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须臾春秋

17、预言（2）

　　道清山巅，月寂如水，寒气袭袭。
　　苦北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他那引以为豪的天象，便见星辉明暗间，苏青的死象中又显露出一点希望，他瞪大眼睛瞧着，又一拍脑袋。
　　“诶呀，不在皇宫不就没事了嘛！”
　　“师傅，您在说什么呢？”苏青见状，有些好奇问来。
　　“阿青啊，刚刚为师终于占出了一点有关你的天象，这事关你的生死存亡，为师....”苦北话还未说完，便被苏青制止，月色下不到束发之年的小男孩儿面容也严肃起来，嘴角笑容不减：“师傅莫不是忘了，告知人生死命运，可是会折寿的？”
　　“老子不怕！”苦北豁出去了，往后退了几步以免苏青抓住他，冲他大声嚷道：“十二年后你在皇宫会死！因为你那个亲人！”
　　苏青闻言愣住了，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微风吹来掀起少年发梢，拂过其如玉脸颊。
　　苦北看着这个同他朝昔相伴三年的小孩儿，多么聪慧伶俐的一个人儿，他一惯看人很准，这小子绝非俗人，只要假以时日，必成大能，不消十年光阴，便可超越他苦北成就。苦北惜才，十二年后这小子也不过弱冠出头，他怎舍得他正值年少时早早亡去？
　　“没事的，徒儿，你莫怕，为师帮你看了，只要那时你暂时离开皇宫一阵，就可以逃过一劫。”苦北说完了，便上前几步，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担心：“此劫过后，以你的能力，定然可以平步青云。放心，徒儿，师傅定会保护你的。”
　　“如若是因为我那个亲人的话....”须臾后，苏青垂头，小声喃喃。苦北耳力好，闻言登时冷汗直下。
　　这死小孩儿！浪费他不惜折寿也要告诉他的一番苦心！
　　“你别瞎想！别做傻事！你还年轻着呢！你你你...”苦北一下子急了，话也说不清楚了，他走到苏青前面，一把抓住紧紧抓住他的手，语气急切：“你咋想的！你这臭孩子！”
　　“师傅，别担心。”苏青看着他，展颜一笑，漂亮的脸神采奕奕：“我不会做傻事的。”
　　见他一笑，苦北一瞬紧绷的心就放下来些许，他假模假样虎着脸：“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枉费为师阳寿。”
　　“多谢师傅好意，叫师傅担心了。”
　　多年后细细回想起那夜他同苏青的谈话，苦北便会发现当时苏青虽让自己宽了心，可却未有一言保证届时他会离开皇宫。果然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傻，连这么低级的话术都把他苦北给骗了。
　　苦北撑着纸伞于雨中走走停停，随后回到自己杀掉的那小厮所居屋子里，这房间狭窄，隐隐还透着股汗酸味儿，这气味飘散在空中，让苦北不禁联想起了年少时师兄弟们一连几月塞着不洗的发霉臭衣裳。苦北嫌恶地蹙紧眉头，又伸出手抚平自己人皮面具上的褶皱。眸中倏地杀气毕现。
　　他的大聪明，他的好徒儿，如今万般不听他劝告不肯离宫，还要同他断绝师徒关系。
　　星象最新的预言是，苏青若不离宫，便会挡住他苦北的谋士之路。
　　苦北想到这里，痛苦闭上眼睛。
　　他未曾设想到，十二年后在深宫里要置苏青于死地的，会是苦北自己。
　　唱戏散场后云安回到梨园居所，卸净脸上妆容，同戏班子那伙人开始用起午膳来。推诿奉承来去间，余浅走过来问向他
　　“小安子，今天姐姐怎么感觉你不一样了些？”
　　云安放下碗筷，回头冲她一笑：“有么？”
　　余浅盯着他细细看了看，又没有瞧出什么，这时有人打趣道：“怎么余姐，心喜我们云旦角儿？盯着人家脸不放。”
　　“可别乱说。”余浅闻言连忙退后几步，嗔向那人：“我们这是姐弟情！”
　　“哦....姐弟....”那人用戏谑的声音缓缓道，旋即又吹了个口哨。
　　响亮的口哨声没了后，却以那人为中心带着周围一圈人子也都跟着起哄了起来，余浅在这片呼声中脸越来越红，随后一跺脚：“你们这群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凡夫俗子！老娘不陪你们玩了！”说完，她便冲回了自己那桌。
　　云安心里都是关于姥爷闫玉靖之事，看到这般场面一时有些转不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劝说道：“我和余武旦是好朋友，各位莫要再调笑了。”
　　周围人揶揄声一时止不住，最后还是开头打趣的那人救了场：“好了好了，打住打住，再这样余武旦可是要找你们单挑了。”
　　“诶，怕了怕了，不说了。”
　　周围人又嘻嘻哈哈了一阵，旋即声音小了去。
　　云安从心事里抽回神，看着眼前的这些‘新师兄弟’们，他能感到这些人对他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还有几分尊敬。
　　而且他的身子骨不知是在王爷归京的马车里历练了还是何如，云安这次来到京城，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前日那场高烧一觉睡醒后，也无了大碍。
　　但闫玉泽仍是准时遣人来给他送汤药，以及汤药后的蜜饯。
　　想到这里，云安嘴角倏地扯出一笑。
　　或许祸福是相生相成的，他来这里过上了比以前好的生活，作为代价就要失去他的亲人，这或许便是一物置换一物？而他被卷于其中，又有几分情愿？
　　那他怀着必死的心想要杀死闫玉靖，又需要交换什么？他自己的性命？
　　用过午膳后，一直哭个没完的天好似终于肯休息了会儿，阴沉沉的天露出一片蓝来投下明亮，云安手里举着未撑开的油纸伞，往西华门走去。
　　走去西华门路不太远，行至半途时，云安突地听到后面有急切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他不禁回头，便见先头最开始打趣他和余浅的那男子冲他奔了过来，这人常扮演戏剧里的丑角，云安对他印象止步于此。
　　“云旦角，可算追上你了。”他一路奔到他面前，又俯下身来喘了几口气。
　　“你...找我有什么事么？”云安看着他，有些发愣。
　　那人气喘完了，便直起身，到底是比云安年长了一串儿，身量高些，一伸手便揽住了云安肩膀，将他带去了一边墙角。
　　云安被他扯的莫名其妙，但耐住性子，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便见这人带他到这里后，手仍是揽着他肩膀不放，对他压低声音咬耳朵问道：“余浅现在认你做了弟弟？”
　　“嗯....”云安仍是一头雾水，但一转眸便瞧见不远处有小厮投来探究目光，连忙轻咳一声道：“师兄，我觉得你松开我说反而会更加方便...现在这样只会让人觉得我俩....”
　　那人闻言，连忙松开了紧揽住云安肩膀的手，顺势还对拍了几下似是弹灰一般。
　　云安：“.....”
　　“.....余姐姐现在是同我姐弟相称，师兄怎么了？”云安看着在那里拍手拍衣袖闹个不停的男子，有些无奈。
　　“好啊你，可有艳福，哥哥我得不来的机会，可被你给逮住了。”穿着浅灰短褐，顶着个简单束发的男子闻言眉毛一挑，一副凶狠模样，转瞬却挠了挠头冲他小声问道：“那个..你怎么做到的啊，有什么诀窍吗？还是要做旦角才能跟她接近？您看我演旦角有机会吗？”
　　....云安总算明白他来干什么的了，他将这位演丑角的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随后有些不怀好意：“嗯....那我就直说了。身板太壮，声音太浑，皮肤太糙....”
　　“诶诶诶打住，打住！”那男子受不了了，脸上的表情转变为哀求：“您就说我有没有机会吧。”
　　“嗯...”云安看着他，忍不住低低笑了：“....师兄要相信你自己。”
　　男子的脸一瞬垮了下去：“我要是相信我自己，就不会跑来问你了。”
　　天际一群鸟儿飞过留下啼鸣，那男子仍在抓耳挠腮，云安正欲出声告退，便见那男子又道：“诶算了不说这个了，没戏就没戏吧。既然余浅同你认了姐弟，你就要好好对她，扮演好她弟弟这个角色，否则管你是谁，我都抽你。”言毕，他还伸出巴掌佯装愤怒状。
　　他这个样子，同先前饭桌调笑云安余浅二人的男子判若两人，藏的如此之深不作表态，怎会有机会？云安心底叹了口气，允诺道：“我会的。”
　　“你要知道....”那男子垂下头，表情似有些许落寞：“余浅弟弟死的早，是在余浅进王府当武旦后还没几月突然发病死的，那时她也是在皇宫祝寿，我也在。”
　　“但余浅知道后却没有太悲伤，过了几天后跟个没事人一样，我一直不能理解她，现在看到她认你当弟弟，我多少理解些了。”
　　“她就是这么个性格，啥都憋在心里，其实最牵挂她弟弟的，还是她自己。所以....！”男子巴掌又握成拳头：“你可要好好对她，让我发现你惹她伤心了，我可揍你！”
　　“.....”云安静静听着男子道出这故事，不禁回想起那日午后的三人漫步，难怪她和他相识并未太久，余浅却总是道着云安似她弟弟而对他百般照顾，原是因为如此。
　　“我知道了，师兄，我不会辜负余姐好意的。”云安拍拍他的肩：“不过我跟余姐真真只是姐弟情，其他的，可还要你好好把握了。”
　　男子闻言呆了一会儿，又好似终于反应过来了云安话里意味，一拍脑袋：“哎呀你这.....多谢！”随后转身跑了回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当真是来去如风。
　　云安看着他离去背影，有些无奈地勾唇笑笑，须臾后他亦转身提步，刚走没几步却突然又被人追上：“忘了说了旦角弟弟，我叫周八月！今天多谢，待会我给你送我老家特产酱板鱼！”
　　说完不待云安反应，周八月又提脚跑了。
　　“.......”云安嘴角的无奈笑容又染上几丝苦涩，一个两个的，都将他认作弟弟。他叹了口气，继续往西华门而去。
　　“把云安送给太子....”灯火昏暗的房间里，苦北看着密信上闫玉泽字迹，冷哼出声：“太子那变态又不是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只是非要老子徒儿而已，这可行么？”
　　等等，苦北思及此，心思猛地回转。
　　云安是.....苏青、也就是楚云青在世最后一位亲人。
　　能让苏青放下戒备自由接近的，不就剩了云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