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生死八门(2) ...

  •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云安突地想起自己着素软红袍唱虞美人时的光景,为了配合演出这段,云安琢磨了许多感情,却总是觉得差些味道。但台下的看客们似乎不会计较这么多,那些观戏的面有疲色的男子会嬉笑着来同他搭话,手不知分寸地直接袭来,有时是云安回绝,有时则是师哥挡下。
      可那会护着他的师哥后来也因为想要讨师姐欢心而算计了他,却好在他又遇见了懂戏的王爷,当时归京的马车上闫玉泽认真倾听自己唱戏、不时提出意见的模样,让云安心里不住欢喜。
      王爷也是懂戏的,不定也是懂自己的。
      懂自己的求戏若痴,懂自己的谨慎求生。
      可那夜王爷斥责自己一无所长的样子,让云安寒了心,王爷也是不懂自己的。
      “自..尽?”云安有些呆滞,不确定地出声问道,随后闫玉泽点了点头。
      “在皇上下达搜查令后不久,他用短刃在他房间自刎,因此也拖延了那些人的搜查速度,是故本王才能偶然遇见你,带你来这。”
      不可能的。
      那树下抚琴的清隽男人,会用温柔的目光注视他,会耐心听他说话,会请他亭下饮茶,将地位下贱的他待若上宾,会明明身体残疾也要坚持拿蜜饯给他。
      可...连那么好的他,也死了么?
      种种思绪错乱,云安张了张双唇,可还未作言语,喉间便好似有疼痛传来,眼前的光景也跟着模糊了,再是一瞬,眼泪便从眼中滑出。
      那个时间,正好是自己从苏青房间离开后不久。
      云安忆起自己慌乱欲离开苏青房间时,苏青垂下长睫的落寞模样,可却又见他抬首对着自己温柔出声询问:“弟弟这便要走了?没有什么要做的了么?”
      他又忆起与苏青初遇时余浅对自己的告诫:“不知道就好,你可千万别再跟他来往了,你可能是不小心碰见的吧,那家伙叫苏青,是太子的琴师,跟太子关系可不明不白了,听说还会占星术,是个挺厉害的角儿。”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占星术所能看见的么?
      “是...这样么?为..?算了....”云安低下头,不愿将自己这模样呈现:“小人明白了....对不起..我不该....”
      声音越发哽咽破碎,眼泪亦愈发汹涌流下,云安头更低了,可话还未尽,他便听到啧的一声,旋即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那起了些许薄茧的手指不甚温柔地拭去了云安脸上的泪,又用力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别哭了。”闫玉泽声音有些不耐烦,又似乎没有往常那么烦躁。他将手收回,沉默了须臾,又道:“为何总是要道歉?”
      云安怔了一会儿,有些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事情,他缓缓抬头,有些小心翼翼地同闫玉泽四目相视,只消一看,云安眼泪却再度汹涌而出。
      烛火下,闫玉泽的眼神是出乎意料的柔和,带有些许怜悯,云安在这一看中,仿若一下便撞进了闫玉泽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闫玉泽看着火光下戏子白皙脸庞,此时他半张脸上满是鲜红凝结的鲜血,长睫扑棱不断流下豆大泪珠,明明是如此破败模样了,闫玉泽心间突地一涩,他咽了口唾沫,别过脸去。
      “本王知道了,不问了。”须臾后,闫玉泽犹豫着说:“...你也别哭。苏青这么做,会有他的理由。且如果他真是你兄长,突然自尽,应该会给你留下一些东西。所以你要出去了才能知晓一切。”
      “嗯..小人知晓了...”云安低低应声,又补充道:“多谢王爷.....”
      “本王会带你出去,医好你的手的。”闫玉泽看着那仍长不见底的通道,不免心中也有些动摇,当时他除了相信那个男人的话别无选择,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苏青已死,便相当于已经失去了接近闫玉靖的机会,反倒是自己被闫玉靖反将一军。闫玉泽垂下眼眸,继续忍下身上的如火烧般的疼痛。云安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且双臂也废去了,代表他就算出去了也可能无法再演戏,那为何还要救下他....?
      闫玉泽蹙眉,却仍是无法给出答案,但心底有种惊人的执着,想要带云安活下去。
      他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突地意识到云安良久都未再回复自己的话,身旁是一片死寂。闫玉泽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云安,便见云安坐在自己身旁,一副昏昏欲睡模样,如在风中脆弱摇晃的长篙,似乎下一刻便会随着风飘散而去。闫玉泽双目不自察地睁大,他吸了一口气,出声唤道:
      “喂,别睡了。”
      可云安意识再度陷入了混沌,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他好似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可他实在使不出力气。是谁呢?会如此急切地喊他?云安感到自己眼皮子被黏住,张不开,整个身子像被灌了铅,不断往下坠,似是要无限次地重复坠入那死亡地宫。
      可....他好像还没出去?
      想到这里,云安意识稍稍回过神些许,便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被人强行撑开,映入眼帘的是闫玉泽急切的脸,他的手正不住拍打着自己的脸庞,嘴里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醒来!别睡!”云安努力调动五感,终于勉强听清了那不断重复的词句。
      “.....对不起....”云安喃喃,清泪跟着划下,冲散脸庞血痂。
      “别睡了,本王交给你的任务,你还没有完成,就想给本王死了?”
      云安看着眼前闫玉泽的着急模样,突然笑了,这一笑,他的神经好像清醒了些许:“..王爷,我知道的....”
      云安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心口处好似也跟着疼了起来,往事种种,都在此刻不讲理的涌了过来,像儿时街坊边的烟火,明明喧嚣刺耳,可他只能默默忍受。什么都是。
      “我已经没有用了,兄长自尽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而且..我...我的手...我已经...没办法唱戏,也没办法再去杀闫玉靖了....”
      “对不起...王爷,方才的事,就当我已经报恩了吧....你快走....我们两人,是没办法一起走出去的....”
      “我知道,我是个累赘.......”
      “王爷.....我累了。”
      说完,云安便重重闭上眼睛,他的心在听到苏青身死后便陷入了悲切绝望,他的思绪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后的死亡荒野,什么都没有,只有痛苦在扭曲低吟。无论苏青给他留了什么都遮不住他已死去的事实,那无论他是不是自己的真正兄长也没有意义了。师门离散,养父身死,再到这位似非而是似是而非的兄长,也离他而去了。
      接着,便是他了。
      可下一刻,他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这怀抱太紧,抱得他几近窒息,也将他的神智圈回了些许,他听见哽咽的声音响在自己耳畔,颤抖又咬牙切齿
      “本王叫你别睡,你是听不见吗?!”
      “我们都会活着出去,你听到没有?!”
      云安在他怀中连吸了几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有些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随后是闫玉泽起身将他强行背在了自己背上,继续行进了起来。
      “你别睡,你不是想了解那具尸骸吗?本王讲给你听。”
      “对不起.....”云安的头靠在闫玉泽肩上,眼睛干涩地发疼,他的心也仿若被人揪住,难受地死紧。意识再度陷入浑噩,他想要睡去,永远睡去。
      闫玉泽蹙了蹙眉头,但未再出声斥责,他紧了紧搂住云安双腿的手,沙哑着声音缓缓道:
      “那具尸骸........那是....一个喜将月光下美酒的女子.....”
      云安闻言骤然清醒了,他的双眸微睁,紧接着却是更深的落寞:“是王爷的爱人吗?”
      “不,是我的娘亲。”闫玉泽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扭眸看向路边烛火,目光于此刻温柔起来:“她的尸骸留下的余灰,还在这里。”
      那是个性子多变又豪爽敢言的妃嫔,本是豪气飒爽的江湖女郎,是喜将月亮下美酒的女子,还曾醉酒口出妄言要扶摇上青天。她总是喜在月下漫步,无人时秀发肆意披落,似洒下一帘月光。
      有侍女说,她在怀上闫玉泽后,为了平安生下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谨言慎行,深居简出,吃食种种,皆要自己一一过目。在闫玉泽顺利产下后,更是将其保护得无微不至,几近寸步不离,配他演练武功,遍览群书,交他做人之道,交他善待下民。
      她的娘亲,一切都是那么好,若不是被囚于这深宫三千,定是开得最艳最烈的花儿。而闫玉泽也以为,自己和母亲便会如此走下去,他在习武场上汗水挥洒,而额娘在台下为他鼓掌,笑靥如花。
      直到那日楚萧江被下令连诛九族,她的娘亲才失了方寸----她和楚宅二夫人乃是至交,是故听闻来报后,她手中骤然女红跌落,针线乱缠,那行动干练的女子匆匆披上外衣,便给正在和诗书较劲的闫玉泽匆匆嘱咐
      “泽儿,额娘出门一趟,你就在这里乖乖等着额娘,哪里都不要去,知道了吗?”
      闫玉泽闻言怔怔转头,看着那惯性把手放自己头上的女子,一时也忘了斥责了,他犹豫了须臾,抿了抿嘴唇问道:“阿娘....要去哪里?”
      “楚府的木槿姐姐,你还记得么?额娘去找她玩,你就在这里等着额娘,好不好?”
      闫玉泽看着自己母亲,犹豫着眨巴眨巴眼睛,最后撇撇嘴道:“好,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你别走丢了哦。”
      那明艳耀眼的女子闻言倏地展颜笑了,用两只细白柔荑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好的。娘亲会保护好自己的。泽儿也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独自出去哦。有什么事,找阿香陪着你,好不好?”
      闫玉泽重重点了点头,又故作不屑道:“好啦,你快去吧。”
      随后她便转身奔出了门,许是太过焦急,不慎撞到了门旁,但她没有过多在意,很快整理衣摆奔了出去。闫玉泽盯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娘亲跑得太急,竟把香囊落下了。
      他的娘亲那么爱美,怎么可以不配香囊呢?会被木槿姐姐嘲笑的吧?这么想着,闫玉泽急急跳下椅子,跑过去捡起了那个秀丽雅致的香囊,便追了出去。
      还没有太久,追得上的。
      “在那之后的事情,本王记不起了。”闫玉泽回忆到这里,蹙了蹙眉头,又不确定地出声唤道:“云安?”
      此声一出,回音在长廊里荡开,一声声地,让闫玉泽不自觉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王爷...我在。”须臾后,云安勉强提起声音回应:“王爷的娘亲,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子。”
      “....你和她有些像。”闫玉泽松了口气,随后下意识出声。此言一出,连他自己也愣了。
      原是....因为这个么?
      “木槿...姥爷同我说过,是我生母的名字。因为少言寡语,深居简出,很少被人记得。”
      云安听着闫玉泽的回忆,记忆也逐渐回笼,便顺势声音柔和地缓缓说出。
      说完后,云安亦突地怔住。
      所以,他们的母亲是各自挚交,若楚府没有经历那一场变故,说不定他们会成为玩伴,情同手足般,一起长大。
      只是命运颠簸戏弄,他们不是玩伴,而是王爷与戏子,却又戏剧性地一同落入这里,于是他们在此处,性命相系,生死相拥。
      又是一片沉寂。
      “.....王爷...为什么要执意救我呢?”许是此刻两人羁绊太紧,让云安生了痴妄,竟没有满足于此刻两人的亲密,反倒进一步索问更多。
      闫玉泽步子突地停了,也没有把云安放下,只是在那里静静站着。
      长道幽闭,烛火摇曳,落尘自在。闫玉泽抬眸看着眼前光景,种种思绪搅乱心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脑里翻江倒海般的疼痛。
      “对不起...”闫玉泽缓缓出声:“本王早该想到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