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剑 - 专情篇》羽如云

17、山庄托刀

　　我要去找苗彝，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自小弈将军成亲后，公子就彻底没了音讯，我亦不知这两件事之间有何关联，只是觉得有些蹊跷。公子一失踪，情况都倒转过来，我现在要找人求，找苗彝要容易过找公子。苗彝尚有传闻，公子仿佛已经从世间消失。就像他事情都已做完，从此回去他的仙居，再也不和世人相见。

　　我考虑再三，决定从人烟最稀少，地势最险峻的地方开始入手，蓝越是我的首选。

　　蓝越有无边无际的深山老林，没有人能把它走遍，那里的山，全是刀削一样的陡壁，不仅是山势险峻，而且野兽出没，如有平地，也是望不到边的老林。林子里老树盘根，枝叶遮天，大白的天都阴沉沉的，入了林子，如果不是行惯深林的人，不一会儿就会迷路，丢失在林子里，再也出不来。躲在这样的地方，闲常人是找不到的。传闻之中，据云有人就在蓝越看到过苗彝的长者，在众多的传闻之中，这个最令我相信。

　　我心存希望，这次去蓝越找苗彝，说不定还能顺便找到公子。只有这个地方，一进去，便可以石沉大海，再也找不到踪迹。

　　我打点行李，准备上路。我并没有和任何人明言我要去蓝越，只因为一说，必令人担心。蓝越不是普通的险地，蓝越没有人居住，只有附近有山民，才经常出入蓝越，但也只是在外围，打猎砍柴，从来也不深入。不知已经有多少人，进了蓝越深处，从此就再没有出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蓝越对大多数人来说，实际上是一块禁地，死地。我去蓝越，并不只是在外围闲逛，而要深入老林险山，对于常人来说，无异于去送死。不让人担心，怎么可能。

　　我只对画品意说，我要出去，寻找救翡罄黎的秘法，这次出去，怕要一年半载才会回来。我要他带好瑶儿，如果我回来，瑶儿有任何闪失，我唯他是问，如果瑶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他恩断义绝，我从此不认他是我的师弟，他也不必认我做他的师姐。

　　我话说得严重，他的眼神有些黯然。我说这话，一来不想他跟随，陪我送了性命，二来万一我有所闪失，有个我放心的人可以照顾瑶儿长大。蓝越之险，何止千百倍双阳皇宫之险，去皇宫，我不过怕万一露了身份，连累翡涧庄，要逃命，我还是深有把握。去蓝越，我却没有半分把握，搞不好，很可能会是尸骨无存。万一我回不来，也就不必救翡罄黎，只要瑶儿平安快乐地长大，他以后要爱谁娶谁，和我也再不相干。

　　画品意依然没有说话来违背我的意志。

　　他不能跟我，翡涧庄的其他人我也不能带，倒也不仅仅是为了保密。伤心剑太强势，见者伤心，所以不是人人能习。翡涧庄除了翡罄黎，并没有其他人会伤心剑。庄上习武的，只不过平常的功夫，带去了，不一定帮得上忙，不如我一个人，来的轻便自如。

　　过了一日，久已未见的花溅泪，却上山庄来。他带着他的飞花刀，庄人的人都还记得他，站的离他远远地，以为他又来寻仇。庄上的人并不知道我去皇宫，也不知道他曾救过我。

　　他见我，便问，“身子可好了？”

　　我点头，“这次病得长了，现在才好。”

　　他看着我，依然站得很远，深绿的眸子，桃花的脸色，仿佛春日煦风，令人心暖。他的刀气，和他融为一身，并不觉得象那日般凌厉。他说，“你仍要一人上路吗？有个人陪着总是好一些。”

　　我笑，必是画品意又和他去说。画品意用人，十分奇险，那次去皇宫，他如何就知花溅泪可靠？也许他是讲义气守信誉的人，但是当时他负着杀兄之仇，画品意如何就知道他不会背信弃义，在皇宫里陷我于死地？除此之外，花溅泪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为皇室供花，离得皇城近，又熟悉皇宫，容易找到我。万一在皇宫附近被人看到，也属正常，皇宫一年四季都要鲜花，冬日送花，更是要勤。

　　我说，“我一人上路不行吗？没成年的时候我总是在路上走，也不见人替我担心，现在大了，反而要人烦心。”

　　他说，“那时不一样，那时有你哥哥陪着你。”

　　提到游啸龙，我有些黯然，但是很快又复自然，笑道，“你是说我永远长不大，总要大人看着？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摇头，“一个人总不及两个人，两个人有个照顾。况且这一次你要去的地方，怕不是容易的地方。”

　　他又猜到我要去哪里？还是就是这么一说？

　　不过他并没有坚持，他只是解下他的刀，说，“你不带人，就带着这把刀吧。这把刀杀气重，配在你身上，什么物事都先要躲的远远的，也许可以避过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对他来说这样重要的一把刀，他给我，我再不接受，只是矫情，我说，“好，我带着，一回来就还给你。”下人接了，拿给我。我把它握在手里，凌厉的刀气立即扑面而来。这刀一离开他，便显杀气，仿佛只有他，才能融解这种杀气。

　　花溅泪微微地笑，笑涡时隐时现。翡罄黎也有这样的笑涡，浅笑时，或隐或现，让我琢磨，笑得深时，才看得明显。他说，“一言为定，你回来，我就来收刀。”

　　说完，他就下山去了，并没有回头。他淡淡的性格，有些像公子，但他又不像公子，公子不管这么多闲事。花溅泪，他只是面淡心热。

　　我并不知道我能不能回来。我却带着翡涧庄的伤心剑，还有花家家传的飞花刀。从来对立的利刀快剑，终于有一日走得这么近，一把在我怀里，一把在我腰间。我又在马上，风驰电掣。远远过来，众人都早早闪避一边，不知是怕被马撞到，还是被刀气惊到。

　　我穿我的华衣，挽起我的长发，骑翡涧庄最快的骏马，一路如风而过，人人侧目。仿佛当日的无心小倦重又复活。

　　我在山庄养病半年，实在郁闷，此时出门，仿佛放飞的野马归林，肆意的心重又复活，一路扬鞭，只管赶路，也不管人多人少，只超近道。一路赶过无数人，仿佛当年在意江上放舟，就是没有快马的少年在身后追，也没有翡罄黎在看我，翡罄黎，那时他第一次看到我。我今日，不知是否又被谁看到了？

　　我这样连着跑了两日一夜，这才好像将多余的精力发泄干净，停下来小歇。这匹新挑来的马神骏异常，随着我不吃不喝，跑这许多路，也不显疲惫。我一直背离双子的方向，在朝海边走。蓝越不在天赫，而在阡离洋另一边的一块内陆地上。我赶过去，路途顺利都要差不多两个月。

　　我在旅栈小歇，掌柜尊我如上宾，亲自送到楼上的上房。找来最干净最漂亮的绿竹浴桶，满满的水面漂满花叶，舒缓的香气令我松弛。我闭目小歇，水面热气蒸腾，房间里的空气都有些迷蒙。这间上房有专门小间的澡房，十分隐秘，不象其他旅栈，只有一统间。

　　屋外却脚步声不断，上楼下楼，人来云往，客楼生意极好。

　　我皙白的肤色，在花瓣随水荡漾的间隙里忽隐忽现。我温热的肌肤，在温热的水里寸寸翕张，渴望那一个人的爱抚。我的思绪，飘回到那年雪花翻飞的翡涧庄，温暖明媚的翡涧庄，有我温柔明媚的翡罄黎，爱我，胜过爱他自己。

　　房间门口却有人声，仿佛有人要进来，有陌生人在说话，又有掌柜的声音，我竖起耳朵，知道应该起身，人却懒得动。声音从这里听来细小，我此刻慵懒，并无心辨别，片刻，却又安静，也许有人走错了房间。我的刀剑都在手边，谁要进来，只是找死。我并不担心。

　　良久，我才起身。澡间里有明镜，这时水汽半退，有些清明，却依然模糊。我站在境前，穿上新衣，将自己的身体包裹。没有人来看，花儿只是自己艳丽自己开。纤细的赤足踏在柔软的长毛毯上，我自己的心都柔软起来。我下楼，在二楼临窗的位子坐下用餐，这时天色渐暗，窗外是一湖静水，水面上有画舫慢慢地摇过。是谁家的姑娘在船上？水边除了我，又是谁在看？湖水平静，不象意江的水那样奔流，却也有雾霭，随着夜色渐渐升起。我的面前有精致的酒菜，我却只是看着湖面，黯然失魂。

　　良久，我才回过神来，这热闹的客栈，二楼的食肆居然只有我一个人，难怪没有人上前搭话。这看上去实在有些奇怪。我在这里，可以听到楼下人声鼎沸，却不知为什么一个人都不上楼来。是怕了飞花刀的刀气吗？这未免太过离奇。

　　是夜，暖风细细，街头夜灯通明，街上人来熙往，十分的热闹。湖中船头红袖招摇，护堤上公子哥儿在曼声调笑，一片平和的颓废气氛，这样的太平盛世，已经有百年了，大家都已经习惯，仿佛世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事，一到晚上，就出来寻欢作乐。

　　我穿着春装，带着刀剑，从护堤上走过。伤心剑不出鞘，无声无息，飞花刀却异常霸气，人人不自觉地走避，等看到我，眼光又追随过来。又是姣俏又是凌厉，这样的组合，不能不令人侧目。有人大着胆子上来搭讪，见我不理，也就缩了回去。画舫上却有人大声招呼，“这位姑娘，可有心上船一见，我或有箴言，可以相告。”

　　箴言这两字，把我的脚步留住。我侧头看去，这条画舫有些不同，画舫小而精致，船舱里透亮，船头船尾却只有简单的两盏明灯，不象其他画舫张灯结彩，外面比里面还要亮，也没有姑娘在船头招手，却有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人，头顶着灰色的方巾，向我看来。是江湖异士，还是江湖骗子？

　　岸上却有人热情地招呼，“华相士，今日得闲为人看命吗？”

　　华相士很会说话，“不是有闲没闲，我只替有缘的人看命。”

　　我微笑，这种常用的江湖术语，我也会说，我曾经骗得一个江湖术士日日在街头向西倒拜，等路过的仙人停下来，为他打开天眼。但我今日得闲，需要人给我箴言，我决定上船，听他一说。

　　我并没有跳上画舫，我等他过来，搭好跨板，慢慢走上船去。剑在怀中，刀在手上，看他猜我是翡涧庄的人，还是飞花庄的客。

　　华相士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看人时十分有神，看上去不象平常走江湖的术士。他又和常人不一样，不抓着幌子满大街走，却在一个精致的画舫上等人走过。他还带着书童，给他斟茶侍客。书童粉嫩的圆脸，脸颊上两团驼红，煞是可爱，象画中的娃娃。不知何处给他找来。

　　我坐下来，不言，听他说话。

　　他却一语惊人，“这位姑娘是要出海去，寻找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