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花落花无忧 ...

  •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醒来,床在轻摇,仿佛小时的摇篮。

      我睁开眼,却见一帘精致的幔帐,高高地从屋顶垂下来,遮在床头。我转过头,敞开的窗门外,却只见慢慢走过的江岸。幔帘在床栏边轻悠悠地飘着,空气里都是江水的味道,这是一条精致的画舫,在水里逆流而行。

      船舷边,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远远地顺着风飘进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会儿的功夫,有人轻移莲步,袅袅婷婷地走来。到了门口,纤细的手指搭在门框子上,转头看进来,说,“小倦公子,你可醒了。”那声音犹如那晚风中的风铃声,一点都不张扬,却细碎生脆,声声都打在心上。她一边说话,一边抬腿迈进门来,红色的纱裙将她长腿的形状淡淡地勾勒出来,不露半分肌肤,一样地动人。她穿着一身及地的红纱舞裙,却勾着淡绿色的宽边,非常地显眼。这里离西语城应该还有些距离,我却疑她就是意江上的红袖姑娘。

      我闭了一闭眼睛,把她妙曼的身影映在我的眼里,问她,“可是红袖姑娘救了我?”

      她笑,红唇嫣然,眼波流转,说,“我可不会救人,若不是谢神医正好在我船上,今日我虽然捞你上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断气。”

      正说着,她后面就探出一个人来,不过比她高一寸左右的样子,顶一块灰色的方巾,穿一身灰色的长衫,长一对灰色的眸子,连细薄的嘴唇也是银灰的颜色。中州的人士,大都长他那个颜色,看上去不惹眼,却也别致。他眼睛眯一眯,愉快地笑着,说,“今日我还要谢过小倦公子,如若不是你,我还没眼福观红袖姑娘一舞。”

      我疑惑地看着他。中州谢家世代名医,谢家年轻一代里,更有谢中渊荣登江湖十大名公子之榜,虽然位列第十,却也得之不易。这一个,却不知是谁。

      他见我看他,又说,“今日要叫你失望了,我不是那谢中渊,只是他一表三千里的谢明堂。”

      我笑,“那么说来你还是他的长辈。”谢家明字辈比中字辈要高一辈,“今日要多谢你救了我一命。”

      他叹了口气,说,“哎,这真是虚长一辈,今日也不能说是我救了你,从你体内积水的程度来看,你在水里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常人早就该死了,但你体内有一丝奇异的气息,保着你最后一口真气不散。你的症状奇怪,虽然不死,我也没有把握救醒你,若不是红袖姑娘激我,我早就放手了。你要谢,还是谢红袖姑娘吧。”

      红袖却问,“你如何会掉在水里?你身上还受了多处剑伤,莫非有人在追杀你?”

      我有些黯然,说,“有人要害我。红袖姑娘,我看你还是调转船头回西语吧。华清侠在上游,他不达目的,可能不会罢休,我不想连累了你们。”

      红袖尚未接话,谢明堂却说,“红袖姑娘现在腰板硬,谁敢惹她。不如我们借此机会会一会华清侠,看看这人,到底长什么样,有什么能耐。”

      舟行逆水,虽然划桨的人多,还是船速缓慢。都快黄昏了,临江城还遥遥无期,当年我下江顺着水流,才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光景就将大半天的水路走掉了。这红袖也是闲着没事,变着法子花销时间。越往上游,走的越慢,到了这时候,船只是伫立在水的中央,就是划到明日天明,也不会到临江了。我站在船舷上,看着滔滔的江水,耳里却隐隐听到船舱内的笑语,夕阳落下去的那一刻,谢明堂却在船舱内高歌起来,他的声音醇厚,唱的是时下流行的《花无忧》,声音随着风,一阵来,一阵去,时有时无。人,这时候都在船舱里,看红袖起舞。她的日子,真是过得逍遥无忧。

      我却只是在船边上,心情低沉。这一次,是翡馨璧救了我,他问我的话,我何时能给他答案,何时又能给自己答案?红袖的心事,都能放下,我却总是做不到。

      夜色已临,巨大的水声里,四周显得一片安静。谢明堂不知何时出了船舱,手里提了一只酒壶,走到我边上,他的唱兴还没过去,这时候还在哼着,花开花无缺,花落花无忧。。。

      流水无情便无忧,忧的只是人。他陪我看了一会儿水,问我,“小倦公子如何心情如此不好,连红袖的舞,都没心致看,这江水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什么时候不能看?”

      黑夜里,却有一条白浪穿江而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来到红袖的船边,来的是一只长舟,舟上只有三个人,却把一条两人来宽的长舟划得象水里的鱼一般迅捷,船到近前,便绕着圈转过身来,在船侧和红袖的船齐头并进,船上有人打着招呼,“临江的莫问,睿王爷府的秦玄,京城御用使督凡,和红袖姑娘打过招呼。”今夜江上昏黑,这三人都穿着深色的衣衫,若不是红袖船上的灯明,照着他们的小舟,都看不清他们的身形面目。

      谢明堂呵呵地笑,说,“什么事惊动这么多巡捕大人?莫问大人若要叫我不要问,我不好去跟红袖姑娘交待。”

      先前说话的莫问回道,“明堂医师真会说笑,你在船上逍遥快活,我们却还有公事要办。烦你和红袖姑娘说一声,你身边那位游啸倦是杀人嫌犯,我们要带他回去问话。”

      谢明堂却不卖他的帐,说,“有话不如在这里问,我也好奇他如何会被人追落入水,看着不象他杀人,倒象是有人要杀他。”他是救人救到底,一意要为我辩护。御用使是皇上亲用的巡捕使臣,劳动这么大的架,却也不敢直接上船来拿人,还要和谢明堂费口舌周旋,这红袖的面子不是一般地大,人人都知她背后撑腰的,都是关系到双子兴亡的主,越是官面上的人,越是不敢得罪她。

      莫问只是嘿嘿一笑,说,“明堂医师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临江中书府灭门的惨案有他的份,睿王爷被害失踪更是和他脱不了关系,王爷府侍卫被他所杀有人证物证,怎么叫不象是他杀人?他若真被人追杀落水,也是有缘由的,怪不得旁人。有话在这里问,传出去对办案不利,出了差错,这个责任我也不能叫你来担,我今日就是想送你这个人情也不行。明堂医师还是体恤一下我们这些当差人的辛苦,莫要掺和在里面了。”

      秦玄和督凡都没有说话,一个坐在船尾控船,一个站在船中观望,只得船头的莫问和谢明堂一来一去。我也只是站在一边听,一句口也没有开。谢明堂医术虽高,辨术一般,辨了几辨,就被莫问问得哑口无言。他暗地里拉了拉我,低声地说,“你被人如此指责,怎么也不为自己辩护一句?”

      我这才开口,先问他,“你如何这么确信我没有杀人?”

      他愣了愣,显然也没想这么多,过了片刻才说,“江湖上从未有人传你杀人,如何突然之间卷入这么多宗案子?听着总叫人起疑。你先前提过华清侠,说有人要害你,我看是多多少少这事情是华清侠要害你。”

      我微微地笑,说,“谢医师,这些浅显的道理,连你都想得明白,如何这些以查案子为生的巡捕们会没想到。过来拿人,不是为了交差,就是另有目的。我替自己辩解又有什么用?”华清侠做案从来不留手尾,若是这一次有人相助,反倒是让人逃脱了,明眼人,自然会想到是他故意放人走。被杀的侍卫,没有一个是被剑所伤,只要一验尸,就知道人都不是我杀的。来的三个人,都不是一般的巡捕,都是有名头的人,这里的蹊跷,不会猜不到,今日来抓我,自然另有目的。他们不会当面说,我问也没有用。我可以留在红袖的船上,他们也不敢硬闯上来,但是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我回头,对谢明堂说,“烦你和红袖姑娘说一声,谢谢她的款待,我这就走了。”我不等他回话,右手握着剑鞘,左手抄过他手里的酒壶,飞身跃过船舷,朝着长舟落去,快要近前了,我在空中,突然投掷出酒壶,砸向船中的督凡,左手拔出白水,对着莫问一剑削去。船上的人见我下来,原也有所戒备,但见我两手都满,不防我突然出左手剑,匆忙间只能仰身躲避,我人从高处来,剑势从头往下斜劈,仰身躲不过,莫问只能退了一步,这一步,就已经跨到了船舷上。船太窄,这一步,也只是避过了上身,要避下身,他再退,自己就落到江里去了。

      我一剑逼落莫问,人落到船上,脚未站稳,回剑便攻船中的督凡。督凡才避开酒壶,身上的佩刀只来得及拔了一半,被我这剑逼住,只能空手来博。剑只是虚招,空中一划,落下来,撩的却是莫问的手。莫问落水,手却攀在船舷上,这时候正要翻身上船,被我这一剑撩过,只能放手,这时才真正落到水里。我回剑仰身间,避开督凡的一掌,却无声无息飞出一腿,正踢在督凡的腿上。他中了这一腿,却没有倒退,借了我的力,双腿向后,身子向前,凌空俯身飞了起来,他借这一跃间,双手如钩,使出擒拿手,向我扣来。我微微一笑,他要逞强近身搏斗,正好请他入水,我回腿再踢,这一次正中他的腰际。他在空中无处借力,被我生生踢落水中。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莫问和督凡都已经落水。夜色昏暗,一时间,都看不清人被江水冲到了何处。

      我站在船中,对船尾的秦玄说,“秦大人,不是我不跟你们走,我猜你们来,是想要挟我协助你们缉拿华清侠。你们功夫如此不济,连我都斗不过,去抓华清侠,只是去送死。我劝过睿王爷,他没有听我的,今日我也不见得能劝阻你们。我帮不了你们,总不能带你们去送死,所以今日只能出此下策,借大人的船一用,和大人后会无期。”我说完,就出手,漫天剑雨里,秦玄从船尾落水。秦玄落水,无人驾控的船,一下子就被江水冲远了。红袖的船,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江中一点遥远的灯火。

      我在无月的夜色里,顺着水流而下,无人站在船头,无人在岸观望。舟旋舟转,我只是放任它自由,好几次在漩涡里船打着转,船头和船尾几次调个,船身侧转,却次次有惊无险,没有翻我在水里。我路过西语,水流才缓下来。这一路快舟,无论谁要追我,怕都是追不上了。

      我躺在长舟之中,船舷遮着我,我看不到岸,岸上的人也看不到我。我半闭着眼眸,看着半明不暗的天色,今日只是乌云蔽日,没有风也没有雨。船顺水漂着,也不知会带我去到何处。

      船上却有淡青色的人影飘落,他从三四丈之远的岸边翩翩然踏水而来,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提篮,提篮里有香味飘出。我闻到,才觉着饿。我躺着,半睁着眼看他,他站着,垂着眼看着我。江风吹扬着他润泽的长发,洒了一天的微光,这样子看他,只是看了一眼的翩翩欲仙,谁又知道这样出尘的皮囊之下,包存着什么样的祸心。

      我没有说话,看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看着昏暗的天。

      他坐下来,将提篮放在船中的坐板上,问我,“你明知我在害你,因何不联手官衙来缉拿我?反倒是将人都逼落了水?你可知道如果这三人里死了任何一个,你杀人的罪名就永远都洗不清了。”

      我动都未动,只是问他,“那三人,可有任何一个死了?”

      他摇头。这三人的身手都不弱,也没有受伤,都不是会在江里淹死的人,红袖既然能救我上船,自然也会放他们上船。这里的轻重,我自然能看清楚,不过即便真是不巧,有人死了,那又如何?是他命中注定该死,我又何必多为他操心?

      我盘腿坐起身,“华清侠,我从来不是为人威胁的人,他们若要我合作,不管要我做的事情对我有利,还是无利,都只有好言来同我商量,若然要用任何手段来胁迫我就范,昨日他们三人的下场,就是胁迫我的结果。”对华清侠,也是同理,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放谣言诬陷我,就算是我因此被他逼到山穷水尽,也不能让我就范。他做事不按常理,我做事同样不按常理。今日我无心为自己正名,哪怕江湖上人人都信那谣言,要来灭除我,只管让他们来,我并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心意。我此刻无心杀他报复他对我所带来的伤害,我便不会出手。哪一日我若无心再活下去,那么我就会让人将我杀死。

      我此刻只是无心,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激怒我,也不会感动我。

      他掀掉提篮的盖子,篮体松散开来,变成一张椭圆形的桌面,露出中间的支架,托着四张盘子,一只酒壶,两只酒杯,两双筷子。他先取下酒杯,替我斟了满满的一杯,说,“这是跨江楼的名酒不醉,号称千杯不醉,一杯就倒。不到时辰,就是喝上千杯也没有任何酒意,到了时辰,就算你只喝了一杯,也会醉倒。”这酒我才刚喝过不久,自然记得它的厉害。他唇角并无笑容,神情只是平和,好像只是闲来无事的好心人请无关紧要的路人喝一杯普通的水酒。

      我接过酒杯,酒香醇正,色泽清透,真是好酒。我仰头便将一杯酒喝落在肚中。我那日真是糊涂了,为何要逃?即便我落在他手里,他又能拿我如何?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