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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少年游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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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一辆出租车钻进荒山野岭,在山道上七拐八拐,跑得飞快。
车上,司机瞥了眼时间,额头滑过一滴冷汗。他擦擦额角的汗,心跳如擂鼓:“小姐,城隍庙那边,最近不太平啊,您…您这个点去那里……”
“让你去你就去。”
清润的声音钻进耳朵,司机打了个寒颤。
后面坐着的女人,是半道在庄稼路边拦的,上车前,问也不说话,直到掏钱转完账,才报了地址。上来后,人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状如鬼魅。
城隍庙,闹鬼,隔三差五有人在那一带失踪,她一个二八女子,到那种地方……
“咕嘟——”
那小姐在喝水。
司机抬眼看后视镜,心头发凉。
镜面上,这女子中分短发,连帽衫兜头,内里搭了件松垮垮的白毛衣,腿上放着个大编织袋,鼓囊囊的,又十分凹凸不平,不知道装的什么。
忽然间,女子抬眼,目光与他短兵相接。
司机头一蒙,差点没把车拐进山沟里。他把神拉回来,慌乱胆颤地说:“到…到这儿就停下吧,再往前走几百米,是上山路,您顺着走,就……到了。”
太吓人了,越想越不对劲。
“谢了。”
“咔嚓”一声,车门被打开,随着一阵塑料袋晃动的声音,车门又被“砰”地关上,司机终于如释重负。
好奇心使他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没人?
那他载了个什么东西?
“卧槽!”
司机汗毛倒竖,调头就跑,一路横冲直撞,在荒郊野岭的山道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净之系好鞋带,站起来看,出租车不见了。她摇摇头,苦笑。这年头,阳间也这么诡异了吗?
林深处,半山腰,有个城隍庙。大叔寄的东西就在里面。上山路,沈净之扛着编织袋,累到上气不接下气。
走了一程又一程,终于到了。
城隍庙很小,上下两层,悬山顶,屋檐微微翘起。无院落,两边各趴有一头石狮。门大开着,还没进去,就已能闻见香火味。
沈净之一脚跨进门,铃铛声响起。她抬头看,房梁上悬挂着串风铃,明明没有风,却还在动,像被什么撞到了。
后背凉飕飕的,她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直起。
“小施主——”
身后,一道幽幽的叹息声传来,声音近在耳边。沈净之面面无表情:“叫鬼呢?”
一阵风吹过,庙里大大小小的灯烛齐齐亮起。有人从她身后走出,这人略过她,摇摇晃晃往前面走。
他走路的姿势极为怪异,像刚从坟地里爬出来,尚未安稳四肢的丧尸。
“上香还是进货?”
这声音如诉如泣,沈净之环胸站定,根本不按规矩来:“上香是什么?进货又是什么?”
老人撩起广袖,露出一截枯瘦的手腕,指尖点在烛火上,一簇火苗跃起,化成蝴蝶飞到半空。蝴蝶绕了一圈,飞到庙宇侧面,此刻沈净之才注意到,那里放着一排排柜子。
这是?
快递柜?
沈净之跟着蝴蝶走过去:“上香的意思是,我要寄快递,得供奉点香火?那进货是?”
“找到了。”
蝴蝶停在最上头左边的那一格子前,雨水一样溅在柜子上,火花湮灭,柜子自动弹开,一道白光跑出来,滚在了沈净之脚边。
她退了两步,低头看。
这是个少年,白衬衫,模样青涩稚嫩,刚从柜子里滚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神情。少年模样清秀,脸上的小雀斑很抓眼。
她弯腰,伸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你好?”
“你……你是谁?”少年舌头打结。
“是叫沈净之吧?”身后,木偶老人问了一句。
沈净之被吓了一跳,这老头,怎么老没头没尾地说话。算了,先把要紧的事解决了:“是,沈净之。应该还有我的快递,您再看看。对了,”
她回身去拎编织袋:“这玩意怎么寄过去?不能烧,寄活的。”
“大件两百。”
“两百?”沈净之早有准备,兜里摸出来一打冥币,阔气地甩到他面前,“不用找零了。”
“人民币。”
“哈?”
两百人民币,坑谁呢?沈净之捋捋袖子,拉起供桌边的板凳,蹲上去:“这咱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了,我这东西,撑死几斤,全踏马是——”
“这次任务,你有七天时间。”
“沃……”人类优美的语言在这一刻显得苍白无力,沈净之扶额,回头看那少年。她摇摇头,妥协着把钱拍在桌上,“行。”
话音一落,土地婆手间飞起一朵金莲,莲花吐出纸笔,轻轻落在沈净之眼前。
老人机械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登记签字。”
土地庙里出来,沈净之手上多了件睡衣,睡衣豹纹、老虎头,一时间分不清是豹子还是老虎。应该是大叔之前说过的隐身衣。
老人交给她这些之后,就死了一样,坐在蒲团上睡起了大觉。任务具体根本没提。
她当着少年的面,一脚蹬上睡衣:“兄弟,咱们干什么去?”
少年扯了扯嘴角,摇头:“我不知道。”
沈净之:“那你……怎么死的?”
问的同时,她摸出来手机,想问大叔,但阴间的信号没她想的那么好,发出去的消息多了个红点——发不出去。
尴了个大尬。
本以为到了人间,就是到了自己的主场,可现在……大叔这次连资料都没给,这怎么办事?
“自杀。”
沈净之下意识顺着问:“有未了的心愿吗?”
少年苦笑一声:“我是自杀。”
言外之意,想做的事,肯定早在自杀前,就已经做过了。
自杀?
沈净之回过神,瞬间梗住。
她重新审视着少年,模样约摸十五六岁,这个年纪,正常应该还在读书,每天读书,怎么会想着自杀。
她一脸唏嘘:“你叫什么?”
“我叫李想。”
“家在哪里?”
不然先去他家看看,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李想顿住,不说话。看他神色不对,沈净之秒懂:“不想提起的存在?那行。不过,确定没有心愿吗?你有怨气啊,有怨气,这样下去,恐怕不好投胎。”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如果能成为鬼就好了。”
“大家应该都讨厌我。”
“我的存在,只是一个荒诞的错。”
他的神情很受伤,像只被蛛网缠住、奋力挣扎,折断翅膀,无从飞翔的蝴蝶。
沈净之问:“你做错什么了吗?”
李想:“我……不知道。”
“那就没错。”
沈净之胳膊肘架在他肩膀上:“虽然不知道任务是什么,不过,也能猜到一二。我的业务是往返阴阳两界,你不是生魂,我没必要帮你找身体。你又是从被从阴间送上来的,那我的任务,应该是让你合格回到阴间?”
“原来,‘如果能成为鬼就好了’,是这个意思吗?”
沈净之笑了笑,笑意未及眼底:“这么说来,就有头绪了。那这七日,咱们的主题就是——如何成为鬼喽?”
李想神情闪过一抹挣扎:“我都没跟你说我的故事——”
沈净之打断他:“不是谁都有自揭伤疤的勇气,不想说不必说。”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字一句:“我,有脑子,会判断、会思考。你只管做自己就好。”
“好。”
李想说:“我想回去看看我的尸体。”
看尸体——
沈净之差点没被噎住。
*
天亮了。
一向没什么人的沙滩,聚集了很多人。
昨天晚上,死了个小孩,说是被网上骂破防,对生活无望,才选择吃药自杀。那小孩连夜被救护车抬走,抢救无效,当夜离开了人世。
在他死后,网络上那些骂他的声音,一夜间销声匿迹,随之而来的,是大家一致“口供”的爱他。
大家在网络上说着“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早知如此、就该如何云云”的话。有的看完,刚落下两滴泪水,转头点开搞笑视频,笑意就爬上了脸颊。
现场,有人献花,有人疯狂拍照,拍完手指狂按手机,诉说着身临其境的激动。
为什么激动?
因为死人了啊。
死人,自杀,多酷啊。
小伙发完消息,一转身,差点和人撞个满怀。这人抬头看,脸上笑意还未散去,就见对面翻了个白眼:“怎么走路的?会不会看路啊?”
骂人的是个人,像男又像女,再具体一点,看不清,身高也似高非高。小伙甩了甩头,想让意识清醒清醒,就被这人扒在了一边。
沈净之攥着朵向日葵,抱臂站定,拉着脸看前面的人。
一眼镜男对着手机,捶胸顿足:“之前还在往上网络暴力别人,现在满意了吗?”
眼镜男擦擦朦胧的镜片:“语言暴力多容易,这件事过去之后,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你们依旧有崭新的生活,或许甚至都不会有人觉得,自己杀了人。”
“他才十五,本该有大好的青春年华。现在,因为你们无辜的谩骂,什么都没了。你们都是凶手。”
直播间里,附和的弹幕一条又一条。
沈净之打量着他的手机,“心惊报”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眼镜哥看到她,一扭头,镜头怼到她脸边:“这位帅哥,看您这副表情,想必对于这次的事,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沈净之“啊”了一声,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