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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齿轮(1) ...

  •   闫玉泽还记得那日,灯火绚烂,人声鼎沸,戏台子上戏腔婉转,他坐于高处杯杯烈酒入喉却未有滋味,万千思绪堵的他胸口发闷。
      离京愈近,思绪愈乱。
      于是他开始漫无目的的走,无意入了后头竹林,闻见了那令人入痴的戏声。
      他阅戏过千,却未曾听过如此灵动的戏声,声声婀娜又似有铿锵,声声引着他的脚步前往。他先前好似听到有人抱怨今日换了旦角不如以往动听,却未曾料到无意一走竟遇见了那位被换下来的旦角,长发披散,素净脸上写满悲愤,只着薄衣顾自舞着无人听的戏曲。
      却又有着让他惊艳的美。
      所以他将他买下、带走,带入这深渊京城,想着若是有他的戏声陪伴的话,在这昏糜的丑恶之地,多少能够走的下去一些。
      那小戏子的声音,不知为何能让他安心。
      可是....
      “你也是来害本王的棋子吗?云安。”
      暗探走了,闫玉泽一人仍站在这磅礴山水中,俊美深邃的脸庞上似有落寞,又很快归于平静。
      他调查过云安的身世,他是归京的浮萍,为街上弃婴被戏园主管抚养长大,之前应该也未与朝廷之人有接触。
      “哪一步... 出了差错?”闫玉泽喃喃走至一处花丛前,垂首抚上一朵,以指尖缓慢摩挲花瓣轮廓。随后他敛眸,飞快折下一片绿叶向后方不远处飞去,暗杀者以一声闷哼倒地。
      他凌厉眸子又深了些许。
      “姥爷,您冷静些,发生何事了?安子晚上还要祝寿,现在是走不得的...”
      姥爷看着云安担切的表情,似是冷静些许,他沉默须臾,哆嗦着手背在身后于房里踱步来去,最后长叹一声翕动嘴唇说道:“好..好,安子,我今夜亥时再来寻你,将一切说于你听,然后带你离开。”
      云安不知发生何事,但今夜这场祝寿过后暂时无事,可以听听姥爷这么做的缘由,于是他应下来:“好,姥爷,安子答应您。只是...您是多久来的京城?现在居于何处?如何晓得安子在此?”
      姥爷闻言先未做回答,而是一脸警惕打量四周,云安见状有些失笑:“姥爷您放心吧,暂时不会有人来寻我的。”
      “我得了一贵人赏识,现在我带着戏班子在西华门搭设戏台上唱戏,你的师兄弟他们....”姥爷走上前抓住云安的手:“...都很想你回来。”
      言罢,姥爷抓着云安的手紧了紧,旋即松开:“现在若是不走,留给我的时间便不多了,今夜亥时若是我未来,你便到西华门处寻我。”
      话音刚落,姥爷便彻底转身离去。
      云安愣了须臾,随后应道:“好,安子会的。”
      姥爷他...应该是想我了吧.....
      云安望着姥爷佝偻离去的身影,突感心似被腌泡肿烂的酸豆角侵蚀而过,本该流完的眼泪再泛而起。
      不知师傅怎么样了,师兄..柳若..虎子..他们现在如何?
      “哟,云旦角,在这站着等我们呢?”
      耳畔响起爽朗的女声,云安闻声看去,便见余浅和赵羽丰二人换了常服走来,赵羽丰一贯是沉默寡言的做派,一如他所饰演的戏角,而余浅是最善搭话的,性格飒爽干练。这二人在他入王爷府后,便经常关照他,让他不至于太难以融入。
      云安见到他们后,嘴角便扬起由衷的笑容:“是啊,在等你们。”
      “久等了,留给我们时间不多了,随便走走吧。”赵羽丰看着他,目光柔和。
      “嗯...你脸上怎么有伤?”云安正欲同他们迈开步子,突地发现赵羽丰脸上有一道淤青,瞧上去是刚落不久,其旁绕了大片红痕。
      赵羽丰闻言愣了须臾,又别过脸道:“没事,不小心摔了而已,走吧。”
      云安有些不可置信,但也跟着赵羽丰走了起来,旋即又瞥到余浅衣袖后处沾了一些泥土,其上还有一片绿叶,在灰衣上显得额外扎眼。
      “余姑娘,你的...衣袖后面...”云安犹豫了一会提醒道。
      “嗯?怎么了?”余浅闻言回头,又道:“说了叫我余浅就好了,叫啥余姑娘,多生分。”
      “.....余浅姑娘,你的左边衣袖后面沾了泥土...”
      “.....”余浅这回不再回应了,连忙将手扬起看向其后,果真见泥土沾于衣袖上,便呵呵笑道:“哎呀,这还沾上泥了...小木头,你害我同你一起摔倒就算了,怎么还不告诉我沾了泥巴?”
      赵羽丰忙不动声色挡在云安前头拦住其视线:“不小心的,先前没瞧见,真是对不住。”
      “唉算了原谅你了,你下次走路小心点,别害着我们云旦角了。”余浅回头冲云安笑了笑,白净的脸宛若清荷盛开:“不管这些了,带你看看这梨园里风景怎么样?这里还是我们这些下人能随意走动的。”
      云安看着他们两人这一番怪异举动,隐隐猜到了什么:“余浅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哎呀别想了,真就我俩一起摔了,你想的话要来一起吗?”
      “你们....是不是打架了?”
      “......”
      “....”
      余浅和赵羽丰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赵羽丰无奈开口:“告诉他吧,余浅。”
      “....行吧。”余浅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停下步子转身看向云安:“就....就打了个架而已。放心吧,我既然能演武旦,平常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那几个骂你的,都被我打跑了。”
      “...骂我?”云安愣了愣:“.....是因为我今日午时的失误吗?”
      余浅和赵羽丰二人一下沉默了。
      “没事的,那几个不过嫉妒你罢了,姐姐我已经教训他们了。”余浅再度开口劝慰道。
      难怪他俩迟迟未来寻他,原是因为如此。
      原是因为他。
      “.......对不起.....”云安看着面前二人,愧疚感不断涌起,他有些哽咽道:“不必为我如此,我....”
      边说,云安边深深俯下身子冲他们行礼。
      话还未尽,云安肩上突地传来手掌触觉,眼前也伸来一只白净柔荑。
      “起来吧。”余浅不待云安反应,拽着云安的手将他拉起,赵羽丰也放开了放在云安肩上的手。
      “云安,我们是朋友。”赵羽丰看着他,坚毅面庞若春风化冰,笑容柔和。
      “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的弟弟,从你那天鼓起勇气上台唱戏的时刻开始。”余浅笑着向他眨了眨眼睛:“你很像他,所以我一直想认识你。那既然我为你打了一架,以后我叫你小安子怎么样?”
      云安看着二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对不起...好..叫我什么都好...”
      “诶你不要哭啊,不要再对不起了,真是的。还有你也别一口一个姑娘了,叫我余浅,或者....叫我余姐?”边说,余浅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嗯...余姐。”云安擦了擦眼泪,冲余浅展颜一笑,又转头看向赵羽丰:“还有..赵兄。”
      落英缤纷,三人于梨园里走动,笑声琳琅,好是一副春日景象。这是云安后来一生中无比珍惜的时刻,只叹光阴若飞沙走石,匆匆抓于手中,却又只是飞快流逝。
      斗转星移,月上枝头,皇宫里仍是热闹非凡。
      乾海宫里,缀连夜明珠映射殿中金黄,太后一身绛红,其上刺绣金黄祥纹,头顶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金簪,面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垂首看着身边的一国之主,不禁出口笑道:“正儿,今日哀家甚为欢喜。”
      已是知命之年的皇帝闻言看向身侧的太后,丰神俊朗的脸上盛满笑意:“母上若是喜欢,朕还可办的更为盛大,举国皆与您同庆。”
      随后他一挥衣袖,大声道:“今夜参与祝寿者,皆赏银千两!!”
      此言一出,台下人皆俯下叩首答谢。
      “谢皇上、太后隆恩!”
      “谢皇上、太后隆恩!!”
      “谢皇上、太后隆恩!!!”
      答谢之声回荡于殿,经久不绝。
      闫楼永垂首看着这一切,嘴角的笑容越发上扬。
      楚萧江,你瞧见了,这盛世,如我所愿。
      殿中歌舞渐起,风情万种舞娘们挥舞绸缎,组成交叉画卷。闫楼永以手支颌,偶尔张嘴品尝身旁美人递来鲜果,随着表演渐入佳境,只见绛色丝绸之上,一青衣女子吟唱着歌谣缓步走来,她凭三寸金莲立于悬空丝绸上,以不可思议的柔软身段,于轻薄绫罗绸缎上扭转作舞。
      她的容貌在面纱之下若影若现,一步一咏,轻盈若凌波,夭轿若惊鸿,很快引起闫楼永的兴致。
      伴着下一道动作,煞地有微风吹来,掀起其半掩薄纱。
      面纱下,是倾国倾城一张脸,更是,恍若故人一张脸。
      女子媚眼如波,让闫楼永见了,愣怔片刻后却是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台下臣子们见状纷纷面面相觑,一旁太后亦不解起来,缓声询问道:“正儿,怎么了?这舞姬有何可笑之处?”
      闫楼永勉强止住了笑,用已逐渐臃肿起来的手擦去眼旁笑去的泪珠:“无事,母后,朕只是思起了一位故人。”
      而那故人,早已抛骨扬灰,今日再看,更是输的彻底。
      连与楼清舒容貌如此相似的人..都献在朕的面前了啊...
      歌舞毕了,舞姬们缓缓退场,皇上的目光仍追随着那青衣女子,直至其彻底消失于视线。
      陪伴作饮的臣子们虽不知皇帝为何如此大笑,但对后面发生的事还是心知肚明----此舞女很快便要入宫。他们不禁开始猜测这是谁献上的好礼,觥筹交错间小声议论不断,伴随的是戏台子搭建而起,很快便是戏子们入场了。
      云安身着戏服,有些忐忑的往殿内走去,一旁是擦肩而过的舞姬们,那青衣女子于其中走的轻盈,在夜色中亦显得分外夺目,让他也不禁多瞧了两眼。谁料再看去,便不由怔住。
      “唐鱼?你..也来演出?”赵羽丰也注意到了她,同她打招呼道。
      唐鱼闻言止步向他们看来,弯了弯眼睛:“是啊,好似没同你们说过,奴家跳舞也是一绝呢。”
      言毕,她似有意无意的看向云安。
      “那便贺喜你了,唐鱼。现在我们也要入场了,就此别过。”
      余浅见状拉住云安衣袖,声线冷静。
      “就此别过。”唐鱼笑了笑,随后继续向前走去。
      “这可能是王爷的安排,我们这些下人不能多嘴。”边走,余浅边小声道:“不过,那个奴家的自称真恶心。”
      “云安,我说过王爷待我们这些下人极好。你看今日唐鱼的处境,便是顶好的,若是能就此入宫为妃,她感谢你还来不及。”赵羽丰也对云安道。
      “嗯,如此便好。”云安点头。
      戏腔起落,很快一场祝寿又毕了。筵席散场,夜色渐浓,银白霜华洒入绮户,宫内灯火长明,连日欢庆热闹,人心欢庆,感叹盛世繁华,恭祝太后华诞。
      或许也有少数人,已察觉到这繁华后的摇摇欲坠。
      云安同余浅赵羽丰一行人分别后回到房间,支开环秀自行换洗干净后,便在房内来回踱步着等待姥爷的到来。
      等待无疑是漫长的,烛火幽幽燃烧淌下烛泪,云安的心不知为何愈发焦灼起来,又是一盏茶冷却,云安感到无法再等待下去,便匆匆出门往西华门处走去。
      白日里他随口问过余浅西华门处如何走,此刻便派上了用场。
      云安未曾想过要同姥爷今夜离开,但他既如此焦急想要带自己离开皇宫定是事出有因。他需要找姥爷问明白。
      出了梨园,走于僻静小道上,月色皎洁如水,云安心乱如麻,脚步声似是踩在心跳上。不知会不会与姥爷错过,不知姥爷现在如何,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一连串疑问敲打着云安,催促着他脚步愈发快起来。
      而他不知的是,在他上方,闫玉泽正站于屋檐上,垂首冷冷瞧着他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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