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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落花洞女⑧ ...

  •   “嘭!”

      僻静的后院里,一道黑影被丢出去,黑影在地上咕蛹了几下,艰难地爬起来,咬牙:“把人还给我!”

      “笑话,人?什么人?”对面,一个染着紫发的男孩环胸,看看四周,“这阴曹地府的,还能有人进来?我们青山是做正经生意的,别来这里瞎捣乱,你要是识趣,就赶紧走人。别惹得爷心情不好,把你丢进三途河里喂鱼。”

      张铁狗满脸泥泞,擦去黏在眼上的脏污:“你说话不算数——”

      “不算数?”

      紫发捧腹大笑,笑完,他在张铁狗身边转了一圈,视线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扫射:“阳间人有云,穷莫信命,富莫信鬼。你一个穷光蛋,不信命信鬼话,”他点点他的脑袋,笑意更浓:“你这儿,没出问题吧——嘶啊!”

      张铁狗掰着他的手指,将他禁锢在手里:“都别过来,谁敢过来,我就、”

      “你就什么?”

      紫发的头诡异地扭到身后,直面张铁狗,脸上笑意不减,他伸出细长的舌头,舔着下他的脸,舌上倒刺将他脸上的伤口舔开,刁钻地钻进去。

      紫发狠狠拽住张铁狗的胳膊,大着舌头:“你倒是说啊?”

      张铁狗跑不掉,狠狠咬了他一口。紫发吃痛,一掌将他拍飞。他倒飞出去,滚在地上,嘴里的肉迅速萎靡,变成了滩烂泥。

      他把烂泥吐出去:“把人,还给我!”

      他没身份牌,就委托好朋友帮他找了个门路,说是既能让他顺利过酆都,又有法子送他去阳间。对方说的诚恳,他全程没提生魂的事,怎么都没想到会被骗。

      到这里才知道,他早就被卖了,他们早就知道他有生魂。他是黑户,就算被坑,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可是,怎么能。

      一想到山兔会被端上餐桌,供这些资本随意享用,张铁狗一双眼睛泛红,恨不能当场杀了这狗日的。

      “你敢咬我,还问我要人?!”

      “来人!”紫发怒发冲冠,“把他给我吊起来!往死里打!我要把他变成狗,端到餐桌上去!”

      没有身份牌的,都和低级动物一样,能被随意买卖滥杀。不过是个低能动物,带他进酆都已是他三生有幸,他还敢得寸进尺?

      张铁狗被一群鬼捆起,手脚脖子被绑着,五马分尸一样悬在半空中。张铁狗大叫道:“你这样迟早会遭天谴的。”

      “把他的眼睛给我挖出来。”

      *

      下了桥,门口围着不少鬼,站在那里往里看,要进不进。沈净之挤进人堆,才发现这些鬼不是不进,而是进不去。里面鬼挤鬼,根本塞不下。

      只听人堆里有鬼道:“听说今天是重影大人的戏。”

      “重影大人又排新戏了?那可真有看头。寻常那些砍头、碎尸的戏码都看腻了,演员一个比一个浮夸,真就我上我也行。希望重影大人能排一出新鲜的戏。”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沈净之抬头望望吊脚楼上的门匾,有些弄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类似于阳间“戏楼”,阴间也有供鬼看乐子的。

      天色已沉下去了一半,这些鬼,竟然不怕天黑吗?

      沈净之还没进去,就已被鬼流带了进去,她觉得自己像挤进热汤里、迫不及待等被装点进盘子的饺子。

      推搡间,一个少年顶着紫发走了出来。

      紫发一出来,推搡的人不再推搡,井然有序地散开,气氛逐渐安静。

      紫发直挺着背,气定神闲地踏上戏台,木板咯吱作响,犹如秒针一样,均匀地响着。紫发走到正中央,眼神桀骜。

      台下人愣了愣:“怎么不是重影大人?”

      紫发脸上挂着笑:“各位鬼官,稍安勿躁,重影大人在后场上妆,要再等一会儿才能出来。好戏开场前,我想整点好玩的,给大家伙儿解解闷子。”

      他点点左右手,命人把一面红布搬上来。红布隆起一块,隐约能看到点轮廓,这布下盖着的,应该是个男鬼。

      底下的鬼“切”了一声,兴致缺缺:“得了,又是杀鬼。这年头,早看腻了。”

      下一刻,红布揭开,露出一张男人的身体,几乎□□。

      紫发抄起刀子:“之前的招数,想必大家都已经看腻了。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不知道诸位感不感兴趣。”

      他把刀祭出来:“不如这样,我把这把刀,交到你们手上,由你们来完成这场游戏,如何?”

      “我来!”

      下面,一个邪里邪气的男人举手,把一只小绵羊放到台上,笨手笨脚地往上爬。爬上来后,男人又把绵羊抱起来,笑得油油腻腻:“把刀给我吧,我来给你们玩儿一个大的。”

      紫发盯着他,不说话。

      沈净之额头冷汗直冒,当着这么多鬼的面做出头鸟,应该是她这辈子,最社牛的一次。不过,她没心情想这些。

      她自来熟地夺过刀子,扬声道:“这位大人,你往后边稍稍,我怕血溅你一脸。”

      台下议论纷纷:“这谁啊?见过吗?”

      “眼生,不认识,新来的吧?”

      紫发耸肩摊手,摇了摇头,无话可说,转身退到幕后。

      他前脚退到后面,沈净之后脚丢开小羊羔,捡起地上的红布,将张铁狗裸露在外的身体盖上,只露出头在外面。

      他的脸上,有两个血窟窿,已经没有眼睛了。

      沈净之转身,似笑非笑问台下众鬼:“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喜欢看这种戏码?杀鬼,很好玩吗?”

      台下这么多鬼,一个个,曾经可都是人。在人间时,说不定连只鸡都没杀过。可到了阴间,却都亮起了獠牙对向同胞。

      是本身就有獠牙吗?

      台下鬼不以为然,不假思索答:“看乐子啊。又不是真杀。”

      鬼和人不一样,不是捅两刀就会死。这里可是酆都,杀鬼犯法,哪儿敢真杀。

      有的鬼声音带笑:“如果是真杀,那才刺激呢~”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沈净之歪头,似笑非笑:“你们想看真的杀鬼啊?”

      “怎么,”台下鬼一听有戏,心里蠢蠢欲动,有人不禁怂恿:“你敢?”

      沈净之夹着手术刀,闲闲地转着:“有什么不敢的。”

      “雾草,真杀啊?”

      有鬼小声笑他:“哪儿来的愣头青?估计是开玩笑,你看他,灰头土脸的,乡巴佬,说不定是头一次来阴间,连怎么做鬼都没弄明白,就跑来说大话了。”

      沈净之呵呵一笑,把刀丢在了地上。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

      她道:“你们说,这世上最能杀鬼的东西是什么?”

      台下:“自然是武器啊!鬼死了,就像臭水沟里的烂菜叶,再怎么折腾,都回不来,最后只能沦为盘中餐。”

      沈净之拉了把椅子过来,继续卖关子:“不对,再猜。”

      “不是刀子?是通天夜色?”

      可这里是酆都,别名不夜城。外面有层层把守,就算夜晚,也不用担心出大事。身为城里人,还怕这个,不是纯搞笑吗?

      果然,台侧那紫发男人也跟着摇头:“不对。”

      “到底是什么,别卖关子了。我们还等着看重影大人排的戏呢,你不上我们上!”

      “最能杀鬼的,是让你成为鬼的东西。”沈净之声音提了几度,自顾自道,“诸位有想过因为什么而来到了这里,又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吗?”

      她冷下声音:“我确实是新来的,对阴间有诸多不懂,可能你们会觉得我天真幼稚——这里不是戏台吗?既然是戏台,什么戏不是戏?不如,就让他来演一出如何成为鬼的戏,看一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杀鬼?”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

      “胡闹。”

      紫发越听越不对,想叫人上去把他拉下来,但被一道声音叫住了:“长明,不用拦了。这人倒是有趣。”

      “重…重影大人?”

      紫发惊心头微惊,扭头看他。重影刚上完妆,一身水样青衫,肩上飞着几瓣桃花,脸上画着淡淡的妆。长发半束,额前散着几缕碎发。

      他本就生的俊朗,化过妆后,堪称绝色。

      重影“嗯”了一声,“搬把椅子来。”

      他有腿疾,久站不得。

      椅子搬来,重影刚要坐下,忽然看到台上全景,被绑住的鬼眼睛没了。他瞬间变脸:“谁干的?”

      紫发心虚:“特效,都是特效,大人您别当真。可能……可能做的过于逼真了。”

      台上,沈净之一字不落地把话听进去,讽刺一笑。转身走到张铁狗面前,直视他血肉模糊的脸。假的吗?可为什么,血这么真,伤口这么深?骗谁呢?

      这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沦落至此,值得吗?

      她偷偷在心里叹了一声,用张铁狗熟悉的声线,哑着嗓子问:“你觉得,是什么让你变成了现在这样。”

      张铁狗微微愣怔,一滴黄豆大的汗从额角滚落。片刻,他喉结滚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带…带她…上去。”

      沈净之听懂了,心里堵得慌。

      这就是个傻子。

      她已经没心思计较他为什么跑出来自作自受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赵山兔找出来。她大声打趣道:“听不见,你想说什么,得自己争取。你说啊,和我一样,大声说出来!”

      台下一阵起哄:“就是,你说啊!别浪费时间。”

      张铁狗:“我…我要她。”

      “不够,再大声点。”

      张铁狗垂下头,神情悲恸,嘴角却弯了起来,乍一看,像是在笑。沈净之距离他最近,将他的表情一览无余。台下都在斥责他不敬业,死到临头还在笑。只有沈净之知道,他分明是在掉眼泪。

      只是,眼睛没了,没有眼泪能掉。

      张铁狗仰头,长长地叹了一声。感喟:“果然还是……遭了报应啊。”

      台下继续起哄:“他在说什么啊?能不能敬点业?”

      沈净之烦不胜烦,吼了一声:“闭嘴。”

      四周被她男儿气概的威慑力震撼到,终于安静下来。

      “我撒了谎。”

      和她相识于千户苗寨。那天,我从镇上买糯米糍回来,有人在楼上笑,我抬头看,就看到了她。她指了指我手上的糯米糍,说是她做的。

      她问我,糯米糍是什么味儿的。

      她的笑容明晃晃的,一下就闯进了我心里。我支支吾吾,什么都答不上来。

      我是个粗人,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只能每天变着法的,从她楼下经过,买她家的糯米糍。她时而看我,时而不看我,尽管如此,也足够让我日日思她想她。

      后来,听说,她被山神缠上,成了落花洞女。被山神缠上的女子,不能婚嫁,父母要挑个日子,把女儿送去山神洞。

      对外说是让女儿嫁给山神,实则是把女儿活活饿死。我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比被饿死更可怕的事发生了,她……

      等再反应过来,我杀了人。

      讽刺的是,那个男人,早就转世投了胎,还是个富贵人家。而我,我要去坐牢,要被拉去枪毙。

      枪毙那天,下着雨。

      车开到半路停下来,她拦住车,满身的雨水。车窗被打开,她把一包糯米糍塞给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车开走了。

      刑场上,我吃了最后一块糯米糍。

      终于明白了糯米糍的味道。

      是相思。

      是喜欢。

      我喜欢她。

      离开人世,与她阴阳两隔,到底非我所愿。我含着这口气,勉强成了一个合格的……

      鬼。

      但我还不是鬼。

      真正让我变成鬼的,不是爱情。

      她的家庭并不幸福,回到家里,已非完璧之身,亲人敲定,将她卖出去,对方是个五六十的老男人,常常打女人。我想救她,我得救她。

      所以不得不故技重施,伪装成了山神。

      而这,才是灾难的开始。

      因为不是人,为了圆一个谎,为了否认已经变成鬼的事实,我杀了很多人。

      一个、两个、三个……

      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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