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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阡离风暴 ...

  •   第二日一早就上船,人群在海滩上逶迤,每个上船的人,都要留下一些贵重的东西,一部分是船资,一部分是给散海岛民的礼物。送礼的人,都会得到保佑,不送礼的人,就不会得到保佑。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规矩。我上船,船家等我交东西,我问他,“船资是多少,我出。祭祀的物品,我不出。”不是我小气,我不需要用别人的命来换我的命。我要去冒险,后果自然由我自己来承担。我不能阻止这样的祭祀,但是我不要和它有关系,更不需要这样血腥的保佑。

      船大有四层,甲板下两层,甲板上两层。下层的全是统间,每个人只有躺下来的位子。我自然在最上层挑一间上房。船家对我的态度,不甚明朗,一来我是贵客娇人,态度自然恭敬,但是我又不肯出祭祀的礼品,又对我有些忌讳,仿佛怕我一个人带累了全船的人。

      船上人满为患,每个月居然有这么多人要出海。其中很多是商人,提着大小货品,存在最底的舱位。他们最急船只的平安,船资讨价还价,祭物出的爽快。还有人拖家带口,不知是去探亲访友,还是举家迁徙。也有我这样孤身的旅人,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我站在高处,看着人群蠕动,熙熙攘攘,走了小半日才都安顿下来。船上大呼小叫,热闹异常。晌午的时候,船离开海岸,向着散海岛的方向开去。越近,鼓声越明显,这个祭祀,昼夜不停。甲板上很多人都在朝着那个方向眺望,脸色有些人虔诚,有些人激动,有些人惊疑,更有人口中默默念词。

      等到岛近前,鼓声喧天。岛上密密的丛林,并看不清楚形状,祭祀却就在海边。船停下来,大船上有人放小船下去,送去物品,带回来一个两米宽,一米高的笼子,笼子里有一只红身金冠长尾的动物,想来就是稚雏,鲜活的很。这只雏不停地叫着,好像在说,苦啊苦啊。船家把笼子提到船的至高点。一路走来,不停有船客伸手进去,摸着这只雏。这只雏仿佛给人摸惯了,并不躲避,只管自己叫着。

      我想这大概也是保平安用的。我伸长目光向岛上望去,只见满满一圈人,只在遮羞的地方裹着草叶,围着一个祭坛边一边踏步,时前时后,一边敲着鼓,鼓声极有节奏,错落有致。祭坛中央有个年长的老者,对着天念念有词,手里拿着一支古怪的手杖,杖头上有一块白玉,在阳光下闪着幽光。祭坛的后半部,架着一对高柴,柴堆上绑着一个人,手脚大张,有细长的管子,接在他的手腕,脚腕,胸口和额头。这些管子的另一头,直接通到海里。

      垂到海里细管前面,有一条一条的红色丝线,在水面上漂荡,不缠结,也不远离。我正不知道那红色的丝线到底是什么,祭坛上的长者突然大喝,将手杖指向柴堆上的人,那人亦大叫一声,细管里有红色的液体流过,长者紧接着用杖指着海面,那些液体便流下来,流到海里,变成又一根红线。原来这是那人的鲜血,不知为何在水里不散。

      这个场面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血腥,但是一个人要这么慢慢地死,不知要有多痛苦。

      我站在船沿,遥遥地看着这场祭祀,船上的人寂静,并没有人大惊小怪,想来或是早已耳闻,或是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如果救翡罄黎的祭祀,也是这样残酷,要以命换命,我是否也可以平静的接受?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叫来船家,问他,“这岛上的氏族是否还会其他的祭祀?”

      他摇头,“他们只是靠海为生。”

      我仍不死心,“你是否可以叫岛上的长者前来一问?”

      船家看了我一眼,说,“姑娘,祭祀不能打断,一断便成凶兆。岛上的人必须集体参加祭祀,否则便不虔诚,没有闲人可以叫上船来。我自小在此长大,出海无数次数,和氏族的长老极熟,我说没有,便是没有。姑娘如果不信我的话,你可以留下来,等祭祀完了再问。”

      这个船家倒是耿直,说话一点也不给人面子。这条船一走,下一条要等成月。我姑且只能相信他的话,祭海的典礼海边人都会一些,还魂的祭祀只听说苗彝才有。

      船离开小岛,向大海深处驶去,鼓声渐渐远离,仿佛送我们出海,仿佛和我们不再相干。

      船行一周,风平浪静,我和当家的船家渐渐熟识,他对我态度日渐恭敬,他称我游姑娘,他说他听说过我。我在江湖上,从来没有大侠的称号,他又不能叫我的大名或小名,只能称我姑娘。人来人往,不同的人从不同的地方来,大家带来各种消息,汇聚到这里。船家见过的人多,听到的事就多。他尊敬我,只是因为他听说我对翡涧庄的庄主至今不能忘情,并不是因为我的长相,我的银子。我便也尊重他。

      他问我这次出海的目的,我也不避讳,告诉他我要去找苗彝,问他知不知道可用的消息。

      他直言,“我相信苗彝在蓝越,只是那里路途艰险,姑娘要多加小心。”他并不劝我不要去,只是叫我小心,这些话,我愿意听。他说,“如果姑娘心急,我有条近路可以告诉你,直接从海上过去,不用通过中都的内陆。只是这条路比内陆的水路要难走很多,只怕一进去就要迷路。”

      我说路险我不怕,能快最好,只是不知该怎么走。他便出去,隔日带来一张地形图。他指给我看,“从这里上岸,沿着这条路线翻过三座矮山,走过这段平原,你便进入蓝越。蓝越深处的地图,我没有。我这张地图今日给你,我只求姑娘一件事,如果姑娘能回来,画出更多蓝越的路线地形,能不能给我一份?”

      这张地图,只有蓝越周边的地形,进入蓝越不多久,中途就断掉了,半截白图,显得突兀。

      我接过来,看了看,说,“如果我回不来,你岂不是做了亏本生意?”

      他并不认同,“如果姑娘回来给了我张假图,我才做了亏本生意。如果姑娘为这张图送了性命,我把船赔给你也不够。”

      我笑,这个船家的见解相当有趣,我便同他说笑,“我一定回来,给你一份假图。”

      他也笑,“姑娘真会说笑。是假图,就不用给我了,只要把原图还我,我也不会追究。是份假图,我再给别人,怕要害了别人。”

      我说,“好,我如果能回来,一定把真图给你。”他这么说,我越发相信这张图,即便图有假,也不是船家的错。

      问人间离情何苦,漫漫长夜难渡。应是相守缠绵时,分飞不知归处。阡离洋,飘零客,浪里舟过只影薄。天亦无语,看长风千里,孤雁单飞,此心托何去?不归路,风摇雨嚣留伫,海天苍茫无顾。电闪雷鸣俱狂怒,仓惶难觅相助。心飞散,魂动魄,命运交与谁做主。苍山不念,荒骨深埋处,岁月留歌,回首当年路。

      行到第二周快要结束的时候,船进入阡离洋深处,天气却起了变化。起先天色从晴转阴,阳光尚能穿透云层照进来,渐渐阴云堆积,再往前开,阴云已成黑云。天色变得昏黑,正午时分,看上去倒像是半夜。风还没有起来,阴云层层叠叠,前方的阴云,看上去好像就在头顶,感觉异常压抑。船上众人大多无言,只有人默默祈祷,希望不要遇到风暴。瞭望之人一直关注着前方,船员们均在自己的位置上,坚守等待,不知情况会如何。

      大风依然没起,天色却越来黑越来越压抑。

      船头高处的稚雏,自上了船后,大部分时间都异常沉默。我从船家那里听说,这只雏大概已经有三十岁的年纪,带回去后,便是祭品。带它出来,一是为保平安,二是认路,下一次祭奠,它的灵魂会知道如何追随下一条船,保佑活人的平安,并将死后的亡魂带回。

      我不知道一只被人牺牲了的稚雏为什么会保佑杀了它的人类,也许这是一种宿命,或是一种使命。

      这时候,这只雏突然站直了身体,对着天空,引吭高歌。它的声音高亢嘹亮,完全不像刚带上船来的时候,那种类似于嘟嘟囔囔抱怨的声音。它仿佛是在对天高唱赞歌,又仿佛是在招唤它所以以前死去的同伴的灵魂。这些灵魂,应该都追随着我们的船吧?

      仿佛真有奇迹,船正前方不远处的天空中,突然开出一块晴空,阳光从中直直地照射下来,照得前面的路途一片光明。看到这个奇景的众人,先是敛神屏气,大气不出,继而大声欢呼,有人倒头便拜,仿佛看到了神迹。大家的心都放下来,散海岛氏族的祭奠,开始生效,要保佑这艘船上的人,平安走出这段海域。

      我这里看出去,却觉得异常诡异。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四处望去都是一片阴沉,只有中间的地方,有一束强光照下来,直直地落到海面上,阳光照到的水面泛起一片银光,异常耀眼,更显得四周的水域犹如墨色,仿佛地狱的黑水。天空开出来的地方,可以看到周围厚厚的云层,像一个深洞,直达天庭。云层这时静止着,云洞巨大,看上去狰狞,像是巨大的魔口,要把无知的人们吞入无底的黑洞。

      船正向空洞中心的海面开去,船上的人依然在欢呼,有人已经跑到雉雏面前,虔诚倒拜。我却觉得心在下沉,这并不象好兆。如果天气完全开晴,那才是好兆。此刻四周仿佛凝固,只有船在向前移动。我能看到船家的脸上,并不轻松。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云洞,神情严肃。我正想问他,“你以前见过这样的奇景吗?”他却脸色已变。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静止的云层已经开始蠕动,片刻的功夫,已经形成一个中空的漩涡。云层上端开始聚集起来,阳光渐渐消失,云层的下面,是一个快速旋转的黑洞,云层的急速转动,带起强大的飓风,迅速从天空伸到海面。原来还银光一片的海面,此刻又是一片暗黑,黑色的海水,被旋风带动,渐渐旋转起来,漩涡正在形成。

      而我们的船,正对着这个即将形成的漩涡,加速开过去。

      我还在看,船家一早就开始大叫,“收帆,减速,转舵,避开漩涡。”

      雉雏的歌声依旧,此刻益发高亢,穿越呼啸的风声,直入人的耳膜。它是在召唤以前的亡灵,对人类进行报复吧?还是在和发怒的天神抗争?我不知道。

      我的心在紧缩,我的战意,却渐渐高昂,充盈全身。我在船的上层,飓风的边缘吹过,几乎要把人带走。我稳稳地站着,看着眼前的漩涡。我手里握着飞花刀,胸膛贴着伤心剑,如果此刻有恶魔出现,我正好与它一战。

      帆却放不下来,鼓满了风的帆,拽紧了缆绳,扯都扯不下来,带着船加速向旋涡中心冲过去。时间紧急,来不及慢慢放帆,更来不及调转风帆的方位。船家大叫,让人斩断缆绳,有人拿来斧子,在下面砍缆绳,缆绳极粗,一时还不肯断。这时已没有片刻可以犹豫。我一点足,飞身纵上桅杆,沿着桅杆一直窜到杆顶,抽出飞花刀,一刀斩过。飞花刀带着紫色的寒光,在空中划过,锋利的刀锋一下就将手臂粗的缆绳斩断。主帆没了缆绳,一下就掉落下去。

      我看准方向,跳向后面的副帆。两幅帆之间有一定的距离,风又背着我吹,我落在张开的帆上,鼓足的帆无处着手,人直往下面落,甲板上有人惊呼。我飞花刀再出,在帆上划出一条裂痕,沿着帆落到缆杆边,我人未停,只是伸手将杆边的缆绳割断,人从落帆断裂的缝隙中穿过,一手勾住船杆,脚在杆上一蹬,借着力,又向后面的帆飞去。这条船一共有七张帆,我从主帆开始,用同样的方法,斩断了四根缆绳,放下了四张帆。到第四根缆绳,我顺着落帆落到甲板,也不停身,便向船前的帆飞奔过去。等我穿过主帆,前面的四根帆有三幅已经放下,最后一幅也正好在落下,缆绳终于被砍断。船栏上有个身影,粗看有些象是启航前日在海滩上与我说话的人,他正好在船头的副杆上落下身,远远对我一笑。原来是同路之人。

      帆一落,船便不再加速,速度却不减,依然向前快行,漩涡却在不断增大。船渐渐快要到漩涡的边缘。这时风声巨大,雉雏的歌声,渐渐已经听不清。

      舵已经转过来,帆一落,船已转过身。借着原来的冲力,堪堪避过漩涡,从边缘斜擦而过。

      甲板上此刻已经没有闲人。甲板上的船员忙着收拾落帆,由于没有了动力,船舱里船沿两边划桨的人只能全力以赴,希望能够远离漩涡。风依然把船在往漩涡的方向推,船身一侧过来,原来受在帆上的风力,现在吃到船身上,划桨的推力显然敌不过飓风的威力。船凭着原来的冲力远离漩涡一段距离后,又侧着身向漩涡靠近。危险再度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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