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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花开花无缺 ...

  •   “什么活回来,我又没死,”他有些没好气,睁开眼来看我。那双流光潋滟的眼眸,黛色的长眉,优雅的唇线,无一不是初见的样子。我只是看着他,思维都停顿。

      他的眼眸黯一黯,说,“你必也同旁人一样,把我当成以前的翡庄主。我只不过是长大了,还是你那时的瑶儿啊。”

      我却如兜头一盆冷水,一跤从云头跌落,满腔的热情都消散了,连原本见到故人该有的兴奋都连带着消失。翡罄黎,早就被我遗失在伤情崖下了,我怎么能奢望一觉醒来,他就在我身边,这十年都没有发生?我冷静下来,才问他,“瑶儿,这是怎么回事。”

      他换了个坐姿,离我远了些,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你走后,我便成晚做些奇怪的梦,每日醒来,我便十分的记挂你。一年前,有人到山庄上,单独找到我,给了我一瓶奇怪的东西。他对我说,这是催长的药,如果你吃下去,很快就会长大,但是吃了这瓶药后,你就只有二十九年的生命,如果不吃这瓶药,你会慢慢长大,还有二百九十年的生命,要吃不吃,你自己决定。他说完,就走了。我拿着瓶子,刚开始还不知道他为何给我这瓶药,我为何要急着长大。后来我才慢慢醒悟过来,我不长大,永远都只是你的瑶儿弟弟,我只有长大,才有机会成为你的瑶儿。我想了很久,才决定吃这瓶药,两百九十年,很漫长,但是没有你的日子,也很漫长,每日都如一千年,食都不知滋味,就算活个一千年,也只等于熬过了一天。二十九年,很短,但是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会很满足,二十九年,也便是一生了。小倦,”他皱了皱眉,“你不要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鬼使神差就把那瓶药吃掉了,也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存心要骗我。还好那人没有骗我,吃了药,我就象中了邪一样,日夜都在长大。所有人都觉得奇怪,但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人人都认为我是翡庄主复生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来找你了。”

      他看看我,有些困惑,“我来找你,你却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有人告诉我你在这山岗上,已经喝三天的酒了,我上来找你,只见满地的荒草,好不容易才在草堆里找到你,你却看了我一眼,只管睡觉。有人说你现在冷心冷肺,不仅是相貌变了,连性情也变了。我怕叫醒你,你一点也不理会我,只是笑我犯傻,拍拍袖子就走了,我坐着看你,看不到一点原来的样子,却越看越辛酸,好像是我对不起你,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小倦,我也不知道以前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放你不下,你若还当我是你的瑶儿,就陪我回去,让我好好陪你二十九年吧?你要嘲笑我,就等了二十九年以后再嘲笑我,二十九年其实很短,你应该可以熬过去,你说好不好?”他软语求我。

      我听着心酸,是前世的翡罄黎,还没有忘记我。我伸手,摸摸他鬓角边梳理整齐的垂发,他和翡罄黎,终究是不一样的,但是翡罄黎,只此一个,再不复现,我又何必如此苛求,一定要这世的他,变回前世的他?我说,“瑶儿,带我去双子,我换身跟你回翡溅庄。”

      这一路,走得奇慢无比,他经常沉默不语,但是走在他身边,他的气息依旧,唤起我对旧时所有的记忆,我的心,一日一日地复苏起来。出了双子的圣司庙,我穿回了我的红装,雀跃地回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拉着他的手了,他的手,虽然不再会用撩人的伤心剑惹人伤心,却依然稳定有力。这次回去,该是我手把手教他伤心剑式了。

      他看着换回了女儿装的我,脸上含着笑,眼里却有一丝伤痛。二十九年,他只有二十九年的命。我想一想,说,“我们去西语!”

      去西语,找如羽公子,救他。救翡罄黎,要杀人,他不帮,今日救翡瑶儿,不用杀任何人,他总没有理由说不了吧?

      事情却并非我所预料。他那穿着白衣遮着脸面的手下,身形如神,态度如冰,挡在门口,对我说,“羽公子知你要来,让我问你一句话,你要救瑶儿,还是前世的翡罄黎?你哪一日有答案,哪一日就可以来寻他。”她声如环佩悦耳,调却如寒风凛冽,将我的期望都冻灭。

      有瑶儿,就没有翡罄黎,但是没有了瑶儿,就会有翡罄黎吗?没有人给我答案,我也无法回答公子的问话。

      没有取舍,就没有回报。到了如今,我依然无法完全地舍弃翡罄黎,我也不能狠下心杀掉翡瑶儿。前世今生,无从选择,我只能踉跄地从门口退下,回头看看站在不远处的翡瑶儿,他却一脸的沉静,并没有任何失望的表示。他对我伸出手,说,“小倦,我们回去吧。”

      我心有歉意,那一句问话,不知他有没有听到,若他听到,他的心里,必然对我失望,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想回翡涧庄,那里,是他唯一的家。

      我们却走入双子太深,被督凡察觉,国境边上,被他带人追上。我不欲将翡瑶儿卷入,只是带着他逃,他身无半分功夫,我怕他受伤,更怕督凡抓住他来威胁我。拖着翡瑶儿游过戏龙河,督凡被天赫的守军拦住,我们才脱险。两边的官差要过国境,都要皇室的手谕,特别的通行证。我回头遥遥地看了一眼,督凡眼色犀利地望着我,仿佛要给我一个警告。翡瑶儿在我身边喘气,喘了一阵才问我,“为何要逃?”为何要怕他们?

      我回头,轻松地对他笑,我说,“这样好玩。”我没有说实话,我心里有小小的遗憾,他不是旧时的他,再不能站在我前面,为我挡风遮雨,跟着他,我便再不能随心所欲地过日子,而要时时小心,不要连累他。

      长大便长大吧,守规矩就守规矩吧,我已经任性了很久了。

      我跟他回到翡涧庄。

      翡涧庄景色依旧,却不再是旧时的翡涧庄,没有了翡罄黎,翡涧庄给我的感觉只是一片压抑。画品意依然是旧时的模样,情绪却藏得更深,见我跟着翡瑶儿回去,显见有些顾虑,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清瘦了许多,翡瑶儿诸事不管,他整日为翡涧庄的事忙,没人时便心事重重,脸上少有笑容,他原本是活泼的性子,带他上翡涧庄,却是拖累了他。我想留他说会儿话,他却事忙,并没有机会久谈。我看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他是有意避开我,以前他总是喜欢跟在我后面,一边做事,一边和我说些废话,再怎么忙,至少要来问候一声好不好,好像每日不和我说会儿话,就象缺了什么。若是分离几天,见面话就更多。

      如今他连笑容都见牵强,在我眼前做事心不在焉,答话常常文不对题,就如同翡瑶儿一样,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不语,埋头做事。

      我茫然,不知为何有这样的变化。

      回到翡涧庄,翡瑶儿却不再像路上那般沉默,第二日清晨,就来找我,带我去看那片花林。

      那片花林,却已经不是旧时的模样,各色参天的大树已经不见,只是成片三人来高一种品种的花树,花树上,落花不停地飘落。这种树,我认识,名唤落樱,花色粉白,略带一些红,每年不停地开花,每朵花开便落,从来不在枝头停留绽放,只要长成以后,花叶就象断线的泪珠,一直不停地落,落,落。

      这时树上花还未满,落花有些稀稀落落,但是因为花树成片,看上去也是落英缤纷。

      翡瑶儿带我站在花林边,对我说,“我知道你喜欢落花,所以让人把整片花林都换成了落樱。现在树还未长成,看着还不成气候,再等十年,就会树大参天,到时候就会花落满天,站在花林里,只有落花,连天都看不到。”

      我的心濡湿,他想替代旧时的他,在我心中,重新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我握着他的手,站在花林的边缘,静静地听落花的声音。落花无声,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在我耳边,一声起,一声落,天地间是如此安静,除了我与他,一切都不再存在。

      我再一次静下心来,学习同翡瑶儿相处,这一次,他不再故意同我闹别扭,只是有些时候异常地沉默,我问他多了,他才开口,“小倦,我沉默,不是因为生命的长短,只是因为不知何去何从。这一庄的人,肯叫我一声瑶儿少爷,起先是因为你,现在是因为以前的翡庄主,如若我不是你带上山来,不是长得和翡庄主如此想象,这时候八成还不如一个扫地的小仆。我不知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如果哪日我被你遗弃了,被画管事遗弃了,被这一庄子的人遗弃了,又要到哪里去。我只知道,我只是前庄子主人的一个影子,人爱我,连同你在内,只是因为人人都爱他,并非因为真正的我。我自打开始长得像他开始,就恨自己的样貌,我情愿落在尘土,做一棵真实丑陋的草,卑微但是自在地生活,也不愿意被人这么虚假地捧在手心里,没人知道真正的我是谁。可是我又狠不下心来,离开这庄子,天地之大,何处又是我真正的容身之地?离开翡涧庄,我都不知该如何生存,就是在这翡涧庄上,离开了画管事,我也不知该如何主持这庄子,离开了这么多下人,我又该如何过日子?我只是一个傀儡,一付画像,没有自己,也不是为了自己活着,活着,只是因为大家都离不开另外一个人。”他说着,抬头看着我,“我很怕,你知道吗?这些都还罢了。我更怕你,我怕爱你,怕你爱我,更怕你不爱我。我爱你,也许并非因为我爱你,而是因为他爱着你。我怕你爱我,是怕你爱着的,并非是我。我怕你不爱我,因为你若遗弃我,我便失去了生存的意义。我只是替人活着,你知道吗?想活又不想活,想爱又怕爱,你知道这有多迷茫,多痛苦?”他那双琉璃般的眼,如此地迷失,眼底隐隐含着泪光,叫人心痛。

      他长着翡罄黎高挑的身量,沉静的眉眼,这时候,骨子里却柔弱无依。他小时候,在他父母家里,也曾有桀骜的脾气。若然让他在野地里自由地长大,他即便是一棵草,必也是一棵坚韧不驯的草,他即便丑陋,也能招惹蝴蝶留驻。我带他到温室里,呵护着他长大,却把他扭曲了,遗失了。他那明媚的外表,却只是一付他无法支撑起来的皮囊。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坐在石凳边的地上,枕着我的腿,眼光看着远方。我伸手,摸着他的长发,他的长发永远梳理整齐,抹得油光水滑,没有一丝乱发飞在空中,为他梳头的小真,每日都用尽了心思,一定要保证他一日下来长发都光可鉴人,一丝不乱。我悲哀地想,她如此用心地维护他的形象,只因为如今的瑶儿,只有这一具壳子还象翡涧庄人心目中的庄主。再如何亲密,我以前并没有机会从这个角度俯视翡罄黎,即便他躺在玉棺里,我也习惯于从下往上抬头看他,他是我心里的大树,只有我依着他,哪有他靠着我?如今的他,却是彻底地变了。

      我摸着他的长发,却再也摸不到以前那种刚韧的弹性,头发再刚韧,长了,也就只能垂下来,变成柔润。我对他说,“瑶儿,你不要这么自卑。你不是他的替代品,你是他的今世,他是你的前生。我带你上山庄,只是因为你是他的转世,你长得像前生,只因为你就是他。你并非没有出处,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只要你愿意留下,没有人会遗弃你,我也不会离开你。

      他听了这句话,抬起头,看了看我,眼里并没有惊喜,他说,“小倦,我已不是他,我不想长得像他,更不想被人当作他。”他说完,便站起身,慢慢地走远了。我在花树林里,看着他走远,落花在他身后飘了一天,搅乱了我的眼光。

      我坐在林子里,细细地想他的话,花叶子飘下来,就象树的眼泪,落了我一身。如今我不再喜欢落花,我情愿它们长在枝头闹春。落花只是添了我的伤心。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我走出了花林,找到他,他在暗暗的石屋里发呆,他面前,原来放着那张玉棺,如今却只是一张平台。我爬上平台,石质的台面冰冷,我跪坐在他的面前,把他束发的玉冠拆掉,把他整齐的长发都打散,深栗的长发披了他一脸。我说,“我的丑瑶儿,就该是原来的样子,小塌鼻子,小眼睛,爱闹脾气又任性。如今变得这么乖,样子长得这么亮,真是让人受不了。”画品意爱他,从不介意他的脾气和样貌,我也得慢慢地学会,接受他的新身份。

      他的眼光,在散发后幽幽地闪烁,他抱住我,将头埋在我的胸前,低低地哭泣,他说,“小倦,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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