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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落花洞女⑨ ...

  •   “唉。”

      台下一阵躁动,有人低声戏谑:“又是情情爱爱,啰里啰嗦。来阴曹地府,谁还没点故事啊。这么烂的故事,也好意思搬到台面上说。就这演技,臊不臊啊?”

      这人一抬头,就挨了一记瞪。

      沈净之收回目光,脸色难看。

      张铁狗的回忆,她也觉得啰嗦。因为,天已经黑了。在城里虽然无事,可不代表通过三途河无事。

      这下要想过河,恐怕难了。

      好在张铁狗也自知啰嗦:“她是我…九死一生…带回来的。”

      “就被关在这里。”

      “我想……再见她一面。我们……还没正式地道过别。我想……和她道个别。”

      沈净之吁了口气,装模作样地道:“看,于他而言,世间情爱最杀鬼。朋友们,我要上杀鬼利器了。不如,就让他心爱的鬼,死在他面前怎么样?”

      “这个可以有啊。”

      台下嚷嚷着、叫嚣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台上的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

      在众望所归下,沈净之往台侧看:“劳烦两位把鬼带出来。”

      台侧隔着道帘子,重影站在帘子后,寻常鬼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看到紫发一人。重影略觉诧异,没想到他竟能看到他。

      紫发捏着拳头:“胡闹。这不胡闹吗这?”

      那个男人带的,可是生魂,是令阴间群鬼垂涎欲滴、又摆不上台面的东西。就这么听他的把生魂放出来,不是等着被查抄?

      “长明,去,把她放出来。”

      长明一扭头,就见帘内的人竟饶有兴致地看台上。他两眼一黑,心说完了。这人是戏痴,八成是把台上的戏看了进去。

      感觉到他没动,重影继续催:“快去。”

      “可是,”长明吞吞吐吐,“那可是生魂。”

      “生魂也放。”

      “你跟着我学戏,不知道学戏以情为先吗?你看,这就是真情,没有轰轰烈烈,甚至平淡、漏洞百出,可却处处牵人心绪。他能让我感受到他的感情,这就是好的故事。”

      末了,重影苦笑着摇摇头。只是,他今天排的那出戏,恐怕要为这一场的真情所累,放不出来了。

      旁边长明看神经病一样看他,欲言又止,不情不愿地让人把张铁狗带来的生魂放了出来。

      赵山兔上台,台下看客皆惊。

      想不到,红雨楼,还有这等绝色,这容貌,和重影大人作配,简直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只是,有鼻子好使的吸吸鼻子,惊呼:“这,这是…生魂?”

      一声惊起千层浪。

      不过很快地,就有人说:“这是演员,又是红雨楼,估计是鬼扮的,演员逼真一点,更容易代入角色,且看他如何说。”

      赵山兔被放出来,看到张铁狗满脸的血,被吓得魂不守舍,脚步都是虚的。

      沈净之看她出来,稍稍放下了心。

      张铁狗与赵山兔似有心灵感应般,在赵山兔走来的一瞬间,张铁狗往她那里看。在喧嚣的环境中,他嘴唇嗡动了几下。没有任何声音。

      赵山兔泪如雨下。

      她快步跑过去,想要扑向张铁狗。沈净之拦腰将人抄起,大喝一声:“动手!”

      “哗啦啦——”

      红雨楼吊顶上,漫天桃花雨纷纷扬扬落下。与此一并落下的,还有吊顶上用来防灰的布。厚厚一层砸下来,上头的灯被暴力扯掉,一股脑往人堆里盖。

      四周陷入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净之抄起事先准备好的手术刀,干脆利落地截断绑张铁狗的绳子。可下一刻,张铁狗将她推开:“带她走。”

      沈净之:“要走一起走。”

      “来不及了。”

      张铁狗:“带她上去,麻烦帮她…找一个好人家。欠你的恩情,来世——”

      “别说什么来世了!磨磨唧唧不像样,少他妈给老子逞英雄!”

      沈净之粗暴地把人拽起来,生拉硬拽,拼了命地往事先预定好的方向拖。

      “哗——”

      霎时间,灯亮了起来。沈净之动作一顿,僵硬地抬头,满屋子的灯。打光灯吊灯一类的满屋子晃。

      紫发双手环胸,冷哼了声。

      原来这人在台上卖力表演这么久,为的竟是这一刻啊。不过,真可笑。酆都这种地方,可是不夜城,鬼怕黑,自然不可能只备一个灯,他以为关掉一个灯,就能安然无恙地脱身了?

      此刻,桃花雨还在下。红雨楼之所以叫红雨楼,是因为楼外有棵巨型桃花树,一年四季开花,红雨楼坐落在树下,常年受其其荫蔽,花瓣落在透风的防风布上,攒了厚厚一层,防风布一去,桃花几乎填满了整个楼。

      “什么情况?闹呢?”

      “神经病吧?谁他妈关的灯?”

      “雾草,这是,他们要逃跑!”

      霎时间,沈净之成了众矢之的的人。

      她口干舌燥,大脑飞速转动,努力想着跑路的对策。忽然间,后背一痛,一股大力将他送下了台。沈净之被拍在对面的墙上,帮赵山兔挡了一下,肋骨“咔嚓”一声,她刚要痛呼——

      热浪扑面而来——

      沈净之错愕地回头,身后,一场大火扑面而来,火舌贪婪地往四周舔,瞬间席卷了整个红雨楼。

      “雾草,他自焚了。”

      “妈的,倒了八辈子霉碰见这档子事,快跑!”

      听着周遭的咒骂声,沈净之用一种极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火光里,张铁狗的身影早不见了。赵山兔拼了命的要冲进去,她拼了命的拉人。

      可她,心思却不在这里。

      一瞬间,沈净之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崩塌了。

      行走在世间,如舟过海,每个人都是一叶扁舟,最终都会随着海浪浮沉,四海分流,谁能爱谁呢?

      所谓深情,在鸿蒙天地间,即便有,也不过只一瞬。一瞬过后,各自重启、踏上别的旅程,然后,再义无反顾地爱上别的毫不相干的人,如此周而复始,有什么意义?

      可当自己身处在深情的一瞬间时,她却全然说不上来一句话。

      有什么意义?

      要什么意义?

      如果深情需要意义,深情本身就是意义所在。浅挖深究、刨根问底遍寻意义的,还是深情吗?

      傻子,就是傻子。

      她眼眶泛红,趁乱扛着赵山兔往外逃。

      红雨楼,长明匆匆派人灭火,气得五官扭曲,后悔没早点把自杀的张铁狗弄死。

      “戏袍,后台的戏袍。”长明一拍脑门,匆匆闪进后台,不见了踪影。

      重影坐在台侧,火光在距他一米开外处,很有规矩地绕开往别处烧。此刻,他抬头,红雨楼是“四合院”式吊脚楼,四面是楼,中间透空,能看到外面虬枝的桃花树枝。枝头桃花争相往火光里跳。

      他伸手,接起一朵桃花,簪在了发间。

      漫天的火光,一瞬间,又和多年前的那场桃花浪,重叠到了一起。那是一个,火红色、鲜活烂漫的人。

      是谁呢?

      他阖眼叹了一声,重抬头望漫天桃花瓣。

      朝代更迭,长安不再。他也早已不再是当年河津山上那只小小的桃妖。原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突然,他眼神定住,落在一处桃枝上。

      桃花枝桠上,黑衣少年往不远处看,眉头紧蹙。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树外的人,很纠结。

      他这个样子,怎么过去?

      *

      沈净之焦急地看向身后漫天大火。小羊羔还没出来,上台时,约好了她转移注意力,它把顶棚的布扯掉,再从上面跑掉,到这边聚首的。

      等等,它是只羊,就算会说话,怎能可能会爬墙?

      想到张铁狗牺牲自我送她出来,沈净之怕了,这小羊羔,万一也是个傻的,不知出来怎么办?她急得焦头烂额,偏偏手边山兔又寻死觅活,脱不开身……

      “喂。”

      有东西蹭了蹭腿,沈净之低头,脚下有团黑漆漆的东西。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辨认出来了这是哪个:“你怎么回事?”

      小羊羔还是那只小羊羔,不过全身黑了,像刚从煤矿里出来。考虑到它有可能刚从大火里出来,沈净之没功夫笑话,连忙说:“时间不多了,带路。”

      小羊羔松了口气,迈起蹄子,穿梭在街道上。

      沈净之紧紧地跟着它。

      山兔被拦腰抱着,身上披了件大衣,虽然什么都看不见,生魂的味一下就能闻出来。

      大街上,反应过来的鬼看过去,有鬼惊呼:“走私的吗?疯了?哪儿来的乡巴佬,竟然敢带生魂混进城里,这不是没事找刺激吗?”

      “别说了,”有鬼道,“这是要去三途河?大晚上,那里什么光都照不进去,要是让生魂把不干净的东西引来,咱们不得玩完?愣着干什么?报警啊。”

      ……

      三途河边,仅有一线之隔,沈净之就出去了。

      在她身前,数名精壮的警卫拦着,凭她一人之力,根本过不去。

      沈净之再次恳求:“几位大哥行行好,我是渡魂使,不是坏人,来办差事的,规定时间必须把人送上去,如果不送上去,我就没命了。”

      “不行。”

      对面的警卫神情凝重,不给她一丝商量的余地:“有什么事,天亮再说。”

      “我、”沈净之头疼,想不明白去阳间为什么一定要过三途河。如果这个时候坐船过去,她一个大活人,带着生魂,分分钟是在找死。

      上不上去都是找死,怎么办?

      想起张铁狗临终前的话,沈净之咬牙。

      敢走到这里,是因为张铁狗把赵山兔托付给了她,让她一定要把人送上去。可敢走到这一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怕死。

      她才不是什么英雄主义者,她是普通人,害怕死亡,才签的协议,害怕死亡,才送的人。即便过程中被感动到了,又能怎样?人都有懦弱性,都会贪生怕死。

      想到这些时,她往前走的脚步,已经渐渐不坚定起来。

      她站在那里,和对面对峙,乍一看“一夫当关”,实际只要对方再说一句,她随时都会一溃千里。

      腿在发软,沈净之甚至不敢看对面的眼睛。

      “我不回人间。”

      赵山兔趁沈净之分神,挣开束缚,一把抽起一名警卫的剑,抵在颈间,眼泪溅在剑面,水花如叹息:“我哪儿都不想去!不要再因为我死人了!”

      “把剑放下。”

      警卫想夺剑,提醒:“这可是专门用来杀鬼的剑,你是生魂,要是——”

      “有什么不好?”

      赵山兔笑了:“不就是灰飞烟灭吗?”

      “我早就该死了。”

      “够了。”沈净之凌乱,“你冷静,你这条命,是铁狗拿命换来的,你死了,铁狗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赵山兔不为所动,剑又往颈间送了几寸,剑峰入肉,黑气滋滋作响。

      沈净之踢踢脚边的小羊羔,小心翼翼往后退:“算、算我求你。”

      赵山兔:“我爱上他,不是因为他是山神,是因为,只有他会义无反顾地带我离开。他为我生,为我死,为我生不如死,我又怎能这么自私,总是做什么都顾着自己?”

      “如果今天我独活下来,还魂、忘记他,继续活在那样的人间,就再也找不到他的任何痕迹了。我会抱怨没人爱我,会怀疑世界,会逐渐把他做过的一切尽数抹杀掉。”

      “我不要这样的人生。”

      “砰!”

      小羊羔狠狠撞了下赵山兔,沈净之一个箭步上去,夺走了她手里的剑。

      剑“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琤”了一声,又被警卫捡起。她把人丢开,转身,声音冷下来:“那就去死。”

      沈净之:“不是不想忘吗?”

      “记住一个人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要选择最轻松的那一种?他是为你死的,你凭什么拍拍屁股就能走了?比起遗忘,比起死亡,生死分离才是最痛苦的吧。你觉得自己错了,不用赎罪吗?所以,活下去,给我赎罪!”

      警卫越听越不对劲,连忙拔剑。

      沈净之把赵山兔推给小羊羔,冲它打了个手势。示意它趁乱把这里的灯掐了。

      猛然间,城里炸开一朵巨型烟花,烟花亮起一瞬,无数焰火陨石一样往下坠落,天空短暂地亮如白昼,烟花散尽,周遭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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