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须臾春秋

6、入紫禁（1）

　　云安夜里睡的并不算安稳，翻来覆去浑噩间天便破晓。
　　行囊已交由环秀简单打点好，天一亮马车便颠簸着赶往皇宫，全程云安没有见到闫玉泽，一直听从戏园主管王沛吩咐。
　　车子宽敞，几个主要戏角以及王沛与云安同厢，各自闭目沉思着。
　　坐在细软垫褥上，鼻间嗅着清晨冷冽空气味道，云安闭目回想着属于自己的戏份，从头至尾梳理贯通，力求完美呈现这场祝寿。
　　马车转了个弯，坐在云安不远处的赵羽丰突然用手肘碰了碰他，问道：“紧张吗？”
　　云安睁眼，先是下意识摇头，随后又犹豫须臾，轻叹道：“多少还是有的。”
　　“你第一次入皇宫，会害怕些是必然的，我理解你。”赵羽丰看着他：“不过我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我照应你。”
　　云安闻言有些错愕看向赵羽丰逆光坚毅的脸庞，他脸上粗砺的线条在此刻偏生折出几抹柔来，让云安想起了之前的师兄，可师兄最后突然的举措已让他恐惧相信他人，于是云安也只是客气一笑：“那就先谢过赵兄了。”
　　“诶，小木头，你怎么瞒着我们跟云旦角关系怎么越来越要好啦？云旦角，我跟你说，这紫禁城我来的也可不止一次两次了，比那小木块多得多，你跟我，保吃香的喝辣的。”
　　陡然间插进来一道干练清脆的女声，是演武旦的余浅笑眯眯向他们看来，惹得赵羽丰脸微微一红，反驳道：“呸，你入宫也就比我多一两次。”
　　“一两次不是多？还是....你不想让云旦角跟我去玩呀？”
　　“胡说什么呢？！”
　　随后车里嘻嘻哈哈笑成了一片。
　　云安看着他们，也不禁跟着露出了这么多日来唯一真心的笑容。
　　这里，倒也不算太坏。
　　谈笑间，很快便入了那朱红宫阙。
　　此时日光朦胧，皇宫里道路两旁灯火通明。他们从小门而入，正前方是一堵筑在水上的白墙，约两米高，上覆黑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正中一个月洞红漆大门虚掩着，有琴音和着曲声隐约传来，门上黑色匾额上书“梨园”两个烫金大字。
　　下马车后，接待他们的宫女扭着窈窕身段纷纷来迎，个个似细柳扶风，一眼望去满目香风，鼻间香气盈盈，一派奢华作风让云安目不暇接，几至咽口水的程度。
　　他们这一班到的尚早，听说其他几位王爷准备的祝寿节目的戏子也会在这住下，于是他们早早占了自己心仪房间，将行囊打点好，便准备去往妆房进行上妆换衣。
　　此处地方广阔，房间也有错落近百余，云安选了一间通光好的，赵羽丰的房间紧靠其旁，说是能方便照应。云安简单打点后出了房间，此时天已通明，上下天光一色、金碧交加，桃花花开正艳，纷纷洒洒落于庭中。仰观四面，萧墙粉碧、画栋雕梁，先前在梨园外头听到的隐约琴声，在这越发明晰，温润铮铮，于此清晨好不诗情画意。
　　云安听的入迷，不由自主迈腿往琴声处走去，待回过神来，便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到了一株桃树下。而那抚琴人，正坐于面前桃树下石凳上，着一身月白衣裳，抚琴素手纤纤，墨发如瀑半掩面，眼眸低垂，弹奏的正是入神。绛色桃瓣飘洒落于其身，此情此景好比诗情、墨画，却又自然自在。
　　似是察觉到来人，琴声蓦地戛然而止，抚琴人将手收回，抬眸看向云安。
　　四目相视，这是张极美的脸，不同于闫玉泽的美艳，而是如璞玉般浑然天成，清润洒脱，可脸庞勾转间，又有几分男子味道。云安见状不由怔住，一时竟猜不透此人性别。而抚琴人看着云安，似也没因为这意外打断而恼怒，只是抿唇清浅一笑，缓缓启唇，声音若珠落玉盘：“你来了。”
　　云安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琴师是个男子。
　　“嗯....？”云安有些不知所以然，俯身行礼道：“抱歉冒昧打搅了，小人因爱慕您的琴声，故循声而来，无意叨扰到您。”
　　男子闻言，再度笑了，笑声浅淡，煞是好听：“不必对我如此尊敬，我不过也是个戏子罢了。我们初次相遇，我对你第一句便如此假装熟稔..是我冒犯你才对。只是..你长得似我一个故人。”
　　说完，似是看到了云安不解的神色，又笑笑：“不必在意，祝寿快开始了，你也要去皇极殿吧？”
　　“是的。”云安回应，随后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圆场，便被突如其来一道声音打断
　　“云安！”有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急匆匆走来：“云安！”
　　是赵羽丰的声音，云安闻言一惊，走出桃树后对赵羽丰打招呼道：“我在这！”
　　“总算找到你了，我的小旦角儿，大家都在等你呢，该去上妆准备了。”余浅从赵羽丰身后走出来，笑嘻嘻的双手环在胸口道，随后又旁挪了几步看到了云安身后的男子，神色一变：“我们要快些出发了。”
　　云安不解余浅的神色变化，向他们走了几步，又转身对琴师告别道：“那小...我就先行离去了。”
　　琴师颔首，面上始终挂着波澜不惊温润如玉的笑容：“不久后会再见的，云安。”
　　为何他会知道我名字？云安面上一热，随后又想到是赵羽丰先前大声喊了自己名字，便点点头有些慌乱离去。
　　一行人往梨园妆房走去，戏园里随行的他们不知为何神色皆是凝重，连一惯喜欢与云安搭话的赵羽丰也陷入了沉默。云安对此心生困惑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是余浅先打破沉默，小声对云安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我不知。”云安诚实摇头。
　　得到回答的余浅长抒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了一般：“不知道就好，你可千万别再跟他来往了，你可能是不小心碰见的吧，那家伙叫苏青，是太子的琴师，跟太子关系可不明不白了，听说还会占星术，是个挺厉害的角儿。”
　　“这怎么了吗？”云安仍是不解。
　　“他还不知道。”赵羽丰出声替云安解释道，随后又压低声音：“太子同我们王爷关系其实一向僵硬，若你和太子的琴师走的太近，轻则被王爷怀疑赶出王府，重则....”
　　赵羽丰突然不出声了，黑而深的眸子敛下，似有隐忍。
　　余浅见状连忙打圆场：“那云旦角你现在就知道啦，总之不要再跟他走近了，我们可不希望失去云旦角你啊。”
　　“是啊是啊，这么好的戏腔可不能没了。”有小生也道。
　　云安见状心底有些发涩，对着他们郑重点点头应道：“好，我不会再去接触了。”
　　方才那位名叫苏青的琴师，虽然看上去很温和，甚至..带又几分亲切，但若是他们这么说，想必那副温润皮囊下，也不知有着什么计谋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云安心里如是想。
　　过去路上，其他准备节目的戏子也陆续到来，一行人观来望去，云安不善于应付这种场合，索性进了房间准备上妆，随后跟来的环秀见状也进了房间，给云安细细化了起来。
　　嘈杂中，不知谁说了一声王爷来了，云安抬眸便见闫玉泽身着紫袍慢踏步走来，身旁人忙乱行礼，云安也忙不迭委下身去。
　　“拜见王爷。”
　　“起来吧。”闫玉泽颔首：“准备的怎么样？”
　　“回王爷，一切顺利，请王爷宽心。”掌管王府戏园的王沛闻言上前一步回道。
　　“既如此，别让本王失望。”闫玉泽点头撂下话后，又漫不经心的扫了云安一眼，四目相视，云安心跳不由一滞，旋即连忙忙不迭点头。闫玉泽见状不禁轻哂，随后转身离去。
　　“那就是三王爷？传闻他游手好闲，风流纨绔，今日一见也没我想的那么不堪啊.....”
　　“你才见了多久就下定论？他对下九行之末的戏子们都用上宾礼遇，还能不知什么德性？”
　　“都说三王爷英俊逼人，可我觉得他长得还没太子好看呢...”
　　待王爷彻底离开后，不远处便传来小声议论，刚好落到云安耳边。云安闻言转身看去，便见几个窈窕女子在门外窃窃私语，见云安看过来，便挑眉隐隐有挑衅架势。
　　“慎言。”
　　苏青的声音不知何时出现，带有几分警告意味对那几个女子道。女子们闻言噤声，纷纷乖乖垂下头，答道：“是，苏师兄。”
　　师兄？
　　“看来那几个女的，也是太子那边的人。”
　　环秀见状对云安小声道。
　　云安有些诧异，半抬头任由环秀继续给自己上妆，小声问道：“你知道苏青？”
　　“太子身边大红人苏青，几人不知？”环秀半带着嘲讽意味说道：“坊间流传他们关系不是一日两日了。虽然太子平日为人不错，可这其他下人的嘴怎么贱、的、慌。”
　　最后几字声音环秀特意放大，刚好落入门外几人耳中。
　　“你！你怎么说话呢你！”
　　为首一女子闻言急了，立马反驳回来。
　　环秀不理，仍旧自顾自给云安描眉，云安正欲出言阻止，却听到苏青出声拦下：“好了，我们也该去准备了。”
　　“苏师兄....”
　　“走了。”
　　“...是。”
　　随后苏青便带着那几名女子离开了。
　　“这苏琴师倒是个识相的。”环秀冷哼：“王爷是我遇见过待我们这些下人最好一位，心地善良不说，又有孝心，能为太后寿宴出京数月寻最好生辰礼物，还文武兼备相貌不凡性格聪颖，这几个丑女嫉妒罢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呸。”
　　云安将这一连串描述收于耳底，不禁对闫玉泽多了几分好奇。
　　王爷，究竟是什么性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是他，性格聪颖心地善良也是他？
　　可环秀说的，应该无假。
　　上完妆换上戏服，时间便一晃而去，外头各种声音也热闹了起来，云安听着耳畔喧嚣声，眼前扫过件件精致奢靡物什，心底逐渐泛起紧张来。
　　走出房间，圆日缓慢西移，光阴正好，梨园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女子们个个纤腰婀娜、素体轻盈，脸若三月娇花，叫人目不暇接。
　　可就在这来来往往的佳人中，云安却不意瞧见了唐鱼的脸。
　　她为何还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