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须臾春秋

18、算计

　　雨儿离去，云雾散开，鸟儿恢复啼鸣，京城又复一派盈盈景象。
　　几缕薄阳慵懒打下，闫楼永同唐鱼走在御花园里，身后不远处是尾随着的侍女小厮，百花枝丫招摇，花骨朵儿上留着未散雨露，星星点点，分外娇嫩。闫楼永折下那朵盛开的最是醒目漂亮的花儿，手腕一转，别在唐鱼发间。
　　“小女子，多谢皇上抬爱。”唐鱼温顺垂首，又轻轻抬眸羞答答看向年过六旬的皇帝老儿，眼波流转间，娇羞媚态尽显，让闫楼言不禁滚了滚喉结。
　　“鲜花配美人，正是一番春日好景。”闫楼永冲她弯了弯眼睛，和颜悦色的继续往前走去。
　　天边日光渐盛，祝寿的戏曲声再度响起，乐声靡靡，喜庆之意弥漫在空气间。
　　今日唐鱼也是一身青衣，缥色在这番斑斓景中显得额外清淡而别致，乌黑柔顺的墨发上别一玉簪，配着她耳畔的娇花儿，举手抬足间皆是风情摇曳，宛如从宫廷壁画上走来的美人，摇曳婀娜如夏荷，天然去雕饰。
　　只可惜，终归差了点儿，楼清舒喜的，是松花色。闫楼永心底轻叹，但年龄上来了，没了大多计较。当年他得知楚家大火后立即下令让人冲进楚府寻出楼清舒，可遍寻一遭后却不见其踪影，最后是她的尸体自己从塘中浮出。
　　“说起来不知，玉靖和玉泽两个孩子如何了。”闫楼永缓缓慢慢走着，突地说出这一句话来。
　　“嗯？”唐鱼心里略略一惊，但面上未有表示，只是转以柔柔一笑：“皇上不是前不久才见过他们么？”
　　“是啊...看来是朕老糊涂了。”闫楼永笑着自嘲。
　　“皇上英明神武，怎会糊涂？”唐鱼语气温婉，又带些娇憨：“皇上定是心里太过怜爱两位皇子，故在此刻念起了。”
　　“属你嘴甜。”闫楼永乐呵呵的笑着，看向挂在天际渐盛的日光，不作声色掩去眼中阴霾。
　　这场皇室子孙相互厮杀的好戏，差不多该到尾声了。
　　只有最后在谋斗中胜出的那个，才配做他闫楼永的孩子，才配接任这个王朝。
　　西华门外
　　看似不远一条直路，也劳费了甚久，云安走的薄汗直出，又出示了王爷令牌，道是寻门外戏子后，便畅通了出去。
　　这算是又出宫了，立在西华门外，只见一线张灯结彩，烟火不断，戏班子们唱戏之声不绝于耳，来自五湖四海的名家戏班云集于此，为皇家送上一场又一场祝贺，围观的人摩擦接踵，喜庆之意融融。云安站在那里看着，却觉得有些发冷。
　　姥爷只道他们戏班子在西华门外唱戏，并未言明具体方位，看着眼前这一线长龙，云安着实不知哪处才是确切位置。他只得一路走走停停，同各色人群眼神来去，最后终于在第五个唱戏处寻到了他们。
　　之前戏班子于北上路上走走停停，各地戏曲精粹都略有耳闻，可惜的是祝寿曲却并未多习，是故他们唱的卖力，戏腔子功力也浑厚，却终归差了味道，看得人亦无甚多。戏台上，云安之前师哥和柳若正演的款款，云安走过去，静静站在台下看他们演出。
　　以前同他们接触不多，平日也多是自己在台上，而师兄弟们在台下看他。现今云安成了看戏的那个，便发觉了师兄弟们唱戏时的一些失误，虽有技艺娴熟之处，可这些缺点总归让人不喜，水袖扬扬咿咿呀呀，看至精彩处，云安念起姥爷，眼眶不觉湿了。
　　台上戏曲渐渐毕了，师兄和柳若站于戏台上，冲着台下寥寥无几的观看者鞠躬道谢，旁边不远处的戏台子下观众人声鼎沸，不断喝彩，衬托的此处光景愈发寥落。
　　不知是谁先注意到了云安，或许是师兄，又或许是柳若，两人躬毕起身，双双看向台下的云安，一时皆怔住了。
　　云安深得太后欢喜，得了不少赏银，衣裳也早已换上好些许的，平日里穿着粗布麻衣低眉顺眼的小戏子此刻梳洗干净，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倒不似个戏子，而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出门踏青。
　　云安也看着台上两人，勾唇缓缓笑了，笑容苦涩。
　　他是来通知他们姥爷死讯的，现今看他们此般模样，心情一瞬复杂起来。
　　那日姥爷方死，他立下誓言要杀所有让他人生落至此的人，师兄便是其中一个，若不是师兄翻出自己藏好的龙阳图，带着柳若挤兑他，他便不会去竹林子里唱戏，便不会碰到闫玉泽，也就不会来到这深宫，姥爷也不至于为了保护他而死去。
　　可现今看着台上的师兄，云安却只觉一阵滑稽。
　　他们对视片刻，还是柳若反应过来，带着还在发愣的男子退至台后。
　　很快是另一拨师兄弟们上场，云安静静看了一会儿，又启步去了台后，行至一半便不意遇上妆容未卸便急匆匆奔出来的师兄。
　　此刻师兄浓墨白脸，身体却有些止不住抖，他盯着云安好一会儿，才颤巍巍道：“你...你怎么来了？前几日姥爷说去有事，可一直未曾回来....是不是....”
　　师兄人并不笨，很快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云安未答，抬眸向后看去，便见慢几脚的柳若匆匆卸净妆容便赶了过来。
　　“师兄师姐，此地不宜说话，我们还是去台后吧。”云安声音一贯温柔，宛若春风拂面，可以让人焦躁的心一瞬静下：“师傅在哪？”
　　“师傅在我们在京城的临时居所里，正巧后头我们也没有戏了，师兄，我们带他去吧。”柳若走了过来，脸上恢复倨傲神情，阴阳怪气道：“可不知道某人是不是被那京城王爷赶出来了，急着找师傅想回到戏班子。”
　　胡一闻言也冷静下来，那夜抓着龙阳图抑扬顿挫的男子好似回魂了些许，嘴角勉强扯出笑容：“是..是啊。可不就这些花样儿么？”
　　随后柳若挽住胡一的手盈盈一笑，声音甜蜜：“师兄还是先行去卸妆吧，我带着云师弟去找师尊便好。”
　　“嗯，好，我过会儿便追上你们。”胡一点头答应，又看着云安笑笑：“做师兄的自然要照顾师弟，放心吧，师哥定会帮你求情的。”
　　“哦？想不到师兄竟有如此好心。”云安的声音依旧轻柔：“难怪那日师兄帮着师姐取了旦角，可云安方才台下一观，师兄有时还是，莫要拔苗助长了好。”
　　“你什么意思？！在京城学了几个词儿不得了了是吧？！”柳若闻言登时火了，秀眉倒竖，一伸手向云安指来，颇有同他拼命架势，不待云安回话，胡一便讪笑着将柳若拦下：“好了若儿，师弟同我们说笑的，是吧师弟？”
　　胡一因着那日陷云安于不义，对他仍是有愧，于是此刻帮忙调停起来，可这倒霉师弟此刻仍是盈盈笑着，让他心里突地多了几分胆寒，只听得那小受气包缓缓道：“好一个若儿，原来师兄同师姐早已私相授受，齐心协力算计师弟我只为让你们同台演出？”
　　“你！”胡一热脸贴到冷屁股，给云安台阶云安却不下，一时他也有些恼了，虽然他对云安有愧，但云安因祸得福入王府亦让他心生妒意，所以他启唇准备好好教训这师弟，又被柳若抢了先。
　　“是又如何？云安，我告诉你，你这个不阴不阳的东西，不就凭着脸蛋长得好些？本该就是被换下来被人糟践的命，你师兄师姐我们心善，不过把你从旦角位儿换下来罢了，不让你在高位是体贴你，你有什么资格回来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现今不还是被赶了出来像条狗一样摇着尾巴要回来？我看你就是生的贱，回来还要膈应人！趁早赶紧滚！”柳若一通话骂下来十分顺畅，只觉神清气爽，言罢她将挽着胡一的手紧了紧，冲云安得意洋洋笑道：“我同你师兄好了又如何？你这个不男不女好男色的狗东西羡慕了？”
　　“羡慕...倒不至于。”云安站在那里，仍是不恼：“不知在座的其他师兄弟们，各位好汉，可有羡慕？师傅也...可有羡慕？”
　　什么？
　　胡一和柳若闻言表情一瞬僵住，他们连忙回头看向周遭，便见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有京城的街坊百姓，也有同门的师兄弟，而他们戏班子的师傅，就站于人群最前面一瞬不瞬看着他们，壮阔的身板不住地发抖。
　　“师傅！”柳若反应快，连忙将挽着胡一的手松开，忙不迭跪下：“若儿先前胡说的，师傅不要相信！”
　　“师傅！我...徒儿...没有！”胡一也跟着跪下，语气慌乱起来。
　　“混账！混账东西！还敢狡辩！”师傅气极，随手抓起一根放在路边的柴棍就冲过去挥在他们身上，发出道道凌厉声响：“私相授受、算计师弟，唱戏没学好，倒学会了这些不入流的勾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们！”
　　“师傅！师傅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胡一不断躲闪着打到身上的棍棒，眼泪鼻涕齐齐落下冲花脸上妆容，可换来的是更紧密的招呼，他见师傅是求不了了，便转而将哀求的目光看向围观的人群：“好汉们，帮帮忙啊，再这样要被打死了！”
　　围观众人起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们幸灾乐祸，随后不知是哪个小孩儿嬉笑一句打得好！人群便一下热闹开来，对着跪于地上的一男一女指指点点，破口大骂。
　　“打得好！打死这对狗男女！”
　　“打的好！好！打！往死里打！”
　　道好之声不绝于耳，一下子吸引了更多的人过来，云安只是冷冷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无动于衷。而其他的师兄弟们看不下去了，连忙跑过来扯住师傅的衣袖央求道：“师傅，胡师兄和柳师姐怎么说都是自己人啊，家事的话..我们还是到里面说罢？”
　　师傅拿着木棍的手闻言止住，他从愤怒里抽回伸，便发觉周围围观之人越来越多，隐隐有将此处围的水泄不通的架势，于是他将木棍送还原处，回头啐了一口：“先放过你们，跟我先回去！”
　　“这就走？不行啊，要不要我帮你打？”人群直呼不尽兴，而胡一和柳若早已颜面尽失，此刻连忙抓住机会从地上连滚带爬站起，忙不迭跟着师傅跑了回去。
　　云安看着他们，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在他们被打的时候亦有一些目光和指指点点落在他身上，而云安做旦角早已有些时日，这点嬉笑怒骂早已习惯，更不会记挂于心。
　　反倒是胡一，一直演的是正派角儿，这些批判耻笑，估计是头一回受。
　　他的好师兄，真是活该啊。
　　人群逐渐散去，站在最远处的一沉默汉子见状，迈开步子跟云安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