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剑 - 专情篇》羽如云

63、空中碎瓷花

　　他看着我，紫眸平静无澜，他说，“小倦，爱一个人，恨一个人，有很多时候是没有缘由的。有时候甚至连害一个人，救一个人也是一时兴起，你又要我如何和你解释呢？”他闲闲一句话，把我所有的疑问都一带而过，没有给我任何答案。

　　我放下酒杯，留着半杯的酒，吞下最后一片为君留，这一盘，我一片都没有为他留，我问他，“后面是不是已经有人追上来了？”

　　他露齿一笑，说，“你也知道了。”他和我在一起，便露了他自己的形迹。

　　话才说完，四条同样的快舟已经从我身后赶过，四散开来，占着左前，左后，右前，右后四角的位子，将我们的船团团围住。左前那条船头上站着的，是不日之前才见面的督凡，这次他依然没有说话。一旦到位，四张舟上，都有人满张着弓，架起了箭，收箭还是发箭，就等船头的指挥一声令下。虽然箭都在弦未发，这分明就是若有反抗，格杀勿论的架势。

　　只不过这射箭的人，要有本事射中我和华清侠，若然箭矢了准头，或者伤不了我们，这来势汹汹的，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我忍不住冷笑，这是要逼反我不成？

　　华清侠的长箫原本挂在他腰间，这时候只见他手指轻轻一弹，箫已经到了他手里。

　　督凡站的船上有人大叫，“小心他的箫能杀人。”那人正是当日逃脱的那个睿王府的侍卫。

　　我抬眼看华清侠，一时还未打定主意到底要怎么办。这官府当差的未免有些欺人太盛，虽说上次是我逼他们入水，但是我并未伤他们分毫，我就不信这一次他们的箭也只是威慑，不会伤人。如若我今日只是一人，一定会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不过和华清侠在一起，动手就是死人。我并不想杀人。

　　这片刻的功夫，督凡却看到了我面前剩下的三碟菜肴。他皱了皱眉，开口说了话，“大家且慢动手。”他看了看我和华清侠，又说，“呤血情，断肠恨，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你们不妨将要说的话说完，要吃的菜吃完。”

　　我笑，说，“除了这些，酒壶里还有一杯就倒，你是不是要等我们自己倒了，就不用动手了？”他要等，估计要等到明天去。

　　他们不动手，华清侠也没有动手。华清侠要动手，只有等我被人绊住了手脚的时候。

　　我问华清侠，“这断肠恨是什么？”

　　他把箫横放在膝头，看着一盘通盘碧绿的细长叶子说，“这断肠恨是地狱里才长的魔草，常人如果单吃了，会有一炷香的欢愉幻觉，感觉欲醉欲仙。不过这种草，其实其毒无比，会渐渐烂断人的心肠。等欢愉过去，就是无比的痛苦，直到最后痛死了为止。传说能觅到这种草的人，必须心里有切齿的恨，又有深切的欲望。报复的对象，是自己想要却得不到，立意要毁灭，却在杀他之前还想要他的人。”他挑起一边的眉，意义不明地笑，又说，“如果把断肠恨和呤血情放在一起，往往就是说请客的这个人为了被请的人呕心沥血，掏心掏肺，被请的人却还是无动于衷，所以发起恨来，一方面非要得之而后快，另一方面要杀之而解恨。”

　　我挑起一根叶子，问他，“在我吃这道菜之前，你会向我具体说明它的来历，是不是？”

　　他点了点头。

　　我问他，“你缘何认为我知道了它的来历，还会吃它下肚？”我总不至于蠢到要如此和自己过不去。

　　他耐心解释，“我怎么会这样估你？这里面当然有缘故。这四道奇品，督凡大人只看到三道，”一道已经被我吃了，他自然看不到，“他见到的三道里，只认识两道，”另一道迄今还未有人提起，“所以他认定我们两个人之间，必然有一方要害另一方。他不动手，想来是想看看我们之间，到底是谁要害谁。这四道奇品，很少有人能收集在一起，能全部认识的人，也不多，所以怪不得督凡大人猜错了我的用意。断肠恨有一种特别的煮法，能够去除里面的毒素，只留迷幻的成分。这种煮法，必须要这第四道菜作为辅料。这道珍馐，原本也是极毒，但是和断肠恨在一起煮，便相互中和。万物相生相克，有一道奇毒，必有另一道相克。这最后一道奇品是什么，我今日暂且卖一个关子，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我今日不说，一则不想泄密给旁人知道，二则今日你也不会有心思陪我慢慢品尝。这些珍品放着也是浪费，留给这些不知好坏的官差更是暴殄天珍，还不如投到江里喂鱼。”

　　他说完，手指飞弹，四个盘子顿时飞旋起来。

　　这四张盘子只是在空中乱飞，没有任何轨迹可循。我看到，却突然想起那张杀人的帖子来。那张帖子，也是在空中乱飞，看似毫无章法，飞到了近前，突然落下来杀人，让人防不胜防。华清侠这不是要将盘里的东西喂鱼，而是要用它们来杀人，用死人来喂鱼。

　　不用我提醒，自然还有旁人记得他这种杀人的方法。他来不及开口出声，手里已经一松，在弦的箭，随着弓响，离开弓弦，直对飞旋的盘子而来，箭势强劲，却落了空，只是带着呼啸，从空中掠过，他看不准盘子的走向，箭走了空。他的箭离弦，才开声警告他的同伴。剩下的弓箭手，见到第一支箭出，就齐齐松开拉弦的手，空中一时弓弦之声络绎，这些箭。招呼的不是空中的盘子，却都是华清侠。上次他们吃了按暗亏，这次学了乖，知道不管我是不是华清侠一路的，对起手来，我不杀人，华清侠却杀，所以要除，先要除掉他。

　　华清侠只是稳稳坐着，并没有急着闪避，空中的盘子却早早落下来，挡在了这些劲箭的前面。细白瓷的盘子，遇到精钢的长箭，自然而然地在空中碎裂开来，碎开的瓷片，却若空中的雪花，溅起，停顿，滑落，落到一半，却朵朵飞旋起来，这次不再是乱飞，却对着箭来的方向，旋飞而去。盘子碎成几片，空中就多出几片雪花。官船上的人，纷纷拔剑出来，意图削落这些飞瓷，怎料每次削到这些碎片，大碎片便裂成更多的小碎片，这些小碎片，同样地在空中飞溅开来，朵朵飞旋，剑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一时间，空中仿佛盛开了朵朵白色的雪莲花，越开，越多，越开，越烂漫。

　　除了这些瓷片，更有盘中色泽鲜艳的菜肴，夹杂在其中，如同离弦的快箭，在白色的碎瓷间穿梭而过，乘机伤人。

　　一时间，空中色彩斑斓，仿佛午夜夜空烂漫的焰火，看得我眼花缭乱。

　　华清侠杀人，有神秘，有血腥，也有这么凄美的时候。

　　他在漫天的雪花中，注视着我，对我说，“上次杀人惊到了你，害你受伤，这次算是陪给你。”他说完，长箫已经递到了嘴边。他好心要我一边赏落花，一边听销魂曲，真是好有情调。

　　我慢慢拔出白水，对他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次不如让我来敬还你。”白水璇起，游龙盘璇，白水的剑头划出一道波圈，圈子由小及大，在空中掀起漩涡，空气被这条游龙带动，将满天飞旋的碎瓷都倒卷回来，游龙冲天，一招送出，所有的碎瓷都朝着华清侠扑去。上次我用红唇烈焰，这次我赏他漫天雪花，不是因为我恨他，只是因为我看得起他，这些利招，只有他能承受的住。我对他下手，不必有任何顾忌。

　　他果然不负我之所望，腾空而起，身姿爽逸地避开了这强劲的一击。

　　我收剑，叫了一声好，稳稳地坐着，等他落下来。我方才出这一剑，并未起身，所以用的劲力，也不过是坐着能使出的全力，并非真正的全力。我说，“华清侠，我让你算计了一次，断不会让你算计第二次，你要在我面前杀人，只有先杀了我。”他不动手杀人，我也不会动手攻击他，若他一定要出手杀人，我必会阻止他。

　　他避我这一击，要借紫箫撩开避不开的碎屑，故而来不及吹箫杀人。

　　他笑，问我，“你真能阻止我吗？”

　　落到水里的瓷片，沉了底，落在水里的那些奇珍，这时已被搅成了碎屑，飘了一天一地的香气，一落到水里，便招惹了一堆的鱼争相抢食。华清侠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正看着水里的这些鱼。

　　这些鱼，莫非有何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