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须臾春秋

27、生死八门（1）

　　云安感觉自己陷在一片混沌里，挣扎醒来时头痛欲裂，似是被谁撕开了一般，两条手臂全然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那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阵阵疼痛。
　　他渐渐睁开眼睛，入目却是他人脖颈处的细腻肌理，再向下一扫便见连绵若起山脉起伏的肩膀骨骼。云安一愣，旋即便闻到那熟悉的幽香---这次又掺杂了些浓郁的血腥味儿，是闫玉泽正把他背在背上，一点点地往前移动。
　　“王...爷？”云安不确定地喊出声。
　　“醒了？”闫玉泽闻言，往前迈的步子一顿，旋即又继续走了起来。
　　云安动了动身躯，感到头部疼痛减退了一些，勉强能说话了，便清了清嗓子缓缓道：“那...个人呢？”
　　“死了。”闫玉泽目光微沉，言简意赅。
　　云安闻言怔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王爷也是受了许多伤的，可如今自己却被这般背着，无疑是个累赘。他微微抬头，便见到他们正行走在一个长径里，墙上有幽幽烛火点燃，将这里映亮。
　　“那个男人为我们指明了离开的路，说这是苏青授意，他跟苏青做了交易，如果他输了，便要告诉我们逃离方位。”闫玉泽紧了紧抓着云安腿的手，强忍下身上疼痛，深邃的眸子在烛火下心事难辨。
　　“小子，我虽然臭名昭著，但好歹讲点信用，这个打赌我输了，你们走吧。”记忆里，那个男人冲他笑得豪爽：“谁能想到，老子被人唤作杀人金刚，竟被困在这地宫十余载，还输给了两个毛头小子？”
　　“只有一个请求，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小子。帮我去杀了闫玉靖。”
　　“我会的。”黑暗不明里，闫玉泽看着回光返照后又身躯渐渐不稳的男人许下承诺。
　　“这里可有一女子的尸骸？”话毕，闫玉泽忍住心里隐隐抽搐，故作镇静问道。
　　“.....你是说你的娘吧？我听闫玉靖那小子说了，可你清醒点，十几年过去了，再怎么都只有一捧灰了。你看地上的，全是血，都是这十几年来死在我手里的朝廷要员的，听老子一句劝，出去查查是谁把你安排住在这行宫，趁早除掉异己才是正事。”
　　“所以...那捧灰...还在么？”
　　闫玉泽背着云安，慢吞吞往前移动，这道长径仿若有一生般漫长。
　　“王爷....”云安有些惊疑不定地喊出声。
　　“何事？”
　　“你不是还要寻一位....寻一个重要的人的骸骨么？寻到了么？”云安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却又在这稍许沉重的氛围里显得滑稽可笑，于是云安抿了抿嘴唇，心情害怕。
　　毕竟看起来一贯目中无人的王爷，因为听闻这具尸骸在这里便彻底乱了分寸，没有惊动任何人进入自己房间，导致不慎落入这深渊地宫。虽然苏青算到了他们会入这地宫，甚至打下赌约将他们救出，可此刻最让云安揪心的，是闫玉泽的心心念念的那具故人尸骸。
　　此言一出，换来一片沉默。
　　王爷许是太累了，没有力气与他大动肝火，或又是因心地良善，没有把他丢下于不顾，他们便这么继续行进各自沉默着，只有云安的心脏跳的厉害。
　　“好吵。”片刻后，闫玉泽低低出声。
　　云安的心跳蓦地止住，很快他反应过来王爷是在说自己的心跳声，耳根很快染上几缕桃红，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不甚明朗。
　　“对不起....”云安想要让自己从王爷背上起来，可双臂完全动弹不得，他心里骤然涌起悲楚，可又只是垂眸抿唇不言。
　　闫玉泽蹙了蹙眉头，俩人未再说话，又静静行了一段。
　　路旁烛火明暗，烛泪淌落，万籁俱寂。
　　“从这里走出去，应当是兴河外的一处山脚下，位置隐蔽，说不定有闫玉靖的人把守。”半晌后，闫玉泽缓缓出声。
　　“...嗯..小人明白了”云安犹豫了会儿，又小心翼翼道：“那...小人会不会耽误王爷了？”
　　此言一出，闫玉泽心里的一股无名的烦躁劲更甚了：“闭嘴。”
　　云安很快不出声了。
　　“....你要多重视你自己，每个人....都很重要。”须臾后，闫玉泽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夹杂了些许沉闷。
　　“.......是这样么？小人谨记。”
　　又是一阵沉默。
　　闫玉泽回忆起先前云安的举动，抿了抿嘴唇，又道：“本王没想到。”
　　云安此时被痛觉和困感缠绕，眼皮子沉的厉害，头脑发胀昏昏间，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又未听到王爷继续言语，突地清醒过来。
　　可闫玉泽似是未注意他的直言，继续自顾自说了起来。
　　“本王以为你就是个逆来顺受贪生怕死的戏子，可为何....你，下决心还挺快的。”
　　“看来是本王不了解你。”
　　云安默默听闫玉泽说完了这番话，不由自主陷入了沉思。他好像也不太了解自己。这么些年，他一直被要求着扮演好他人，可好像也没人跟他说过要去做自己。关于世间种种，其实他很多都不知晓，但他害怕别人会因他而不开心，所以凡事都尽力而为。他又联想到了姥爷口中自己原本的身世，突地心间一涩。
　　“王爷...云安是卑贱之人，不会因为惧怕手染污泥，便驻足不前。”
　　“云安想要和大家一起好好活下去，所以会不停前进，一直到这个梦想实现为止。而王爷您救了我的命，所以小人会报答您，直到您的目的实现为止。”
　　闫玉泽闻言，脚下的步子微微一滞，身上的人儿好似也因这些话而沉重了些许，他沉默须臾，嘴角又倏然扯出笑意，答非所说道：
　　“这个地宫构造是参照生死八门，我们现在走的，是苏青为我们留的生门，而且，本王想到一些事情了。”
　　尤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让自己接近躺在地上，被飞镖钉住的地方不断传来麻意，温热鲜血汩汩流出，她看着天上的月亮，脸上开始出现恍惚神情。
　　“该说的我都说了，苏青大人还交代过我，如果你查出了关于他往事的一些人事，勿必莫再追究。如果你继续追究甚至做出更出格的事情，他留下来的势力将会废你地位、取你性命。”
　　闫玉靖闻言，喝茶的手一顿。
　　他目光微沉，缓缓看向身边双眸紧闭美如月华的男人。
　　“看来他养的狗不止你一个。”
　　“因为苏青大人自有魅力在。”尤姣的眼神越来越离散，天上的月儿出了重影，从一个渐渐变成了三个，再涣散铺满在天边，直到整个夜幕都慢慢被那月色充斥，似是大片白玉绸缎。
　　“最后还有，我不认为苏青大人爱你。”尤姣用力想扯出笑，可只有深深的无力感，她又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秀眉，眼中本已干涸的泪水再度涌出：“可他好像，又很爱你。”
　　闫玉靖转而看向那躺在地上濒死的女人，腰腹间那把弯刀他还未拔出，鲜血不断顺着衣料细渗。他方才用飞镖试图传了信号出去，垂眸不语间，亭外好似起了阵大风，树叶窸窣。
　　尤姣转眸看向朝这逐渐逼近的黑衣侍卫。
　　“埋葬他，否则，我会再来将你拖下地狱。”她最后一点气力用尽，喉间只剩下几近虚无缥缈的声音，很快埋没在风中。
　　天上的月亮仍旧明朗，不动声色地照耀着黑夜。
　　“殿下！属下来迟！属下该死！属下方才见这人，她说是给大人送点心的侍女！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请殿下恕罪！！”
　　那几个黑衣侍卫很快跪倒在地，不住地求饶。
　　“你们现在该做什么？”闫玉靖看着他们，目光发冷。
　　“...是！属下明白！”
　　黑衣侍卫们很快处理了这个意料之外的刺客，有一个足尖轻点，速度极快地出了府外去寻医师。
　　更有愤恨的侍卫，为了泄愤狠狠踩在尤姣身上。脚印踩落间，那全身流满鲜血的女人未有动弹。
　　因为幸运的是，被踩的那人，再不会还击了。
　　闫玉泽将云安放下，两人在原地微微歇息片刻。
　　“当年楚府大火，烧死的长子，唤作楚云青。”烛火下，闫玉泽看着面前痕迹斑驳的石墙，对云安道。
　　“...小人知道。”
　　“而那位琴师，唤作苏青，你们初遇不过几日，便对你百般好，甚至将你认作义弟。”
　　“.....”云安蓦地愣住了，他其实心里隐约有些猜测，但一直不敢去确定，他觉得这想法太大胆，也害怕再度面对自己的身世。可如今王爷这般说，好像又有些证实了。
　　“以上不过是猜测，再到今日，他同那个要杀我们的男人立下赌约。如果那个男人输了，便要指明我们生门离开。若你和苏青非亲非故，苏青何至于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云安不言了。
　　他默默垂下头，想用手环抱自己膝盖，可双臂仍然使不上力气，只有左手能微弱动弹，但也帮助甚微。云安心里一时仿若涌起惊涛骇浪，呼吸也跟着不稳了起来，但关于苏青又好似是预料之中，唤作心事的那一叶小舟漂泊不定，紧接着却是云安的乍喜。
　　若是这般的话，那那位为他锻炼武术，危急关头护他安全离开的兄长，还活在人世，他们还重逢了。
　　可既然如此...苏青为何要隐瞒不言呢？
　　闫玉泽扭头看着云安，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
　　“苦北是不是让你去杀苏青？”
　　云安闻言惊疑不定地抬头，怀里那个小白丸子此时再度滚烫起来：“苦北是那个...小厮么？他说那是让人口吐真言的药，是王爷您吩咐交给我的。”
　　“本王没有那么授意过。”
　　“那.....”
　　“苦北就是那个云游宫中的道士，苏青的师傅，苏青会占星术，所以可能预见了什么，没有告诉你自己的真正身份。”又沉默了一会儿，闫玉泽看着云安挑了挑眉：“看来你不知道了。”
　　“....什么？”
　　“苏青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