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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临江故人怨 ...

  •   这一年的冬日茫茫,只是弥天铺地的雪,纷纷地下。我在路上走,胸口揣着那块醒魂,却也不觉得冷。它的热量,源源不断。我并没有把它贴在额头,我还不想清醒。自从上次大醉后,我时时去酒肆,想寻来红岳楼那晚肆意的大笑,却总是喝不到那样的感觉,每每都独自一人在酒桌上睡过去,直到酒肆打烊,小二赶我出门。

      我走了一个冬日,却不知道走了些什么地方,整日只是昏昏沉沉,路上也没有再遇到象臻天佑,翡馨璧那样精彩的人。醉醒的片刻,我有些想他们,不知柳轻眉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嫁?夏语初和梁雨添是否已经婚嫁?

      冬日虽长,却也过去了,春暖冰化的第一日,我把留了一个冬天的长发剪短,只余一寸,立在头顶。我站在冰水交融的意江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当年的翡罄黎,也是这样的短发,浓密清亮,根根精神,叫我爱不释手。青城的翡馨璧和臻天佑,也是这样的短发,我却没有爱上任何一个。

      我如圣司庙的庙僧一般过日子,却也把当日挣来的赏银花剩了最后一两,庙僧不喝酒,所以银子经用,我却把银子大部分都花在酒水上了。无奈从今日开始,只能戒酒。戒酒之前,总得好好吃一顿,我在意江边,找到名楼跨江楼,上楼,坐在二楼窗口。意江上游江窄,跨江楼一头跨在江这头,一脚站在江那头,因它横跨意江而出名,当年我和游啸龙,就是从这里上游不远的地方,穿楼下江而过。楼下江水湍急,从高处看下去,胆小的人都会心惊。我对着下游而坐,却无心欣赏江景,上好的陈酿要两百五十文一两,我在琢磨要不要喝,这喝个二两,半两银子就去掉了,一二十来个菜就没了。我和小二说,“你这酒也太贵了,能不能便宜些。”

      小二却不松口,“客官,这酒可是有一百多年了,一年收你两文钱,那是便宜你了,不如你来个一两好酒,再来些平常的,比较比较?”

      我刚想说话,却有人接嘴,“这位公子可是喝不起这酒?不如我请你。”这声音如丛林深处从不见影子,只能闻其声的呤莺一般委婉悦耳,说不出的动听,这说话的语气,却并不温婉,却有些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我转头看去,却见一名绝色女子正从楼梯上走上来,眼眉销魂,红唇诱人,神情却清雅大方并没半分媚色。她穿一身绫罗的白色长裙,纤尘不染,腰是腰,臀是臀,没有一处不妥帖,没有一处不养眼。我看着她,从上到下,从下到上,舍不得移开眼睛。她走路落落大方,没有任何地扭腰摆臀,我却把她看成风情万种,眼睛总是停在不该停的地方。

      我这样看她,她却并不在意,神情自如地一直走到我桌前,坐了下来,问我,“你可是不记得我了?”

      小二点头哈腰地看她,也忘了要她点酒。楼下却又有人上来,叫那小二过去,叫了三遍,才把人叫过去。

      我看到楼下上来的人,脑子里却灵光一现,年前在青城,臻天佑曾经说过,他要换个身份,做做女人,莫非他当初的戏言变了真?不然这笙算子上楼来叫小二清人做什么?我看着她笑,说,“你做女人也不象女人。”她举手投足间还是做睿王爷那时候颐指气使的神气,没有半点温婉的女人味。

      她也不介意,说,“你做男人也不象男人。”

      我无言,我们两个男人不象男人,女人不象女人,倒也很登对。

      她又问我,“我可和城郊那个女人有任何相象?”

      我摇头,说,“你比她可,健康多了。”我把原来想赞她的两个字给吞了,我可不能给她话题顺着杆子上。

      我们这头说话,那头跑堂的已经川流不息地上来,有人带人下楼,有人收拾附近的桌子,有人送来上好的陈酒,一会儿的功夫,周围的食客已经给赶得干干净净。臻天佑连看都没看,只是自己斟酒,对我说,“你就只知道到冤枉我。”

      我转开眼看着四周,一会儿的功夫,食桌上连鲜花都摆上了,叶子上还沾着泥,显然是野地里刚刚去摘来的,初春的花还瘦小,有些不过是个花苞,也亏他们这么短时间就收集了这么多来。二楼除了我们两个食客,就只有笙算子还在,等她的吩咐。

      我说,“睿,”见她现在这个样子,王爷两个字我也叫不出口,“这个,”只能用这个两个字代替,“你摆这么大排场做什么?”只是吃顿饭,至于把人都清空吗?

      她撇撇嘴,毫不介意地说,“难得见到你,可以单独说两句话,自然不能让人来打扰。”她摸摸胸口,说,“我这里,到现在还疼。你冤枉人不够,还要伤人心,伤人心不够,还要见血。你这人,真是无情又可恶。”

      我笑,有些歉意,说,“哪有那么严重,我也不过是刺破了你的皮肉,哪里有伤到你的心?”她现在摸胸口,可和以前摸着不一样了,我看着,总觉得别扭,她自己摸,还不如我来替她摸。

      她虽说请我喝酒,酒盅却只放在自己面前,酒也只顾自己倒,自己喝。这酒香只往我鼻子里钻,我却只能忍着。她也不看我,只管自己喝着酒,说话,“既然有机会见你,我也得把话说说清楚,否则总是憋在心里,闷得慌。那日你一个人出城去,我不放心,早早就着我的手下出去查探,等等都没有音讯,着急着是不是要自己出去找你,谁知道小柳就来了。她见了我,一脸的委屈,她说她找不到你,翡少也不理她,再不找人说,她只能去投湖自尽了。她说说就哭,也不说为什么。我心里急着想走,但也不能就这么丢下她,耐着性子问了半天,才问出个眉目来,原来她和夏语初彻底闹翻了,那个小夏大概是气过了头,深更半夜的,说要去娶梁小姐,最好她即时就搬出夏府,从此一拍两散,不再见面。小柳一口气咽不下,就跑出来,半夜三更的,谁都不理她,她也没地方去,只能到我这里来。我好不容易哄完她,你那边的事情也了了。好好的事情叫人搅了,我心里实在憋得慌。小柳又不让我跟你说,她说你最反对她来找我,被你知道,一定会被你骂。”她说了一半,又倒酒喝,喝完了,又说,“她又怕你骂她。我在你眼里,是个薄情寡意的人,你这样看我,她便也这样看我,她来找我,就象做贼一样,觉得是件至错的事情,总要避着你,弄得我也觉得对不起你,好像抢了你的情人一样。”她抬眼看了我一下,眼里已经有了些醉意,大大的眼眸水泠泠的,叫人怜惜,“现在想想,小柳其实挺好的,我又为何不能喜欢她?你又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又何必介意你怎么想?”说到这里,她就站起身,说,“今日有机会见你,把这些话告诉你,我心里就舒畅了,今晚终于可以睡个舒畅觉。”说完了,她就转身,要走。

      我叫住她,问她,“你这就要走了?”

      她回头看我,问我,“你要留我吗?”

      我笑,不回答她这句话,只是问她,“我只是想问,你和翡少那个赌,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她半闭了一下眼帘,神情有些倦怠,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留我。我和翡少那个赌,你以为会怎么样?自然是不了了之。你以为我真是那么无聊的人,真会答应去做那种事?翡少当时说那句话,不过是搭个台阶,让大家好下台,他也并非真心要赌。谁都没当过真,哪个会去践行?自然就是不了了之。你的话问完了,我可不可以走了?”

      我说,“好不容易见个面,真是这么着急要走?这酒还没喝完呢,喝完再走也不迟。”我留她。

      她回过身,问我,“这可是你要留我,不是我要留下来。”

      我笑,说,“是,是我要留你,你要请我喝酒,这酒我一口都没有喝到,你如何能走?”

      她坐下来,说,“原来你不过是没有酒钱,要我请你喝酒,这也不用留我,只要问我要银子就可以了。”

      这次轮到我涵养好,任她怎么说,也不生气,我说,“你把人都请走了,只留我一人在这里,吃饭也太冷清了,你留下来,好歹我不用一个人喝闷酒。”

      她看了我一眼,脸色淡淡地说,“你总是不能说一句好听的。”

      我依然笑,说,“当初小柳要请我,我还不理她,今日我让你请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就不要抱怨了。”

      她翻了翻眼,做了个气急的表情,我只是看着她笑。她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要吃什么,你开口。”

      她今日没心情理我,我却嘴贫,想和她说话,我说,“秀色可餐,看看也就饱了。”

      她依然挂着脸,身形挺直地坐着,说,“不要来招惹我。”

      我说,“我不是要招惹你,我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

      她看看我,说,“当初我也不过是想和你做个朋友,如何你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我说,“我以为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她一撇嘴,说,“你又来冤枉我,我怎么会对你有非分之想?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我怎么个想法?”她一赖干净。

      我不和她计较,温言问她,“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她的脸色终于温和起来,说,“我为何要生你的气。”她叹了口气,“你说我薄情,总好过你这样无情无义。”

      我又笑,“你做了女人,心眼也小了很多,以前你很大度,说什么都不计较。”我看着她面前的酒盅,说,“闲话少说,你先让人拿个酒杯来。”这酒杯只有一个,她分明就没打算请我。

      她却又使坏,倒了一杯酒,把她的酒杯往我面前一推,说,“要做朋友,就一个酒杯里喝。”她看着我,眼里已然笑意盈盈。

      喝就喝,谁又怕了谁?我一抬头,就将酒杯喝了个底朝天,这酒香醇,入口回味无穷,我喝了一杯,就伸手把她面前的酒壶拿了过来,学她方才那样,自斟自饮。她看了我一会儿,就和我来抢酒杯。这酒不能一人喝,一人喝是闷酒,喝着孤单,人多喝着就热闹,也不过就是两个人,就闹得不亦乐乎,一壶酒,一会就让我们两个喝了个空,我把空酒壶往她面前一推,说,“再来,再来。”

      她却说,“不要再喝了,这酒后劲足,再喝,你就要倒了。”

      我满不在乎,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明日起,我就要戒酒了,今日怎么能不喝个畅快?往日我总是被店家扫地出店,今日有你在,就是醉了,也能在这里睡个通宵。”

      她看着我,勾着左边的嘴角,只是笑了一半,说,“你就不怕你喝醉了,我占你的便宜?”

      我哈哈地笑,“你占我便宜?现在我占你便宜还差不多。”我的便宜,哪有那么容易占。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说,“既然你这么说到,我们就一醉方休。”

      这酒何止是后劲足,喝到了时候,简直就是杀人酒,这一杯一杯地喝,我还感觉好好地,第三壶喝到最后一杯,我拿着杯子站起身,要说什么话,片刻之间就头一晕,立时三刻就人事不省地倒了,这时候就是人来一小刀一小刀把我杀了,我也不会知道。第二日醒来,我才知道厉害,心里想,我真是小看了这酒,素日里再怎么醉,我总是半睡半醒,这一次,就是小死了一回,醉倒之前的事我清清楚楚记得,醉倒后的事,我却一点也不知道,若然那个臻天佑真要害我,我这次是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

      我抬起头来,看到我昨日靠着坐的窗口,心里一松,还好,她并没有借机害我,把我关到谁都找不到的黑屋子里去。再仔细一看,臻天佑却坐在窗台上,身子靠着窗框子,头侧在另一边,对着外面。我一时没看清,心里一急,她若是醉倒在那里,稍稍移动,就会掉下去,那可不是好玩了,楼下的江水,顷刻之间就可以将她卷走,带到再也找不到的地方。我急急要起身将她从窗台上拉下来,她却回过头来,看着我。

      她只是看着我,脸色沉静,白皙的脸色衬在霞光里,泛着淡淡的红晕。她的衣衫,依然洁白,并没有因为昨日的宿酒沾上任何污迹。她在晨光里,就是那晨光,清朗明亮,纯净无瑕。

      我躺着抬头看着她,有些出神,一时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少了样重要的东西。

      我看了她一会儿,头抬得有些累了,才躺平了,问她,“你怎么好好地不醉?”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回头去看窗外的江水,说,“我早就吃了醒酒药了,哪个象你那么蠢,只管喝,喝死了,人要害你也不知道。”

      我想想自己这次确实是大意了,我说,“以前我无缘无故地误会你,今日选择信任你,你若要害我,也算是我还给你的。不过你若是真害我一次,以后就再也不要想我会信任你。”我看着屋顶,眼前却还是她的样子,以前的样子,现在的样子,重重叠叠,让我眼乱心乱。

      她轻轻地笑,说,“我知道你得罪不起,怎么会来得罪你。”她忽又问我,“那个翡少,在你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无缘无故,问他做什么?我抬起头,却见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此刻正仔仔细细地在看,我一看,却立即坐了起来,正色对她说,“东西还给我。”

      她抬头看我,说,“昨天还说和我做朋友,酒喝完了,就翻脸了?”

      东西在她手里,我也不能逼她,只能好言好语地说,“你就做朋友该做的事情,把东西还给我吧。”

      她把手掌一合,说,“为何不能你做朋友该做的事情,把我喜欢的东西送给我呢?我送你白水宝剑,你赠我这支蝴蝶,不是正好?”

      我抢她的白水,她偷我的醒魂,这真是有来有往。我站起身,对她说,“天佑,这件物事不是装饰品,我留着有用,你若喜欢蝴蝶,我改日抓一只给你,你看这样可好?”

      她又勾起一边的嘴角半笑不笑,说,“呦,为了这只蝴蝶,今日叫得这么亲热。我问你,这只蝴蝶,可是翡少送给你的?”臻天佑这名字,听着就象个男人,也不配现在的她。

      我收起了脸上的假笑,说,“这和谁送我的,又有什么关系?”

      她依然半笑不笑,说,“翡少送你的东西,你就贴着胸口放,你当日那么急着问我讨白水,这时候你还记得白水在哪里吗?”

      我有些不悦,说,“臻天佑,你不要胡搅蛮缠,这件东西热,我怕冷,所以才放在心口,这和翡少没有关系。白水还在桌上,我方才就看到了。”白水是把长剑,就是我想,也不能贴着胸口放着。

      她摊开手掌,看着那块醒魂,说,“小倦,你知不知道,若说起无情来,翡少稳坐头位,你我都得自拜下风,他对你这般重视,送你如此贵重的礼物,却说离开你,就离开你了,任你流落江湖,落在像我这样的人手里,也不来管你。他的无情,勘称第一。”

      我有些不以为然,说,“你总是胡乱揣测,翡少对我,并没有私心,他不过是为了他的好兄弟,才愿意帮我。我若不肯回翡涧庄,这块东西,保不准哪一天他要问我讨回,你就还给我吧,到时候没有东西还他,不知又要惹出什么麻烦来。”

      她抬抬眼稍,侧眼看了我一下,问我,“为了他的兄弟,就不是私心了?难道他的兄弟是天下共有的?”她虽然只是看了我一眼,在我眼里,却像是对我飞了个媚眼,她说,“小倦,想来你也不知道这块东西的出典,才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看翡少,对你绝对有私心。当日他来找我落那张字据,手里并没有我的罪证,也不能要挟我,我只是要他告诉我他手里天玄乌金的秘密,作为交换。”她把手里的醒魂举起来,对着天光看,嘴里说,“天玄乌金生来雌雄同体,触手温润,不冰也不热,若为外力拆开,雌件冰凉,雄体温热,即便相隔天涯,若然一方呼唤,另一方必能听到。你说他送你什么不好,非送你这块乌金,你说他对你,存的是什么心?”

      我一时默然,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抬起眼帘,说,“既然他对你无心,你对他无意,留着这块乌金做什么?不如扔了它,眼不见为净。”她说完这句话,扬手一抛,醒魂就远远地飞出去,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冷冷的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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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临江故人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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