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须臾春秋

3、归京路（2）

　　反应过来的云安瞳孔微缩，连忙慌张起身不住地赔不是，闫玉泽吸了口气对他未作理会，转身掀起帘子便骂道：“怎么抬车的？不会就赶紧滚！再发生这种情况就砍了你们狗头！”
　　连忙有一个人追到帘子边，对闫玉泽道歉道：“实在对不住啊王爷，方才有一野猪突然往您这轿车冲来，小的们来不及反应，所以才发生了这种情况，否则是千刀万剐也不敢叨扰到王爷您啊！”
　　闫玉泽闻言，眉头稍稍舒展了一点，又哼道：“野猪？”
　　“是啊王爷，小的们该死，小的们该死！没有注意到这村野贱猪的冲撞....”
　　与此同时，轿车外传来人边叫唤着边将锐器扎进肉里的闷声和野猪的哼唧声。闫玉泽将帘子猛地甩上，
　　“下回再有，本王看你们眼睛也不必派上用场了。”
　　转回眼来，便见云安正揉着额头垂头站在那里，感受到闫玉泽的目光，便半抬眼有些怯怯看来，一副生怕惹到他的模样。
　　闫玉泽见状，脾气不知为何顿时消了一半，便闷闷道：“继续唱。”
　　云安松了口气，于是顺势就此将后半段唱出：
　　“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
　　唱到这里，云安不由神色一僵，一时没有继续下去，闫玉泽见声音停了，有些不耐烦的抬眼看来，用眼神询问他何事，云安看懂，却也害怕麻烦王爷，于是继续向下唱：
　　“哈哈哈……，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闫玉泽听及此，嗤地莞尔：“你是怕因这句得罪本王？”
　　云安连忙摇头解释：“不是的....这中间本有一段抚琴，小的怕麻烦王爷您，于是就接着唱了。”
　　“哦？确是有一段抚琴来着。”闫玉泽用以手撑额，有些玩味的看向那面目清隽的戏子，突然问道：“你怕本王么？”
　　云安被问的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暂且垂头不语。
　　谁能想到昨夜笑着对他说“善。”的爽性书生原是京城王爷？地位差异实在太大，他反应不及，说怕定是有的，但若如实道出，是否又会惹他不悦？况且..刚刚居然不慎撞到他身上，实在是太粗心了。
　　周遭气压越来越低，云安便提了胆子抬头悄悄看向王爷，果真发现闫玉泽因没得到他的回复而神色越发阴沉，一张薄唇紧紧抿着，一副风雨欲来模样。云安脑子飞速转着，却又实在害怕，便讨好地使出了自己待人的笑容，一笑，云安防备也小了，头脑一热便跟着说出恭维话：“我很尊敬王爷您，自然是不怕的。”
　　说罢，闫玉泽神情居然也跟着渐渐好转，冷哼了一声，冲他昂首示意道：“你身后不远有个马扎，站累了便坐吧。”
　　云安犹豫了一下，扭身一瞧果真看到一个马扎在自己不远处，但又作罢退却道：“多谢王爷好意，小的不累。”
　　“别磨磨叽叽，要坐就坐。”
　　.....
　　于是云安忙不迭坐到马扎上，又听得闫玉泽接着道：“有空可以多笑笑。”
　　云安神色一僵，有些不知所云的点头答是。
　　他根本不爱在人前笑，除非是虚与委蛇。
　　在野猪风波过后轿车行驶的更为平稳了，车外光景因着车帘紧闭而不见分毫，只有外头传来的轮子咕噜声不断提醒着车内人轿车在行进。风吹帘动，沉闷空气升腾，搅起人的倦意。
　　王爷或许是乏了，眼睛又归成半阖着，一副百无聊赖模样：“小戏子，你来陪本王说说话吧。”
　　“...是。”
　　闫玉泽抬眼扫了云安身上一圈：“本王此番出京城，游历众多地方，无数绝色佳人想坐在这里都不得机会，你说，怎地被你这男扮女装的小旦角占了机会？”
　　云安：“......”
　　这一开口便投来个大难题。
　　云安一时不言语了，怎么说，慧眼识珠？可又好像折辱了那些美人。
　　于是云安一咬牙：“小人定会好好唱戏，不负王爷期待的。”
　　闫玉泽闻言轻笑：“能有这番觉悟是最好，唱的好了，留你一辈子在王府唱戏也未尝不可，不妨碍你娶妻生子，如何？”
　　娶妻生子？云安面色又一僵。
　　这王爷还真是会找话。
　　他又转念一想，离了这戏班子，也没有人知道他好龙阳的秘密了，未尝不是好事。
　　于是云安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多谢王爷赏识了。”
　　日子在唱戏，交谈间度过，云安真是竭尽所能，‘西施’‘望江亭’‘二进宫’等京剧唱遍，除了那‘贵妃醉酒’。他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缘由，但理智拉住他不去细究。
　　近二十余日脚程，偶尔下车在客栈休憩沐浴，王爷也是让他单人住一间上房，足见对云安的宠信。
　　于是云安戏子得宠这消息便似长了脚在众多车夫间传开，许多人见他神态都是恭恭敬敬的。偶也有一二神情嫉妒不服气的啐上一口人妖，但日子久了，云安也渐渐习惯。
　　不多时，居然还有云安是闫玉泽禁脔等闲言碎语在车夫间传开，一次被偶然路过的闫玉泽听见，当下勃然大怒。
　　那时云安正站在不远，清楚地看见那暴躁王爷提了剑，直接卸去碎嘴那人一条胳膊，神色阴沉：“禁脔？你再多嘴一句，本王现在就将你做成人彘。”
　　“本王喜欢女人，堂堂正正。”
　　云安默默看着此情此景，神色黯淡几分。
　　又是一夜，云安向车夫打听到，今晚再连夜赶车，卯时也便能到京城了。因着太后寿宴是三日后正午举办，加之闫玉泽想让云安临时替换其为太后排练戏剧中的旦角，临时磨合也需费些气力，所以一路赶得颇为仓促。
　　闫玉泽所养戏班子排练曲目有‘三寿作朋’‘寿祝万年’‘福禄寿’三首，随着其他戏班子一起要在紫禁城里上演十日有余，云安每思及此，不由悄悄捏把汗。而闫玉泽也为了让他练习，偶尔也让他在自己面前唱练几回，并提出看法。
　　....
　　近夜
　　车厢内视野本已是一片昏暗，好在架子上的夜明珠正柔和传着光亮-----闫玉泽夜里需得照明才能睡着。于是云安眼睛看着那夜明珠，不疾不徐的唱着那早已信手拈来的词谣。
　　这几日闫玉泽夜里一直烦躁睡不安稳，于是便每夜都要听他唱戏入睡。
　　他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唱着，不敢胡乱走动发出动静，生怕叨扰了身旁这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王爷。自那日闫玉泽手刃碎嘴小厮后，关于他们闲言碎语果真收敛了，可闫玉泽也因此对他忽冷忽热起来，有时一整日光阴便在后头车子里坐过去了，有时又会被唤到前头给他不停唱戏，日子过的提心吊胆，云安自知自己身份卑贱，便也只是在闲时垂头不语，有事听从差遣。
　　一曲唱罢，云安看着那夜明珠一时有些出神，耳畔突然响起声音，将云安吓了个激灵。
　　“怎地，这光很好看？”闫玉泽半梦半醒，翻身见床前那人一双眼睛睁着直愣愣看向夜明珠，误以为他是对这珍宝起了心思，便戏谑问道。
　　云安连忙摇头，迟疑道：“对不起王爷，明日就能抵达京城，小人内心彷徨，所以一时怔愣。”
　　闫玉泽闻言撇了撇嘴：“真是想不到，本王日日居住地方，是你们梦想之地。”说罢，他便闭了眼睛准备继续睡去，不知为何却突然更加难眠了，想到云安在白光下那无助茫然一双眼，以及笑着说京城是他们戏班子的伟大梦想时模样，更是睡不安稳起来。
　　于是他又烦躁睁眼，果真还见云安正干巴巴站在那里，只是视线又从夜明珠移至了车厢顶，心中突地起了无名火：“傻杵着作甚，要么唱，要么滚。”
　　云安啊了几声，眉头微蹙，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我...那小人先告退了。”说罢，云安便转身准备离去。
　　闫玉泽：“.....滚回来”
　　云安闻言止了步，又转回身，看向躺在床上的王爷，闫玉泽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坐了起来看向他，在略微可视的光亮里，平日装扮齐整的王爷此刻长发如瀑披洒在身，脸庞在夜明珠的映衬下显得皎洁无暇，俊挺深邃的五官美的格外妖艳而夺人心魄，一双狭长自带凌厉的眼睛就这么一瞬不瞬盯着云安，让云安见状猛地心悸，连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闫玉泽敛眸，轻叹一口气，问道：“当你到了你所谓的梦想之地，发现一切并不如你所想时，会如何？”
　　云安闻言陷入了思考，须臾后缓缓答道：“小人...未曾想过..可没事的....小人什么都能..”
　　“什么都可以，什么都能接受，什么都好。”闫玉泽眉头烦躁蹙起：“你就不能有些自己的想法？有些自己的个性？总这么逆来顺受？”
　　云安：“....对不起王爷。”
　　闫玉泽看着他，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啧了声：“得了，别跟个委屈小媳妇一般，你这样子，以后如何有姑娘家喜欢？就算你是个姑娘家，也没人喜欢，要个性没个性，要想法没想法。”
　　“....云安所求，不过能够安稳生活，将那些戏曲唱好，便..是最好了。”
　　跟着姥爷、师兄弟他们，一起在梦想之地，唱那百转千回的戏曲，穿好些的衣裳，有捧场的听众，没有挨打和冷眼的生活。
　　其他的，也不敢奢望了。
　　“你的全部愿望么？”闫玉泽有些无言的看着他，心里烦躁突地更甚了。
　　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是。”
　　云安怯怯应声，生怕这喜怒无常的王爷又发起火来，可等了半天，却又未听到动静了，良久，才听到闫玉泽平淡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你回去吧。”
　　“...小人告退。”
　　翌日清晨，云安迷迷糊糊醒来，心里突地升腾起不安感，待换好了衣裳，掀帘子一问才知已入了京城，王府很快便到。
　　今早王爷未传他过去唱戏，于是云安更加不安起来，一时期盼一时彷徨着，偶尔也掀掀车帘看看窗外风景，这里的风景对他大抵是陌生的，有些陈设与他曾经过的城市装潢大同小异，有些也充满陌生闻所未闻。现在不过天蒙亮便有店铺早早开张，偶尔有人同他视线对上，云安便会受到惊吓立刻拉下车帘，等过会儿再掀起。他瞪大眼睛贪婪瞧着这一切，同时心里也对此充满惶恐，以致于想要逃避，可疲惫一夜的车夫不容许他多想，很快马车便四平八稳进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