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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月夜魔音 ...

  •   这时再没有帆可以放,船家却大叫,“游姑娘,华清侠,请两位帮忙张两张最小的副帆。”

      缆绳都已斩断,要张帆,只能要人拉着断绳爬到杆顶去,把帆带起来。我虽不知为什么要张帆,但是船家行船多年,经验丰富,他说张帆,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没有多问,摸到帆顶,把绳索绑住,便顺着桅杆往上走。那头的华清侠仿佛在与我比速度,亦飞快地往杆顶走。一会儿的功夫,我们已经到了杆顶,帆吃着风力,满满地张起来,我在杆顶,手里感觉到帆的力量,要把我拽离桅杆。我把断绳的一头固定在帆顶原来的绳圈上,这才可以空出手来。

      帆的方向这次不再是对着漩涡,而是呈一定的角度,说也奇怪,满着风的帆,就因为这个角度的变化,不再把船带向旋涡,而是沿着漩涡的边缘,直切出去,以最快的速度,远离漩涡。船家不停地转舵,调□□帆的方向,船离漩涡终于越来越远,危机眼见就要解除。

      我这时还在帆顶,已经看出了一些门道。帆小吃风小,在这样的大风里,容易控制,如果升主帆的话,可能就象方才一样,给风完全兜住,根本转不过身。帆的角度决定了受风的方向,不管风往哪里吹,只要帆的角度到位,船就可以向任何方向走。

      我坐在高处,俯视四周,仿佛君临天下,虽然狂风大作,天色阴郁压抑,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惧怕。心中只觉得淋漓尽致,畅快得很。狂风将我的衣衫打得乱飞,船体随着波浪晃动,杆顶的摇晃幅度更大,若非如此,我真想站到杆顶上,对着漫天阴云放声高歌,天怒再强大,又能奈我何?

      对面的杆顶上,也有人坐着,这时却学着雉雏的歌声,对天而歌。这声音由人发出,听上去十分搞笑。我远远能看到他的神情,有些嬉戏的样子,见我看过去,却故作严肃。这个华清侠,看来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这时不再有变故,船顺利地远离漩涡,天虽然依然阴沉,却不象方才那么压抑。越走,天色越明,我们已经脱离了危险。雉雏这时已经停止了它的歌声,仿佛异常疲惫,躺在笼底,闭着眼睛休息。对面的华清侠也停下了他的鸡唱,这时正在四处张望。船家已经在指挥船员修复割断的缆绳,重新将帆升起。等其他五幅帆修好,我们一早已经到了晴空之下。我和华清侠将断绳解下,放下两幅副帆后,就从杆顶下来,由船家去把它修好。

      下到甲板,我就欲回房去,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事。华清侠却走过来,对我说,“游姑娘好身手。”

      我回他,“华大侠你也不错。”他方才所为,担得起大侠两字。我停一停,又问,“你可是天赫朝廷通缉的江湖大盗华清侠?”江湖大盗华清侠名字里有个侠字,却不做侠义之事,专门入室抢劫。船家没有称呼他大侠,想来是有原因。但人或有同名。

      他也不否认,“正是区区不才在下。”他倒是谦虚的很,他还不才,不知哪个强盗才算有才。

      我笑,他倒也不避讳。追他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就是没有画像,他并不留手尾,见过他作案的人,不是已经被灭了口,就是闭口不说,不知有什么把柄握在他手里。我不轻易判断人的好坏,传闻总是有误,抢劫的,杀人的,是不是他做的都从来没有确证过,只是消息满天。为什么抢,为什么杀人,也没有确证过。

      我说,“你这么嚣张,不怕被人知道行踪吗?”船家叫他的名字,有可能也知道他的身份。

      他不以为然,“我有什么好怕的?不问我也罢,要问起来,我从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然到现在估计谁都不知道那些案子是谁做的。不过姑娘倒是要小心。”

      我说,“小心什么?我身上倒是带了不少银子,你要来抢,不妨试试。”他抢大户人家,能带在身上银两,再多也不会在他眼里。

      他看着我,笑得惑魅,“姑娘的银子我倒不是很想要。只是我不光抢,而且偷,专门偷姑娘的心,像你这样的姑娘,我最喜欢。”他的肤色此刻蜜得发亮,看着叫人眼馋,想去尝尝是否是蜜的香甜。他的神情,更和那晚海滩上初见的不一样。那时我们不知彼此是谁,他神色正经,神情清淡,述说祭祀的时候,口气带着悲悯,一付善良无害的样子。这时他却传达着危险的信号,眼睛眯起来,眼光集中,仿佛在看着猎物,盘算着如何下口,嘴角却勾着迷人的笑容,皓齿微露,叫人又想走近,又想逃走。这些在江湖行走的人,总有不同的面目示人,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我这时又想起花溅泪来,我第一次见他,和后来见他,完完全全是不同的两个人,我亦不知道他的真正面目是如何。又或者他对着其他人时,是什么样的面目。就是翡罄黎,第一次见他时,也被他迷惑,若不是日后亲密的相处,我一定以为他是个轻浮多情的人,谁料他是我见过的最正经,最专情的人。

      他这一套对我,不管真假,都是没什么用的。我见过的人太多了,只会被对我真心的人迷惑,不会因为一些表象而失态,我的眼睛可能看不透表面,我的心会有感觉。我看着他,只管神色清明地笑,“你以为你这么一说,我就会怕了吗?”

      他神色一收,仿佛又很恭敬地说,“那怎么会,姑娘连天神之怒都不怕,怎么会怕我两句话呢?我不过是提醒姑娘一声而已,你知道我一向喜欢提前通知。”

      他每次作案,总是先投柬,上面必说,某月某日,华清侠会去府上拜访,请设宴款待。他又不是很准时,有时会当天到,有时会提前,有时会过了经年才去,搞得对方人心惶惶,终日不能安心。等他来过走后,反而松了口气,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甚至有人在江湖上发贴,请他早一些来,免得等得心慌。

      他怕是享受别人的煎熬,多过抢劫这件事本身。我好整以暇,“我没工夫和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你真要动手,不妨趁我在船上无事可做的时候,放马过来,我一定奉陪。下了船,我有正经事要做,如若你阻手碍脚,别怪我手下无情。”我制人的手法,他若听说过,必不会掉以轻心。

      他听了,把手在心口一放,一脸天真地说,“我好怕。”

      他神色转得飞快,我倒是忘了,他有千面狐的称号,我见到的这多些神情,都是他的真面目,也没有一个是他的真面目。我脸色一收,不再带任何笑容,说,“我知你也不会听我的说话。到时候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这时,船家却过来了,对我们两人一抱拳,“今日能够脱险,多谢两位的帮助。”

      华清侠听到船家的话,依然看了我一会儿,才收回眼光,回头对船家说,“我们没帮上什么,都靠雉雏呢。”他的语气淡淡的,我却听出了讽刺之意。他这样性格的人,必然不会相信散海岛民的祭祀,怕是和我一样,上船时没有交过祭品。

      船家一笑,并没有和他计较,只是说,“今日我们也是运气,只有中心有风暴,连雨都没有下,脱险容易很多。”

      我听出船家的意思,便问他,“船家,你是否相信有神灵的保护?”

      船家脸色虔诚,“我当然相信。”

      我又问,“既然如此,你方才为何又要如此努力地救船呢?”

      船家微微一笑,“姑娘,从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神何时愿意保佑我们,又愿意保佑到多少,我并不知道,我只能尽自己的力,听天的安排。”

      这个船家,总有很多为人的道理,我倒是很喜欢他。我说,“多谢船家指点。”

      华清侠转眼看了我一眼,眼角斜飞,异常惑魅。他亦是雅人,听弦知意,知道我问这些话,只是在帮船家说话。他一时没有接话,等船家走了,才问我,“你不是也不信这个祭祀吗?为何还要替他说话?”想来他看到我上船没有交祭品,这人躲得倒好,如果不是这场变故,我还不知道他在船上。

      我淡笑,“我没有你那么小心眼。”说完回身就走,不再理会他。

      他却在我身后笑,“无心小倦居然不小心眼?真是天下奇闻。”

      这人要么不出现,一旦出来,就象不散的阴魂。第二日我出来,他居然就在我这一层的甲板上,斜靠在船栏上,仿佛在等我出来。一见我出来,就说,“我出了大价钱,和你右手的人家换了住所。这船还有个把星期就要靠岸了,下了船又不能跟着你,时间不多,所以只好搬得近些,方便办事。”

      我失笑,这人脸皮极厚。我也不理他,自管自己走路,看他怎么办。他跟过来,问我,“姑娘这次出海,是干什么?”

      我不理他。他也不管,继续说他自己的话,“我问过船家,船家口紧,不肯告诉我。我想我还是先来问问你,如果姑娘不肯回答的话,我再回头给他下药逼供。”

      我依然不理他。总不成我怕他对船家逼供。不说他会不会去逼供,就算他会,结果都是一样。

      他见我不理他,又说,“船家领头人,这海上的路只有他一个人熟悉,如果我把他逼供逼死了,我们就只能在海上漂了,这样我倒是可以和姑娘多接触一些时间,到时食粮吃完了,我们可以做一对同命鸳鸯,姑娘也不必去办原来要办的事了。”

      这人倒确实是可恶。若在平时,我可以依然不理他,总不成他真愿意在船上陪我死?不过今日他戳中我的心事,我急着想救翡罄黎,并不愿节外生枝。我停下来,“我告诉你又如何?你如何知道我不在骗你。”

      他笑,笑得纯真,象是不懂事的孩子,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和船家去对供,如果口供不实,还是可以逼死他。”

      什么时候毫不相干的船家变成我的痛脚了?每每给他拿来威胁我。我既已被威胁了一次,只能继续受他威胁,告诉他其实也无妨,“我去蓝越,找苗彝。问到了?可以走人了。”

      他神色突然黯然,叹口气,“姑娘真是好胆色,如果有人为我如此痴心,我真是死了也心甘。”

      他说这话,我替翡罄黎不甘,“你又何时愿意先为人死?怕是碰到痴心的人,自己先逃走了。”

      他的脸顿时又开了晴,笑得非常爽心,“还是游姑娘是我的知音人。我们还未深交,你就知道我的脾性。看来我是一定不能放你过手。”

      我回他一句,“你这话说得太没有道理,你既然看到痴心的人就要逃走,那你看到我应该快快逃走才是。”

      “游姑娘牙尖嘴利的很。”他又换了种笑容,一脸的诚恳,“我问你去处,其实是好心,看看能不能帮到你。这一次我和游姑娘不同路,不然一定会跟你下船。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不管船上会发生什么事,我一定放你去蓝越,如若这次你去蓝越能找到苗彝,那就算了。如果找不到,你回来一定要来找我。”

      我奇怪地看着他,我去找他干嘛?这人的要求不经大脑,“我找不到苗彝,找你干嘛?”

      他依然脸色诚恳,紫色的眼眸异常沉静,仿佛风平浪静的海面,只是颜色不同,“我会有姑娘要的信息,现在不能说,你来找我,我才会告诉你。”说完这话,他又换上轻慢的神色,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来找我也无妨,我自会去翡涧庄下帖子拜访你。”他的眼角又飞起来,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我一定会准时。”

      他来拜访,必不会有好事。我问他,“我又如何能找到你?”

      他说,“你只要在江湖上下帖子,我自会和你约地方。你相信我这句话,你一定不会后悔来找我。”他深深地看我,脸上神色凝重,说完,便走了,不再纠缠。

      他的话,估计是不能相信的。他若能帮我,现在就可以说了,何必搞得这么神秘?我并没有多理会。

      深夜的时候,突然传来悠扬的笛声,在寂静无声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委婉,仿佛一种召唤。我披了衣服出门,华清侠站在月华下,穿着他的白衣,形单影只地站着,神色清淡地吹着他的笛,看上去有种别样的情致,让人注目。月色正浓,洒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海水闪着粼粼的光,四际无人,除了笛声,没有任何其他声音,这正是情人约会的好时光。

      他的脚下伏着一个人,此刻一动不动,仿佛醉倒在他的笛声里。

      他见我出来,便调子一转,原来悠扬的笛声,变得有些撩人暧昧,仿佛青楼里姑娘唱的小曲。他脚边伏着的人,这时突然动作起来。

      这人穿着极薄的轻纱,若是白天,必是一览无余,但在月光里若隐若现,仿佛清晰,又看不真切,更是撩人。她随着笛声起舞,动作慢而柔,眼帘半闭,每一停顿间,仿佛在凝眸看人,又仿佛只是勾人地一瞥。她这样子,伴着笛声,让人看得全身酥醉无力,又血脉贲张,却一点也不觉得猥秽或者□□,只是异常的美艳撩人,仿佛她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我认识她,她原来住在我的右边,平时极少出门,一切都有丫环代手,听说是要嫁到中都的富人家去做妾。她的性情看上去温婉内向,不太会说话,是逆来顺受的脾气,相貌身材中等,看着还可以,但并没有特别撩人之处。在华清侠手中,这时的她仿佛变成千年的狐妖,勾人魂魄。

      她对着满月,背向我,弯下腰来,人照在月华里,在轻纱里泛着光。她半闭的眼眸正对着我,双唇微翕,我的魂魄仿佛给她勾去,一时说不出话了。

      华清侠的笛声这时却恰恰停下来,她便也停下来,一侧的蓓蕾高挺,另一侧遮在长长的衣袖下,让人想走过去,撩开衣袖,看个清楚。

      她仿佛已被人摄了心魄,就象牵线的木偶一样,只会随着华清侠的笛声行动。她此刻停伫在月光里,仿佛是海上的一座美人鱼像。

      华清侠这时却开口说话,“我给她下了药。”一句话把气氛都打乱。

      他并没有趁我心神未定的时候有所举动,仿佛只是让我来看一出戏,并没有其他打算。

      但他接着又说,“我实在想不定,是不是也要给你下药。”

      我急速回头,看他。他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自然不会直接下手。他的游戏,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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