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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少年游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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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无星。海浪拍打着沙滩,灯塔的光荡漾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仿佛海浪织起的焰火。
少年站在沙滩边,踩着一点点灯火的余温,拿起手机,此刻有上千条消息弹进来,数量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
“心机男,活该被抛弃,让父母买房,心真黑啊,该不会你养父母也是你害死的吧?父母摊上你这么个儿子,真够倒霉的。”
“吸血虫,娘炮,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欺负,就只欺负你啊?还说老师猥亵你,有证据吗?怎么不报案呢?空口白牙谁不会说?”
“真就网络人均玉玉呗,谁不会装啊,别怪我们网曝你,你自己看看,你说的哪一句是真的,不是说没钱吗?身上的名牌是怎么回事?还让父母掏钱供你旅游呢,什么东西。”
“你怎么不去死?”
看着最新跳进来的一条,少年关掉手机。
望着一望无垠的海浪,他深吸了口新鲜空气。
海边的人三三两两,月亮被埋进云层,他张开双臂,像一只将要远行的海鸥。在海风上,在浪花里,在无边的黑与孤独里。
终于,人潮散尽,他收回翅膀,靠在白房子边,重新掏出来了手机。略过那些烦人的信息,点进微博,把一张早就写好的文发上去。
然后,关掉手机,吃药。
没过多久,药效发挥作用,胃里一阵绞痛。他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喉咙里像吞咽了正当热的火炭,逐渐喘不上气来。
海浪拍打着,似要把人间的一切都吞噬殆尽。无边的黑翻搅着,记忆倒退的卡带般浮上脑海,一幕幕,一张张,充满遗憾与悲伤。
*
四岁那年,夏天,虫鸣的傍晚,一家人吃了饭,送姥姥出去。
李想跟在妈妈身后,探头看姥姥。
爸爸把自行车推出来,送到姥姥手边:“妈,您别操心我们了,等烟花做出来,手头不就有钱了吗?想想也到了上学前班的年龄,辛苦点是应该的。”
姥姥扶着自行车,推到泥巴路上:“你们的事,我不管,天不早啦,再晚就黑了。想想,姥姥走啦。”
妈妈推了推李想:“想想,跟姥姥道个别。”
下一刻,李想走过去,抓住了姥姥的自行车后座。眼巴巴地看着姥姥,奶声奶气道:“要和姥姥一起。”
“这孩子,天黑了,路不好走,快下来,下次妈妈带你一起去。”
李想抓住姥姥的自行车,怎么拽都不听。妈妈蹲下来哄他:“听话,妈妈给你做大鸡腿吃好不好?妈妈唱歌给你听。”
“行了,”姥姥笑眯眯的,“想想要跟我睡,就跟我一起回家吧,睡一晚上。我明天再把孩子送过来。”
“可是这路……”
“我骑慢点。”
如愿以偿地坐上自行车,李想眨巴着眼睛回头看,爸爸妈妈站在微弱的灯光下,正在挥手向他道别。他嘴角咧开一抹笑,收回目光,抓住了姥姥的衣角。
晚风吹啊吹,自行车一路颠簸,两边是玉米地,小暑时节,空气中混合着玉米的清香,蛐蛐儿在田间地头叫着,声音婉转悠扬。
他咯咯笑着,天真烂漫,眼中满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姥姥家院墙里有棵泡桐树,树荫遮挡了半个院子,月亮酣睡在上头,滚一滚,抖落满床的霜。李想盖着月光,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
梦里,烟花盛开,繁花满地,爸爸牵着妈妈的手,一步步走远。
他懵懵懂懂,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小手招啊招,等着他们像往常那样,他一笑一哭,爸爸妈妈就会回头。
可这一次,爸爸妈妈却像陌生人,没有回头。
第二天,“嘭”地一声巨响,李想醒过来,就看到姥姥在穿衣服,扣子错了几颗,鞋没完全穿好,人就仓皇地跑了出去。
再接着,小姨接走了他。
“小姨,我想回家。”
小姨心事重重,轻轻拍着他的背:“再等等,再等等。”
等过几天,院子里那一缸的莲花开如碗大,又被小姨摘下来,炸成莲花酥,装在一筐鸡蛋篮子里。
小姨裹上绿围巾,换上新衣服,抱他起来:“咱们去看妈妈好不好?”
小姨仿佛老了几岁,李想懵懵懂懂:“好。”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很远很远。他被带到一栋白房子里,走廊上人来人往,先是一块白布被抬出来,路过他时,有人说,那是他爸爸。
再是白房子被打开,里面装着个血肉模糊的人,醒目又刺眼。他站在白床边,被小姨搂着,小姨在他耳边恸哭,带来的篮子被踩坏,鸡蛋滚落一地,地上还躺着几片荷花酥。
他捡起荷花酥,轻轻咬了一口。入口咸香,像眼泪的味道。
应该哭吗?可为什么哭?
他不懂,什么都不懂。
后来懂了,烟花作坊炸了,爸爸没了,妈妈重伤,病床上躺着的,是最后的温情,是生离死别。离开意味着再也不见。
他没有家了。
*
再见妈妈,是在家里,她躺在床上,床边挂着吊瓶。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细细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甚至难找到嘴巴在哪里,更难以找到昔日妈妈的任何蛛丝马迹。
“想想啊。”
声音也哑了。
床上的人在咳血:“等妈妈好起来,给…给你买大鸡腿。妈妈会好起来的,你等等我……等等我……”
*
唢呐响起,纸钱纷飞,妈妈睡在棺材里,再也没有醒来过。
李想睁开眼,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心脏剧烈地颤动着。
“醒了?”
轮船上,艳阳天,一个穿着睡衣的大叔坐在旁边,烧着碳火,烤着条手掌大的鱼。大叔给鱼翻了个身,往上撒盐。
在大叔身边,还有一个小青蛙。
李想凝眉,下意识地往后缩。这是在哪儿?他不是吞药自杀了吗?为什么…竟然在船上?这是……被人救了?
“别怕。”
大叔掏出来把刀子,在鱼身上片了几下,淡定地说:“你今年,十五,还有大好青春年华,怎么想着主动放弃性命?怎么?不喜欢人间?想下来看看?”
“什么意思?”
大叔:“看不出来吗?你已经死了。这里是阴间。我受人之托,过来载你一把。”
“我……已经死了?”
李想抬手,看看自己,又看了看大叔,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海浪拍打着渡船,水是真的,阳光是真的,人也像真的,一切都和在人间时没什么分别。
他本该悲伤,可心里却又有种解脱的痛快。
他说:“我……是不是,自由了?”
“什么自由?”
大叔打了个响指,渡船翻滚着,四周包合起来,渡船不再,转而变成了一辆漆黑如墨的公交车。李想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
大叔躺回去,蹬掉拖鞋,把穿着小熊袜子的脚放在烤架边:“心不自由,哪儿都是牢笼。你等等,我带你去见个人,有人想——”
“开门见喜……开门就见喜——”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大叔的话。他看看来电显示,沈净之的。
青蛙跳到他肩膀上,撇嘴:“还活着呢,估计事情办妥了。算是通过考验了吧?”
大叔若有所思,接了电话。
沈净之晃晃手机,她人在汽车上,正往自家方向赶,一看电话打通,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那什么,你那边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没受伤吧?幕后人揪出来了吗?”
大叔翻着烤鱼,脸不红心不跳:“处理的差不多了。”
“这还差不多,对了,小青蛙在你那吗?”
提起青蛙,沈净之气得牙痒痒。
大叔瞥了眼青蛙:“不在。”
沈净之告状:“这畜牲半路丢下我跑路,可把我坑惨了。我特么半条小命差点玩完。别等下次给我碰见,我头都给它拧下来当球踢。”
愤愤说完,汽车到站,她拎起衣服往下赶,边走边说:“难得上来一趟,我去采购点好吃的,顺带回趟家,你等过几天再来找我吧。”
人间啊,再苦再难,有几个能拒绝得了这万种风情的烟火。
“等等。”
刚要挂电话,对面说:“手头任务有点多,接不过来,有个人间的任务,想交给你,很容易,顺道就办了。可以吗?”
又有任务接?
沈净之迟疑了下,走到路边蹲下:“人间的,这不行吧?我明天就……”
她采购零食,是为了小羊羔。如果因为任务待的久了,小羊羔等不到她,自己跑了,她还上哪儿找这么称心的助手?
“这次赵山兔的任务奖励,是套隐身衣,再做一个任务,说不定,还能给你配个坐骑。不过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
隐身衣,还有这种好玩的?
坐骑?那必须得把那只小青蛙拉来,当坐骑使啊。
沈净之:“任务具体的呢?”
大叔:“我发个定位,你过去一趟。”
沈净之看看手机,定位在城郊城隍庙,离此地有四五百里,看来,注定要在上面多待几天了。
她叹了一声,说:“大叔,再帮我个忙。我助理,被我落在了酆都,什么时候有空,帮我找一找。”
酆都那种地方,龙潭虎穴的,没她罩着,那只小羊羔,万一被哪只妖怪“嘎嘣”一口啃了,可怎么办。
“酆都吗?”
“对。”
“好。”
挂了电话,大叔看看李想,刚要说什么,就被一通视频电话打断了思绪。他揉揉眉心,接通。
“老王,来开会,速来。”
大叔问:“好端端的,开什么会?”
对面是只猫耳朵老人,老人一脸严肃,煞有其事地说:“有东西混进了酆都,比大年还要厉害的,你们公司不能不管吧?这个事一天不解决,谁知道后面还会翻起什么样的浪花?真出了事,我这顶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
大叔坐起来,神情凝重了几分:“真的假的?”
“都开会了,还能有假?目前初步怀疑,这玩意已经有了人的意识,如果变成人形、能在大白天活动,再来个有意识的组织,那到时候,恐怕不止对于阴间,连对阳间也会是场浩劫。”
猫头老人越说越着急,话没说完,老人抬眼看镜头上头,说了句:“阎王爷,您来了。”
“嘟——”
一串忙音响起,大叔收起电话,回看旁边的少年,少年有些窘迫。他躺回去,轻描淡写地说:“你是自杀,知道吗?”
“知道。”
“自杀的,心有怨念的,通常都要在人间游荡个几日,消一消身上的怨气,才能回来投胎。等到时候,我再带你见要见你的人,有什么异议吗?”
李想蹙眉:“我想知道想见我的是谁。”
大叔抿唇,把烤得烂熟的鱼拿起来:“吃吧,先填饱肚子。”
“不能说吗?”
“时间一到,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有原型
内容为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