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见喜》王仙人

2、落花洞女①

　　山尖上，公交车如在雾里穿行，根本看不清路。前面是迷蒙的云，路面狭窄，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把车开下山崖。

　　妈的，阴间是真阴间。偏偏这里是在云上，一望无际的全是翻涌的云潮，和雾不一样，没有散的时候，车只能闷头往前开。

　　沈净之一只手拽着扶手，一只手扒着车窗，两条腿哆嗦着，已随时做好了提前跳窗的准备。

　　她咽了口唾沫，抿着发白的嘴唇：“云…云浮村，到底还有多远？”

　　“到了。”

　　忽然间，手边多了一份资料，沈净之还没反应过来，屁股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

　　重心不稳，她飞出车窗，跌进了云丛之中。

　　青蛙少年收回脚，冷漠地关上窗户。

　　“翠花，”大叔手插进睡衣里，挠着肚子，“不能翻过这座山头再把她送下去？你这样，我不好做人。”

　　翠花哼了一声：“我开的又不是车，突然多出来一个人，狗娃不习惯，怕他把咱们都丢下去。再说，看看天，马上就要黑了。”

　　大叔往外看了一眼，太阳已有半块沉进了云里。这辆公交车，是前些日子新得来的虎鲸坐骑，还有点野性，确实容易脱缰。

　　他摸摸鼻子：“行，送我进村。”

　　***

　　山上摔下来，在峭壁上滚了一圈又一圈，沈净之一头扎进泥巴坑里，终于稳住了身体。

　　她爬起来，抹下脸上的泥巴，心里无名火直起。刚刚踹她的，是那只癞蛤ma？什么仇什么怨？

　　“开门见喜 开门见喜 大红地福字咋贴都是喜…开门见喜…开门就见喜……”

　　沈净之打了个激灵，连忙往泥巴坑里摸。指尖碰到一块硬物，她把东西扯出来——癞蛤ma塞她手里的资料，外面用塑料封皮包裹着。

　　抹抹手上的泥巴，她把资料袋里的手机捏出来，一边接电话，一边往泥坑外走：“疯了吗？这么高的地方——”

　　“咳，”大叔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是为了让你提前习惯一下，这里和上面维度不同，时间空间都不一样，摔不死。”

　　真的只是这样吗？

　　沈净之抓抓头发，这才注意到，兔子睡衣不见了，不过手不是自己的手，略显粗糙，像只男人的手。
　　一从泥堆出来，身上的泥巴像水一样滑下去，一丁点都没沾上。

　　“什么情况？”

　　“你是指现在的新皮肤？”大叔似乎又在吃东西，吐字不大清晰，“看档案，对方是个色鬼，女性身份不好办事。”

　　沈净之看看四周，荒郊野岭的，前面有条小路，路面像刚下过暴雨，坑坑洼洼，全是淤泥。路边又快木牌，牌子上用红漆刷着“云浮村”三个字。

　　她把档案袋放在木牌上，匆匆拆开来看——赵山兔，千户苗寨人巴拉巴拉。

　　粗略扫了一眼资料，沈净之看得手抖，看这意思，这个名叫“赵山兔”的，是被色鬼勾了魂。

　　她的任务是从色鬼手里，把赵山兔送出村，带上车。沈净之不确信地问：“那什么，我是新人，我自己……您确定——”

　　“分工合作。”

　　顿了顿，大叔又补了句：“对了，千万记住，别吃这里任何东西。”

　　话音一落，电话挂断，沈净之皱着眉头，说跟没说一样，这不放屁呢吗？

　　一辆牛车从旁经过，铃铛叮当响。沈净之好奇看了一眼。上头坐着个穿校服的姑娘，上身校服下身深蓝长裙。

　　姑娘脸色苍白，手里抱着只羊。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个简单的鬼，但理智又告诉她，应该问个路。挣扎间，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人，她调整了下表情，笑着拦下车：“您好——”

　　“上车吧。”姑娘的声音异常好听，像小萝莉。

　　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那小姑娘又补了一句：“天就快要黑了。”

　　沈净之回看身后，夕阳西下。想起昨日夜晚种种，她打了个寒颤，立马跳上去，问了句：“您住云浮村？”

　　“对，”小姑娘瞥了她一眼，“新来的？还没落户？”

　　沈净之心头一紧，信口胡诌：“朋友介绍来的，投奔亲戚，您村里有个叫铁狗的吗？”

　　“张铁狗？”

　　小姑娘忽然抬起手，将额前碎发别至耳后。沈净之心头微惊，她腕间系着根白色绑带，上面漂了点点红迹。

　　“这是个无赖啊，”小姑娘挑眉，“你找他做什么？”

　　都说是无赖了，肯定不能说那么好听。沈净之低头，摸着和真皮别无二致的手，尬笑：“有点陈年旧事，想算一算。”

　　牛车晃晃悠悠，铃铛叮当叮当响，拐过一道弯，泥巴路右边是枯塘残荷，左边是一望无垠的稻田，稻田一路蜿蜒向下，尽头是夕阳。

　　再前面是座巨大的庙，墙身被爬墙虎围了个密不透风，庙没有门，阳光穿不进里面，有点诡异。

　　牛车进去，温度阴冷下来，沈净之搓搓裸露在外的胳膊，忽听那姑娘笑了一声：“你也垂涎他身边的生魂？”

　　她愣了愣：“生魂？”

　　她是怎么知道的？也是来找生魂的？

　　“怎么？”姑娘舔舔嘴唇，露出了抹妖冶的笑，“大补啊，但凡是只鬼，谁不喜欢？况且，像我们这些放弃生命的，没法投胎，不想被吃，就只能吃掉他们，不是吗？”

　　吃…以魂补魂？
　　沈净之余光瞥了一眼，只一眼，三魂去了七魄。这姑娘舌头吐在外面，舌尖分叉，像蛇一样。

　　眼看她的手就要扒过来，沈净之一大嘴巴子抽过去，跳了车就往前跑。

　　“你、给、我、站、住！”

　　铃铛激烈地晃着，牛车嘎吱作响，身后的牛疯了般地往前闯，沈净之骂了句娘，这还没到晚上，怎么就原形毕露了？

　　这科学吗？这不科学！大叔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不对，这里是背光处，光照不全，原来在白天，鬼也会发狂？还是说，她故意的？

　　眼看就要被牛车撞到，沈净之一咬牙，蹬墙借力翻转回去，打了个回旋，翻身跨在了牛背上。

　　刚坐上去，这牛柔若无骨，轻飘飘的，沈净之差点没摔下来。她拽紧牛角，想办法把它拉翻在地，忽在这时，耳边湿漉漉的，有股淡淡的臭味。

　　沈净之斜眼看，那小姑娘的脸近在咫尺，哪里还有萝莉的样子，分明是夺命罗刹 。沈净之腾出手，拽住她拉长了数倍的脖子，在牛背上打了个结。

　　一套动作下来，沈净之跳下牛背，手脚抖似筛糠，这才惊觉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情况紧急，没看清全貌，看全之后，她才发现，这女人的下半身和牛车连在一起，长裙是为了遮盖没有的腿。

　　至于原先抱在手里的羊——

　　沈净之找了找，发现那只小羊想跑。这会儿刚解决完它主子，正是士气大涨之时，他撒丫子跑过去，拎起小羊羔：“跑哪儿去？”

　　羊羔子挣扎着，四只羊蹄胡乱在空中挥舞。

　　罗刹面目狰狞，两只手拉长，解着脖子的结：“你把它还给我！”

　　沈净之努了努嘴：“想阴我？”

　　“你…还…还给我。”

　　声音柔了不少。

　　手里的羊并起双蹄，苦苦作揖哀求：“哥哥，我…她要吃我，求求你，放过我，我能带你找张铁狗。”
　　这是个少年音，应该是只没成年就死了的绵羊，摸不着伤痕，死因不明。

　　沈净之：“得，行。”

　　一只小绵羊，纵然有思维，再翻天又能翻到哪里去，总比那只女鬼好控制。她踢了踢那只羊的屁股，命令道：“走。”

　　“回来！你们给我回来！”

　　那姑娘的声音软下来，又恢复成了萝莉音：“天…天就要黑了，我错了，求求你，我会被巡逻队当怪物除掉的，我…我还不能死。求求了！”

　　然而，沈净之不为所动。

　　在她看来，人间虽然对鬼有误解，但有些话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譬如：鬼话不能信。

　　***

　　夕阳一点点埋下去，最后一缕光没入绵延青山之中，沈净之终于赶到了张铁狗门前。这家伙住别墅，别墅有点像上面烧的那种基本款，土里土气，不大好看。

　　她不走寻常路，翻墙头翻了进去。

　　张铁狗家灯火通明，暂时还算安全。回头看了一眼，墙里墙外仿佛两个世界，外头一片漆黑，不仔细看，会以为只是天黑了。

　　但若细看，那些黑…蚯蚓一样蠕动着，密密麻麻交织纠缠在一处，随时都有将人吞噬殆尽的可能。

　　算了，不管这些，办事要紧。

　　“什么鬼？”

　　刚走一步，沈净之就停了下来。里头有人问话，是个男人的声音。

　　草率了，沈净之清清嗓子：“远亲，投奔来的。”

　　任务流程这么写的，让她只管说是投奔，这位张铁狗同志定会相信。

　　果然，别墅的门开了一条缝，有只眼睛探出来，警惕地往外看。

　　沈净之和他对上视线，连忙借怀里的羊蹄子朝他摆摆手，友善地说了句：“嗨～”

　　“砰！”

　　房门猛地被推开，一道黑影飞出来，将沈净之举在空中，大笑：“铁柱！你小子怎么也死了？！下来陪我呢不是？”

　　小羊羔趁机逃开，钻进了房间。

　　“停停。”

　　被晃的头晕，沈净之挣脱开，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现在披的这张“皮”，原来是张铁狗的兄弟，张铁柱吗？

　　“狗…狗兄。”沈净之咧嘴笑笑，满脸的强颜欢笑。

　　这是他兄弟，更不好办事吧？

　　兄弟哪儿有机会跟嫂子共处？这位还是色鬼，防他不得跟防狼似的？况且，把嫂子拐跑，等真的张铁柱下来，他们不得兄弟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