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须臾春秋

5、点睛笔（2）

　　月明星稀，入夜时分，云安躺在舒适的床榻上，嗅着空中的清浅花香，累极的身子骨得已在此松懈。
　　这僻静竹苑此时静的落针可闻，服侍他的侍女环秀也早早歇息下来。房里没有夜明珠，唯一的明亮便是窗外月光，云安喜欢这样令人心安的环境，可脑海里不知为何仍忘不了白日里闫玉泽那笑意吟吟弯弯眉眼，眸里似揉进星辰，‘不愧是本王看中的戏子’，这短短几字一直在不断敲打云安，惹的他心烦意乱，惹的他心悸难眠。
　　他试图移开想法，先是想着后日要入紫禁城为太后祝寿，再是想着现在他位于京城王府，紧接着的，却又是闫玉泽的无双眉眼。那真是极好看一张脸，宛若是鬼斧神工雕就了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美貌，再铸就了他修长而匀称的血肉之躯，又一呼仙气，予了他三魂六魄、雍容无双。
　　你....喜欢上了吗，云安？
　　云安在心里默默问自己，得来的是连忙的否定。
　　他是京城王爷，何况他的脾气喜怒无常，何况他虽生了一副好皮囊却有着薄情寡义的面相，何况...他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断然是不能喜欢的。
　　他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又将被褥蒙于头上，耳畔传来心脏突突跳动声，他闭上眼睛，长睫颤颤，呼吸却愈发不稳起来。姥爷...
　　不知为何想起那慈悲而严厉一张脸来。
　　我该怎么办？
　　云安不是练戏而走火入魔，不是神智不全辨不清自己心思，他自打记事开始，便发觉自己对女子动不起心思。他尝试过接受师妹的爱意，却无疾而终。可每每看到师哥对他好便心生欢喜。
　　为了证实自己想法，他偷买了龙阳春宫图，便发现自己越看下身愈燥，一连多次，他也承认了，自己喜欢男子的事实。
　　未料一朝被师哥捅破窗户纸，云安却因祸得福入了王府。
　　可又错在对一个不该有意的人春心萌动。
　　翌日天刚放亮，云安便前去后院练早功。竹苑走去后院距离不远，却又刚好能隔开平日练戏及外界的吵嚷之声，实乃一处僻静之地，云安心知王爷的好意，便更不能辜负。
　　现在来的人还零星过半，云安前去路上碰到了同行者，那人见到云安便同他打了个招呼：
　　“云旦角，你也来这么早？”
　　云安看着来人报以浅浅一笑，回应道：“拿钱做事，自然刻苦些。”
　　那身板壮硕的阳刚小伙闻言一愣，又顺言赞美道:“你不仅唱戏好，又刻苦，以后定是飞黄腾达的。对了，昨日没来得及和你正式打招呼，我叫做赵羽丰，主演小生。”
　　“我唤作云安，主演旦角。”云安闻言，也一板正经回应道：“我只求认真将戏唱好便够了，其它的也不奢求了。”
　　赵羽丰闻言失笑。
　　谈话间，不多时便到了后院，唱戏练习紧凑，光阴似箭，眨眼日头便过了大半。
　　这个戏班子欢迎有实力的人，所以在云安昨日惊鸿一演后，很快融入了进来。
　　而那旦角唐鱼姑娘，在昨日云安登台唱戏之后便再未见过了。
　　在休憩的闲暇时间，云安抽空问向和自己略熟的赵羽丰：“你知道，被换下的旦角会去哪吗？”
　　赵羽丰闻言一愣，旋即拍拍云安肩膀：“你是在担心这个？放心吧，你的实力是我见过顶好的，哪会这么快被换下。”
　　云安有些不自然的后撤一步：“嗯..我只是在担心唐鱼姑娘。”
　　赵羽丰闻言，看着面前这个男扮女装却美的浑然天成的旦角儿，眼神渐渐柔和几分：“王爷待我们这些唱戏的是极好的，不用担心唐鱼，她或许是被给了些银两遣回来处，又或许....”
　　讲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顿了下。
　　“或许？”云安不解的望向赵羽丰。
　　“或许去服侍王爷了也说不定，如果真是这样，那唐鱼可得好好感谢你才对。”赵羽丰谈及这，嘴角扬起笑容：“安心练戏吧，明日便要进皇宫了，说不定我们能在那里看些新奇的。”
　　“云旦角？”
　　见云安一时没回应，赵羽丰便喊了他一声。
　　“啊，嗯，练戏吧。”回过神的云安仓皇舒展出一笑，随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往戏台上走去。
　　结束一日练习后，云安和戏班子已磨合的臻近完善，最后一遍完整上演时更是博得许多王府下人的喝彩，还有些人直夸王爷好眼光，找来了一个如此有灵气的旦角。
　　随后是吩咐打点好轻装行囊，准备明日入皇宫。
　　夜色再度笼罩穹顶，云安回到竹苑，卸下脸上的浓墨重彩，长舒了口气，随后将自己一点点梳洗干净。整个过程他累的几近瘫倒在地，外头的环秀问了几度要不要服侍，被云安一次次谢绝。
　　全部结束后，云安身着白色中衣，脑袋放空，慢慢躺在了地上。
　　房顶结构纹理错综复杂，处处透出一股子轻雅风韵，云安不懂这些构造，只觉疲累和怅惘。
　　眼神逐渐涣散，视线也跟着模糊，他觉得自己被什么包裹住了，眼皮子也发沉，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呼啸而过，又很快被他忘了个干净。
　　“呀！大人！您怎么了？！”
　　被谢绝几次在外头伫立不安的环秀还是决定推门看看，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便实实在在的将她吓了一跳。
　　处于浑噩状态的云安闻言勉强掀起眼皮子看向从门外闯进来的环秀，迷迷糊糊中竟将她看成另一个人。随后目光聚焦露出环秀稚气青涩的脸来，云安嘴角便慢慢勾出一抹嘲讽的笑。
　　你在想什么？云安。
　　“我无事，有些累了。”
　　“您累了要去床上歇息呀！这样躺地上会着凉的！”环秀越说越着急，蹲下身想将云安扶起：“太后大寿可不能出差错的，这对王爷和王府来说都很重要。”
　　“嗯，我知道，抱歉。”云安借了环秀的力站起身，头部旋即突地传来一阵晕眩。他借着门外恬静月光缓过神来，又垂头问向环秀：“我能出去走走么？”
　　“啊？”被问到的环秀一时未反应过来，随后又连忙补充说：“不走太远的话是可以的，可大人...您不要休息么？”
　　“一会便好。”云安冲环秀笑笑，便准备往外走去。
　　环秀在原地愣了愣，又连忙找了件大裳冲上前给云安披了上去：“大人您可千万不要着凉了！您想去哪，我给您领路！”
　　云安感受到背后大裳带来的暖意，心头不住一涩，回头垂首看向这个年龄看上去与他所差无几甚至还要再年幼几岁的小侍女，眼眶不禁湿润些许。
　　都是青春正年少，为何难归自己家。
　　“随便走走就好。”云安温声回复。
　　“啊，哦，那我跟着大人您。”
　　云安没再回话，将身上大裳紧了紧，便迈步向外走去。此刻夜深人静，星月交辉，沿路灯火点缀夜色将道路照亮，许是因为王爷怕黑的缘故，王府外头回廊皆是灯火通明的。
　　这里的奢华派头云安早已见识足了，便也只是无心乱逛，看看池塘含羞闭着的花儿，听听耳畔的蝉鸣，偶尔想一下音讯全无的姥爷和梨园的师兄弟们，更多是全身心的放空。
　　路上偶尔遇到几个询问的侍卫，被环秀解释了去，云安便也没什么阻碍的一直走着，这王府实在辽阔，让他觉得自己走不到尽头。
　　走了不知有多久，环秀也催促了好几回，突地几道笑声随风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实在过于清脆，令人不禁一瞬清醒。
　　还未待云安反应，融融灯火下，身着紫袍的闫玉泽和昨日被换下的旦角唐鱼便出现在了云安的视野里。
　　不意相遇，闫玉泽看到云安的脸也是一愣，笑声旋即而止，气氛霎时降到低点。
　　云安的视线在靠的紧密的二人间来回逡巡，直到站于云安后面的环秀猛地向闫玉泽行礼并顺带扯了扯云安衣裳时云安才反应过来，旋即缓缓慢慢俯下身子冲闫玉泽行礼。
　　“小的云安，见过王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闫玉泽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太好，没有理会云安和环秀的行礼，便让他们一直就这么弯着身子。
　　环秀见状忙慌答道：“王爷，今日云旦角好像不大舒服样子，说出来散散心，实在无意叨扰到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闫玉泽重复一遍，仍是问向云安，语气带上了不耐烦。
　　“回王爷，如环秀所说。”云安看向视野里王爷的靴子前端，做工精密秀丽，比姥爷的那双鞋子不知好了多少，他哽了哽：“实在抱歉。”
　　空气沉默了一会。
　　“起来吧。”闫玉泽声音回归平淡：“赶紧回去歇息，当时那主管就对本王说你易染风寒，这寒霜露重的，你是想出来送死不成？”
　　主管？云安一愣，脑海里立马浮起姥爷的脸。
　　直起身来，云安不意对上唐鱼的脸，此刻她妆容卸净，精致脸蛋美如芙蕖，看向云安的明眸杏眼里却带了一丝厌恶。云安见状敛眸未再看向任何人，恭恭敬敬回闫玉泽道：
　　“谢王爷。”
　　“多谢王爷！奴婢这就将云旦角带回竹苑歇息。”环秀也连忙起身打圆场。
　　闫玉泽颌首：“注意着点。”旋即转头对旁边的美人道：“你也回去。”
　　“啊..”唐鱼显然是未曾预料到这般转变，娇唇张了张，一对美目转瞬便要溢出泪来：“王爷.....”她顿了顿，似乎是了解王爷脾气，又继而不甘不愿答道：“是。”
　　“别忘了你的本分。”
　　闫玉泽一张脸冷下来撂下这句话后，便脚步一旋大踏步离开，只留下仍站立在原地的唐鱼，和慢慢折返的云安环秀二人。
　　唐鱼眼泪收起，转过头狠狠瞪了云安一眼，又被注意到的环秀瞪回：
　　“看什么看，云旦角可没招你惹你，人家凭实力做的旦角，你再羡慕也没用！”
　　唐鱼显然没料到会遭到环秀反击，眉毛一挑便要回击，转眸却见闫玉泽仍未走远，于是吞下那些狠厉话语，舒展开施施柔柔一笑：“你这个小侍女说的什么呢？云旦角有实力，我自然为他开心，是吧，云旦角？”
　　云安闻言脚步顿了顿，随后又步履不停的向前走去，环秀正准备还击，又被云安拉住袖摆：“环秀，我们走吧。”
　　“可...”
　　云安回头对环秀清浅一笑：“走吧。”
　　“....是。”
　　闹剧收场，站在不远处将一切收于耳底的闫玉泽见状再度移开步子，朝自己房间走去。
　　边走，他一双藏锋的丹凤眼里便越发深沉，似是千万般情绪化于墨停于其瞳仁中，又浓到再化不开。
　　“王爷。”不知何时在他身后出现一人：“我想你未曾忘吧。”
　　闫玉泽脚步一顿，对身后之人的突然出现并无意外，他慢慢回过头去，脸上尽是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