一点也没有长大过。
触电一般地,我缩回了手。
这是现实么?
我所见到的,所听到的,所能感受到的,不是现实么?
若不是现实,那么只能是一场幻梦。
可这场幻梦太真实了。
莫非是我参与了什么奇怪的人体实验,以至于感官所知清晰无比却偏偏无法清醒过来?
可我毫无记忆。
柴木燃去大半,烘得人愈发地神思出离,难以集中精神。正胡思乱想间,一阵清凉的风自身侧拂了过来,吹散了室内几乎已凝滞的空气。
抬头,见得是李枯推开了两扇窗,几根枝叶探进来,在木地板上抖落了数片绿叶。
血液偷得新鲜的氧气,思绪渐渐收拢回来。
现实也好,幻梦也罢,我不能画地为牢,自己先困死了自己。
相信与否,场景已铺陈开来,我除了入局,别无他法。
那便试图让自己身于其中。
“秀宝,”气息缓了下去,“也来自未来么?”
凌衍笑了:“你还是你。”
“我却不知道你是否还是你。”我学着他的说话方式。
凌衍笑开来:“它来自另外的文明。”
“文明?……”简单的词,却总是庞大的意,“猫的文明?”
凌衍的笑,太过肆意,我的耳膜几乎发了麻,我瞪着薄唇抿为一线,勉强收住表情的李枯:“是我好笑还是他有病?”
“他有病。”处于话题中心的秀宝发表了意见。
眼见凌衍的手抓了过去,秀宝灵活地一闪,躲了过去,扑进了李枯的手心里。
“你给我过来。”凌衍收了笑。
秀宝将脑袋埋了下去,不理他了。
凌衍还要去夺,却被李枯一挡:“别胡闹了。”
一团热闹,与我无关。那是他们的世界。
世界里,向我伸出一只手,毛绒蹭过指腹,李枯将秀宝放在了我的手心:“生命有多种存在形式,或许有一天,我们的思想也不再受躯壳限制。”
我细细体会此言中意,仍是不解。
“宇宙中的文明,不止我们一个。”凌衍给了释义。
“宇宙文明?”我的手指瞬间发了僵,直直地瞧着秀宝:“你是说,秀宝是……”
不言而喻。
“来……来做什么?”我的舌头也僵住了。
“观察。”秀宝背对着我,低沉的嗓音,金属的质感。
“观察什么?……”脑子跟着发了木。
“自然是你们,”秀宝偏过脑袋,“人类。”
“仅仅是观察而已么……”
“我只是个观察员,”秀宝道,“就像你一样,不过是个记录员。”
还要再问时,秀宝扭过了脑袋:“现在你该关注的,不是我,我不过是个旁观者。”
木怔了许久,火塘里炸起一团火星,视线里,烟花开了落。我惊醒过来。
抬头,凌衍正瞧着我,而李枯,正对着窗外的树影,出了神。
好荒唐的世界。
好荒唐的我们。
现实与梦境,一齐荒唐。
“我是记录员,”倒像是,我大惊小怪了,“我要记录什么?”
凌衍对我的反应并不意外:“记录我们。”
“人类?”我竟有了种他是非人类的想法。
“对也不对,”凌衍失笑,看出了我的心思般,“这概念太大了。具体来说,是李枯与我。”
“你们?”我将他们二人来来回回瞧了十几遍,“我为什么要记录你们?”
“因为这是花玉赋予你的职责。”
相互纠缠的词汇,似乎俱都溯源于一个,花玉。
“你们……也来自于花玉?”未来的时间,为何会折叠于现在。
“不如说,我们属于花玉,”咬文嚼字,一字千里,“却并非来自于花玉。”
我分不出其中区别:“何意?”
“我们是试验体,与你来自不同的时间,”凌衍道,“不在未来的时间。”
过去,现在,未来。
不在未来,便是过去与现在。
那么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问出了口。
凌衍的回答很模糊:“我活在现时。”
“花玉……为什么要记录你们?”为何是你们,“试验体……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没什么特别之处。”凌衍轻描淡写。
“那是为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追问。
凌衍叹了一口气:“我们也不知道。”
“你们怎会不知道?”难以置信的疑问。
“这个问题,就像是,为什么我们会生而为人一样。”无法完全解答的疑惑,最终,只能归于一种偶然之中的必然,必然之中的偶然。
世界,在以另一种文体向我讲述。
“那X又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中间人,”凌衍道,“花玉在这个时代设置的一个监管者。”
“监管谁?”我想我已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
凌衍不置可否:“你见过的齐不明,便是这种角色,我们称之为执玉人。”
不等我问,凌衍又道:“他们同你一样,诞生于花玉。”
身于现时的试验体,来自未来的记录员与监管者。
像是一场以世界为场域,以时间为度量的大型试验。
人在其中,是小白鼠。
不对。我忽然想到其中关节一点,盯住了他:“解无生是来自过去的人?”
凌衍却知我问非所问:“你想问什么?”
“我记得齐不明说过,这个案子是由公安那边转过来的,”满腹狐疑,假象的面具撬开一道裂缝,“先前在派出所,那个女警也说过,他们与X是合作关系。”
凌衍点点头。
“这些……这些,”我没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他们会不知道么?”
“当然知道,”凌衍的回答令我震惊,“不然怎会转到X来?”
“那岂非是……”只我一人,脱了节么,“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知道,并不代表所有人都知道,”凌衍饶舌一般,“他们是玉守,所以知道。”
玉守,齐不明提到过这个词。
“他们是隶属花玉的普通人,”凌衍道,“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为何我的认知,与这现实差之千万里,“这是件很正常的事么?”
“对于这个时代,自然不正常,”凌衍笑,“不然为何是特殊案件处理部门?”
“这种事情,”总觉着哪里怪怪的,“怎么可能隐瞒得了?”
“为何要隐瞒?”凌衍自有一套道理,“玉守们不会开口,大多数人都是不知情的。”
这里头,漏洞重重,我愈觉离谱:“你是不是太相信别人了?你能保证每一个知情人都不泄漏秘密么?”
“你不愿旁人知道么?”凌衍冷不防反问了一句。
我怔在了原地。
旁人知道又如何?所有人都知道了会如何?
我为何会担心?
世界会变了模样不成?
还是我会变了模样。
“他们不会开口的,”凌衍并未追问下去,“或者说,无法开口。”
我愣愣地瞧着他。
“玉鬼,”凌衍道,“玉守会受到它们的思想困锁。”
“那是什么……”如同听到花玉一般,一个会自心底里本能颤栗的词。
“清道夫。”
许是我的表情实在是不怎么好看,凌衍将牛奶杯推了过来:“喝两口,补补脑子。”
还不及我有所反应,却见秀宝伸出爪子一挥。
一杯热牛奶顷刻淌成了一道河。
而后,秀宝的脑袋一耸一耸,舔起了地板上的牛奶。
“你做什么……”我不知该如何理解它的行为,只瞧了个目瞪口呆。
秀宝的语句混着牛奶,在舌尖滚了一圈:“喝奶。”
“你也会喝奶?”秀宝,是一只猫。不是一只猫。
秀宝没理我。
“咣”地一声,又一只牛奶杯顿在我的手边,凌衍伸出一根手指,将秀宝戳了个趔趄:“舔不干净地板就把你当抹布使。”
真是和谐的场景。心里冒出这么个念头。
“别见怪,”凌衍笑得和善极了,像只狐狸崽子,“你继续问。”
纷杂的思绪将我堵了个风雨不透,满心满眼地,俱都是不知不解。好一会儿,还是接回了先前之问:“玉鬼……为什么能对玉守,不,思想困锁是什么?”
“字面意思。”凌衍道。
“不明白。”似懂非懂。
“没必要非得一下子明白,”凌衍自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我记得是派出所里他交给女警的那一张,“你现在的认知是一张白纸,一口气将所有的颜色不管不顾地堆叠上去,只会得到一幅杂乱无章而又毫无逻辑的废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