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须臾春秋

4、点睛笔（1）

　　天下繁华之最，京城。
　　这是云安自小长大，总是听姥爷嘴里念叨的梦想之地。每当姥爷念及长安二字，眼里总有无限深情与怀念。在这时云安每每与其对视，总觉姥爷透过他在看着什么，仿若...他便是那繁盛的长安。
　　所以云安想，姥爷一定是将自己视为了回长安的希望。
　　于是云安发了恨的练戏，起早贪黑不辞辛劳，可却因先天身子骨弱，总是不慎感染风寒。为了避免感染他人，云安总是主动与大家分开，换个地儿或远远在一旁练习。又因着他扮旦角，以致云安在整个戏园子里是孤僻奇怪的存在，师兄弟情在云安身上，往往淡薄。但他们在云安眼里是生活的全部，所以云安也将他们纳入了自己的未来。
　　那个大家一起在长安唱戏的未来。
　　轿车停稳发出木头撞地声，云安吸了口气，缓缓走了下去。
　　待眼睛慢慢适应外头的光亮，朱红柳绿便闯入眼帘，稍一环视一圈，便见那佳木茏葱,奇花烂漫，馥郁香气萦绕鼻间，却不觉腻味，有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这一派雍容装潢，让云安恍惚想起之前读过的诗句：青溪泻玉,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雕甍绣槛处,无不雅致，恢弘靡靡之气，在一砖一瓦之中，无不显现。
　　“怎地，看傻眼了？”
　　云安循着声音源头看去，便见闫玉泽站在前头逆光向他看来，如黛的俊脸沉着，眼下积一团乌青，似是一夜未眠模样。
　　“..王爷，小人给王爷请早。”云安忙地给他行了个礼。
　　闫玉泽微微颌首后转向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先领他去竹苑换洗用早膳，再上妆去排练。”
　　被唤到的小侍卫德善闻言答是后，走至云安前头，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看向他：
　　“请先上马车吧。”
　　“啊？”云安有些不知所以然，不是要领他去竹苑么，为何又上马车？
　　似是猜透他的心思，德善不急不慢缓缓解释道：“王府占地广阔，需要马车代步，请上车吧。”
　　再度坐在里面，云安心思纷杂。
　　早就听过王室奢靡，如今真切见了，还是一时难以反应。之前师兄弟们闲聊八卦时也不是不曾谈及京城王府以及王爷们风流韵事，可云安沉迷于练戏，哪有心思去闲谈。而今出了戏园，还真是许多不知，处处露出窘迫来。
　　又一次下车后，便到了云安被安置的住处--竹苑。
　　不多时便有服侍的侍女迎了上来，简单介绍自己唤作环秀后，便领云安去换洗。
　　经过一番倒拗，云安梳洗干净被服侍着换上戏服，这里衣服料子只消看便知是极好的，上身触感丝滑柔顺，细腻合身到让云安感到不可思议--这还是他第一回穿这么好的戏服。
　　转身看向化妆桌上安置的铜镜，云安怔怔愣愣看着镜中自己，胭脂色戏服上舒展开朵朵牡丹，此时他墨发未悬，黑如鸦色，更衬他一张脸白如雪、淡如荷。在一旁的环秀见了，眼睛不住一亮，旋即赞美道：“您不愧是王爷此次远游特意带回的戏子，真真是人比花娇。”
　　云安闻言有些羞赧的笑了：“小姐过誉了。”
　　“小姐..我可不是什么小姐。”环秀也有些赧然起来：“从现在起我已经是您的婢女了，直呼其名或如何，怎样都随您。戏子在这里是受上宾待遇的，尤其是---作为新旦角的大人您。”
　　...大人？
　　云安感觉更加不真实了。
　　这些天不是没有做好生活转变的心理准备，可真真面对了，却仍是...无法习惯。
　　大人。
　　上好妆面后便是往后头戏园里去，这时戏班子已经开始练习了，越近那吊嗓子的雄浑之声便越发清晰，与此同时伴随着的是云安愈发猛烈的心跳声。
　　待到走近了，便见一张张陌生面孔着戏服在戏台子上演练，还有些则在一旁练早功。在这偌大后院戏园里，吊嗓子声、婉转戏腔婀娜声、锣鼓敲打声....齐聚在此---好一派热闹勤恳景象。可这一切却因云安的到来戛然而止。
　　不知是谁先注意到了云安，紧接着一个个声音，跳的低的沉的尖的，依次安静下来。大家齐刷刷将视线投到这个身着旦角服招摇的‘不速之客’上，下一秒几乎是同时又不约而同看向戏台子上的旦角儿。
　　台上的旦角儿看向台下的云安，脸色变化好几番，娇唇张了几番，最终只是嗫嚅艰难吐出：“什..什么..意思？”
　　负责传令的下人闻言上前一步，正色道：“王爷吩咐，此后王府戏园旦角便换成这位云安大人了，他将接替唐鱼姑娘来完成太后的祝寿。”
　　“什么？这也太乱来了！”
　　“距离太后的寿宴只有两日了！这新来的能做好？”
　　下人此言一出，那戏班子的讨论便炸开了锅，一双双探究眼神直直向云安射来，让云安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感觉..真是熟悉。
　　那下人吩咐完后扭头看了云安一眼，再度回头呵了一声：“王爷命令，不容置喙！”
　　人群再度安静下来。
　　云安看着这些人，心里突地涌起异样恐惧感，台上的那位旦角儿唐鱼得知命令后开始不住落泪，看向云安的眼神更是如泣如诉。莫大的压力笼罩住了云安，于是云安握了握拳，迈步向戏台上走去。
　　心跳声愈发强烈，仿若要将他振聋了去。他就这么扛着压力直直不管不顾上了高台，先是走至那位哭的如花似雨的旦角旁低声道了句抱歉后，便水袖一扬咿呀开了唱腔，唱的正是此处先前演练的三寿作朋。
　　连日在马车上的练习及以前的积累，造就今日在此的信手拈来。
　　戏腔婉转悠扬，清脆如珠落玉盘，娇柔若美人吐息，需要力气处又略带男子雄浑，需是缓停处又滴答似欲说还休，令人眼睛不舍挪开，只让人觉得这位正唱着戏的旦角，好似是散着光的。
　　戏腔刚毕，如雷鸣般的掌声便轰然响起。
　　“好！”
　　“不愧王爷不惜要临时换旦角也要让她来，真是厉害！”
　　“这位美人叫什么名字？云...安？好名！”
　　一瞬间，赞赏之声不绝于耳。
　　旋即在一片赞赏声中，有道有节奏声的掌声由远及近传来，云安循掌声方向看去，便见换了一身深蓝衣裳的闫玉泽缓缓朝此走来，风华绝代的脸上露出这几日难见的笑意，令见者心子折。
　　“不愧是本王看中的戏子。”
　　声音不重不轻，字字敲在云安的心上。
　　云安看着台下的闫玉泽，不知为何，心跳，似多了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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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但见青溪泻玉，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来自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