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剑 - 专情篇》羽如云

83、五月杀人夜

　　我住在水月山城山间，日日面对着青山秀水，却心无良策该如何劝服画品意。

　　入夜，硕大的月亮在夜空高挂，照亮了山间每一片绿草，这里，连夜都是光明的。

　　明朗的夜色里，有人在吹笛，吹得如泣如诉，让人揪心。我沿着笛声走，看到左传扬忧郁的身影，她秀气的脸庞，照在如水的月色里，没有半丝白日的骄傲，看上去忧伤动人。远处，却有人影一闪而逝。左传扬毫无察觉，只管吹着她的笛。我看了她一眼，就跟着远处的人影而去。

　　华清侠在山坳间等我，照着左传扬的月华，一样照着他，照得他光华耀人。他的紫眸，却比天上的月亮更璀璨。

　　他说，“小倦，我今日来同你告别。”很久以前，有个长尾的少年将军，到翡涧庄上向我告别，大战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今日他来同我告别，是否我以后也会再也见不到他？

　　他手指间，在玩一枚铜币，那一枚，是否是言家小院他从我手里接去的那一枚？他说，“我接受了画品意的挑战，不死不休。我不会告诉你时间，也不会告诉你地点，不过很快，很快就会有结果。”

　　我问他，“为什么？”他们并无仇恨，才不过第一次照面，为何就要生死相斗？

　　他说，“小倦，他有他的恨，我有我的使命。如果你能放弃翡庄主，也许你可以救我们中的一个，不过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他看着我，脸色温和，他说，“我对你动了心，就必须有个了结，如果我活着，我会回来带走你，如果我死了，你要肩负起你的使命。小倦，你无处可逃，也不能回避，画品意会一天比一天强大，现在蓝越还阻挡着他，等他走出蓝越，就是天下大难的时候，到时候，连你也阻挡不了他。”这一刻的他，和平时判若两人，神情间仿佛有种正气，他把白水放在我手里，“游龙剑，伤心剑和白水剑，都是上古留下的神器，游龙剑可以化身游龙，和主人并肩作战，伤心剑剑气能感动人心，令敌人无心回手，伤心自绝，白水剑能呼唤水元素，攻击威力无穷。可惜这些剑在凡人手里，能发挥的力量都太有限，否则无论凭其中哪一把，你都可以轻易斗败今日的画品意。这三把剑里，白水更是正义之剑，你带着它，即便不能驾驭它，也可以借它的力量，抵御祁魔宫的魔力。杀画品意，你最有机会，他现在心里对你尚有情谊，对你会手下留情，只要你能狠下心，就能杀他。”他说完，深深看我一眼，回身就走了。

　　想到要杀画品意，我心中却一阵颤抖，握着白水，我叫住他，“华清侠，请你手下留情，不要杀画品意。”

　　他站住，慢慢地回过头来，月亮的清辉照着他，他的笑容，看不真切，“不杀他，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生死之战，留情的一方，就是死的一方，我这是求他去死。我说，“华清侠，带着醒魂，带着白水，你可以制服他，不必杀他。”

　　华清侠清冷地笑，“如果杀了画品意，你可以跟着翡瑶儿走，是否你就不会求我手下留情？给我白水，给我醒魂，你就相信我不会借此机会杀了他，杀了翡瑶儿吗？小倦，我们谁都不会带武器，你唯一能阻止这场决战的，就是从此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改变我，让我没有理由去打这一仗。”

　　阻止不了他，我可以去阻止画品意。他却看穿了我的心思，“你找不到他的，他已经去了那里等我。这一战，不会有退缩的一方，只有死的一方和活的一方。小倦，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果我不能回来，你要知道我的经历，我的故事。我知道我死，你不会为我流泪，但是请你能记得我，记得真实完整的我，而不是外人眼里的我。”

　　我在他幼时的故居，听他的故事，看着他走，等决战的结果。

　　白日漫漫，长夜难熬，我在窗前端坐，看着桌上横搁着的白水，静等。他的红笛挂在窗口，红色的光影在日光和月光的交映下流转，仿若一道抹不去的血影。

　　我不能留住华清侠，今日我若为了他放弃我的执著，放弃翡瑶儿，日后我也可以为了别人放弃他，我救不了他，我只会令他更疯狂。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我只是求他，不要杀了画品意。就如当年的游啸龙，我可以恨他，从此不理他，但是我容不得人伤害他，他是我的亲人，画品意，无论他如何改变，他也是我的亲人。他若死了，我会心碎，就如同我为翡罄黎心碎。

　　要我用白水杀他，我做不到。

　　远远地，传来脚步声，声声沉重，仿佛背着千斤的重担。

　　我抬起头来，看出去，这么长时间盯着白水，我的眼已经看花了，这一眼，我仿佛看到我当年下山初遇的画品意，年轻而稚气的脸，清明而狡黠的眼眸，略带邋遢的衣衫，跟在我后面，神情讨好而殷勤，他说，我都听你的。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我站起身，迎着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冰冷而狂妄，他说，“我杀了他，那些他永远也杀不死，衣角都摸不到的神话，都只不是谣传。我割掉了他的头，他再也不能来骚扰你。”

　　看着他年轻的脸，没有人气的眼眸，我的胃抽搐着。

　　悠悠终姥山之巅，停伫着一辆金色的战车，两条金色的腾龙，张牙舞爪，腾飞在空中，战车上，伫立着天族的战神，他的身型神武凄美，他的肤色，犹如朝霞的蜜色金边，光芒万丈，他的战衣，却如被夕阳染红的天际，血红一片，此刻的天际，却是乌云翻滚，雷声阵阵，他伸出手，接回遗留在人间的最后一道魂魄。他扬起长鞭，在空中抽出一条闪电，腾龙怒吼一声，拖着战车，离开了山巅，穿过云层，天族的战士，终于抛弃了居星，向着未知的空间飞去。

　　我的眼际有一滴眼泪，含在眼眶里，却没有流下来，我只是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结局？

　　他脸无表情地看着我，说，“师姐，我很久以前就为了你杀人了，你那时为什么没有问我为什么？今日才来问，是不是太晚了？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他看我，说，“你不是要对翡罄黎忠贞不渝吗？我这是成全你。爱上你的人，都得死。翡瑶儿，他配不上你，我不会杀他，也不会放他跟你走的，你就慢慢守着吧。”

　　我从桌上的剑架上拿下白水，慢慢把剑抽出剑鞘。他看着我，神情间有一丝戒备。我用平静的声音对他说，“画品意，你我从此恩断义绝，我不再是你的师姐，你也不是我的师弟。”白水随着我的手势，在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光影，割断了挂着红笛的丝弦，犹如割断了他和我之间最后一丝牵连。红笛在剑光之后落下，落在我的手里。“你等我去蓝越找你。”我说完，留下他就走。我和他之间的恩义，都已经成为过去。

　　我走回水月山城，找到叶传扬，我把红笛交给她，我说，“这是他留给你的。”这把笛，留给叶传扬，最为合适，她会好好珍惜，她会好好使用，哪怕只是为华清侠吹一首挽曲。

　　她接过红笛，双手颤抖，她抬起眼，眼里都是泪水，她问我，“外面都传他死了，难道是真的？”

　　我点头，“不要恨，不要伤心，他在修仙，只会形灭，不会魂散，他一定会转生，留着这把笛，希望下一世里，你可以和他相遇，相守。”

　　她的眼泪，犹如夏荷上的露珠，一颗一颗滴落下来，落在碧绿的草叶上，晶莹剔透，她紧紧地握着红笛，拚着全力忍住她的哭声，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我拍拍她的肩，转身下山，她的伤心，我深深体会，除了那句话，我没有任何方法宽慰她。

　　我回水月山城是四月十五。四月二十五，叶传扬偷了我挂在房里的白水，带着红笛，一人深入蓝越，从此没有出来。在她走之前，她在人前谈笑风生，一点都不见悲伤，连左文峥都疏忽了。

　　四月二十七，左文峥争得师傅同意，单人入蓝越寻叶传扬，他说，左传扬入蓝越时间尚短，若他去追，还来得及拦阻她。蓝越的入口已经被武林同道封锁，任何人不能入内，因为入内就等同于找死。叶传扬避过守关之人，偷偷摸了进去，等人发现，已经晚了一日。左文峥并没来得及阻止她，明知晚了，他却还是尝试救她。为了朋友和道义，他从来性命不顾，不然他良心不安。

　　叶传扬的一命，换的只是媚娘的一命。画品意，毫发未伤，白水落在他手中，红笛却如紫箫一般，没了踪迹。

　　那些日子，我一直坐在山巅闭目静修，万山之巅都在我心中。心静方眼明，不用醒魂，一样可以看透所有的假象。

　　我放飞了醒魂，只为给翡馨璧传递一个信息。

　　左文峥一去无踪，等我知道消息，已经是五月初一。我立时三刻放弃修行，带着伤心剑赶去蓝越。入蓝越找画品意，叶传扬也许不会死，左文峥一定会死，我不能不去阻止他。我不要他因为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