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远》遥知是夜白

4、第 4 章

　　那几日，海上很平静——当然，出海的日子是算命先生算过的。
　　虽说镇上就这么一个算命先生，并且还脾气不太好，老是跟屠夫吵架，但这回算的日子倒是不错。

　　不知在海上漂浮了几日，陆云迷糊中听到了细细碎碎的人声，于是便醒了过来。

　　他取下盖在脸上的斗笠，起身便看到了这番景象——一座恢弘的岛屿，岛上有一座城，依稀可见到亭台楼榭，还有几座望楼。

　　这就是传说中的寻仙岛，传说岛上有座名古城。

　　传说很久以前，一位将军奉命出海寻找仙山，在渡海时发现了这座岛屿，找到了仙人，于是带了一批人来供奉仙人，创建了这座名古城。

　　那自然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仙人是否存在并不可知，但确实有这样一座城。

　　“主人，靠岸了。”船夫等着陆云的命令。

　　“说了，别这么叫，”陆云有些无奈地接着说，“我们以兄弟相称就行。”

　　于是，兄弟俩进了城。

　　主城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但很快就能注意到，街旁有好几处地方围着不少人。他们或抬头凝思，或低头演算，似乎都在忙着想些什么。

　　陆云走了过去，刚要看看他们在做些什么，便听到一声“都让一让，让一让！”，抬头看到一个小厮趾高气扬，身后是一位身着锦衣的公子。

　　小厮对着众人说道：“我家公子乃是海外那江汉城城主李文宇的儿子李贤，绝顶聪明，受你们城主的邀请来这名古城做客。今日得空，便来会会你们这些题。”

　　忽听得人群中一人说：“今日这几道可不一般，是阁主亲自出的。阁主说了，时限一日，解出便能有重赏。我们这群人可是想了好半天了，难道你家公子一个人还能顶过我们这里的所有人？”

　　“有何不可。”小厮得意地说，“今日就让你们见见我家公子的本事。”

　　“让我看看。”李贤移步上前，看向了纸上的题。

　　陆云侧过身，刚好瞥见了他纸上的字。

　　纸上写了两题。

　　第一题是这样的。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看得出来，此题是引用自《九章算术》——一部承先秦数学发展之渊源，入汉几经删补而集成的数学专著。李贤曾经读过这本书，心里自然是有些底的。

　　于是他沉思一番，另寻来一张纸，演算了一番。写完了一张又用了一张，最后他长嘘一口气，说：“解出来了。”

　　“如何？”人群中有人急切地问道。

　　“兔十二，雉二十三。”

　　众人验算一番，发现果真如此。

　　“真的是这样！”

　　“太厉害了！”

　　人群中发出了惊呼，尽是称赞的声音。

　　李贤的演算纸上，将所有可能的数列了出来。只要两者头数为三十五，只要足够的耐心，就可以试出何数时恰好是九十四足。当兔头数演算至十二时，刚好符合。

　　圆柱旁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看了李贤纸上的解法，在手中册子上书写“李贤”二字。随后，他继续站着，目光冷冷地望着远方——就这样一动一动。

　　李贤心里有些得意，觉得自己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与这些庸人是不同的。所以他并没有回应，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继续看下去。

　　某门派一次测炼共有五十二名弟子参加，共有甲乙丙丁戊五题。每题做错人数：甲四人，乙六人，丙十人，丁二十人，戊三十九人。又知每人至少做对一题，做对一题者七人，全对者六人，两题对者与三题对者同样多。问四题对者有几人？

　　这道题比起前头，自然是难了不少。先前的题，李贤至少还知道引自的书籍，而这题——李贤回想了一番自己所阅过的典籍，竟毫无线索。

　　看来，这道题是今人所出。

　　李贤蹙眉长思，久久不得解。手中的笔也不知该如何落下，演算纸上空无一字。

　　众人看着李贤这副模样，有人小声地交流了几句。

　　“他行不行啊？”

　　“看这样子也难过了。”

　　“还以为能连解两道题呢，哎。”

　　“......”

　　虽然压低了声音，几乎听不到，但还是有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进了李贤的耳朵。于是他心中便有些恼怒了。但看着面前这题，还是苦思不解，脸都有些憋红了。

　　一炷香的时间燃尽，李贤终于受不住这无形的压力。他忽地站起身，说道“此题有些深意，容我回去细细思索。”于是，带了张题纸，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先前嚣张的小厮，见自家公子要走，忙跟上去。

　　众人见李贤要走，纷纷摇了摇头，便接着埋头继续演算。

　　虽然第一题被李贤解出了，但众人还有机会。只要能用其他解法得出结果，也算通过。于是有人忙着开始在第一题寻找其他解法，有人忙着在第二题寻找思路，又投入了全部思绪。

　　“什么？”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是有人看到，一位少年将自己的演算纸递给了圆柱旁站着的书生。

　　书生看了一会儿，有些惊愕地看了眼前的这名俊俏少年，将他的名字写在了书册上。

　　这名少年，正是陆云。

　　他看了李贤手里的题纸后，有些兴趣，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张演算纸，想着第一题，便写了好几种解法。

　　随后，他换了张演算纸，将第二题的解法也写了下来，确认无误后，便把两张纸交给了一直站着不动的书生。

　　“两题都通过。”书生收了演算纸和手里的书册，接着对着众人说：“各位，已经有人解出全部的题，今日已有第一。”

　　众人一惊，这么多人想了大半天都没结果，这么快就有人解出来了？还是一名少年？

　　他们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这位少年，看起来他似乎平平无奇。

　　于是人群里便有人好奇地问：“解法如何？”

　　“对啊，怎么解的啊？”

　　书生冷冷地说：“第一题刚才的李贤用了列数的解法，这位陆云少侠，写了两种解法——”

　　他作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于是陆云说道：“其一是假设法，假设全为兔，而得出的足数与题中有差，皆因给各雉安乐两足，从而可演算出二者的几何数；其二是去足的方法，一兔去两足，所有的兔子都如此。此时兔、雉足数相同，从而也可演算出。”

　　众人听了他的解法，惊讶极了，便有许多人忍不住按照他说的演算了一遍。

　　“太精妙了！”有人感叹。

　　陆云看看自己身边的青年——上岸后，陆云便给他取名叫“陆风”。

　　陆风样貌做得与陆云相近，倒真的像亲兄弟一般。

　　“那这第二题——”人群中又有人问。

　　“第二题就有些复杂了。”

　　书生高举陆云的演算纸，只见上书三十一。

　　陆云解释说：“简单点说，先要算出所有弟子所写题数为二百六十，不管对错，皆在其中。因此，根据题中错题数，可得到所对题数为一百八十一。接着算出二三四题的总人数以及做对题目，因二三题人数相同，可看做这些弟子做对了两题半。至此，这道题其实就变成了与前题相似的兔雉同笼问题。四题对者三十又一。”

　　众人听了解释，还是一阵迷糊。

　　有人边听边演算，还在深思。

　　于是就在这会儿，书生就把陆云带去了别处。

　　当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没了踪影。

　　“诶，人去哪儿了？”

　　“刚刚还在这儿。”

　　“他身边的那几个人也不在了。”

　　“我还想请教一下，后来该如何解啊？”

　　......

　　书生将陆云带到了一处阁楼——雪梅阁。

　　“少侠请进。”书生说话不再那么冷冰冰，而是恭恭敬敬地俯下了身，请陆云进去。

　　陆风等在阁楼外。

　　书生将陆云引上了阁楼的三层，便也退下了。

　　陆云看到一位女子的身影，她一身淡蓝襦裙，似乎正在观察楼外的景致。

　　“冬雪落下的时候，这里便是银装素裹的一片。虽然无法看见雪层下的腊梅，但隐隐可闻梅香。”她转过身，看向陆云。

　　“幸会，我是雪梅阁的阁主，白晓月。”

　　因为背对着光，陆云很难看清她的神色。

　　陆云笑着说：“阁主，你好。”

　　白晓月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两人落座。

　　“少侠不是我们名古城的人吧。”她看了看陆云的装扮，接着说道，“我们名古城分为南北两城，各有一位城主。这位北城就是我管辖的，不过大家都习惯称我为阁主——

　　诗词歌赋，礼乐算学，我都很喜欢，尤其是算学。我希望我城中的百姓，也能多读书，多思考。所以，我写下的题，若有人能解出，金钱权势，都不在话下。此番少侠连解两题，我便能满足少侠一个愿望。”

　　陆云点了点头，说：“我正好想要借一样东西。”

　　白晓月为陆云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她问道：“是什么？”

　　陆云低声说了一句。

　　白晓月神色不变地说：“若是金银财宝倒是简单，这样东西倒有些麻烦。”

　　陆云问：“为什么？”

　　她抿了一口茶，接着说：“这件东西不在我北城，而在南城。”

　　南城是白晓月的姐姐白晓燕掌管之地。

　　她解释道：“自从一城分南北，我们各自管辖之后，就发生了很多事。我和姐姐的关系，并不太好。所以，这件东西，并不好取。我会想办法的，但需要一些时间。”

　　她抬手将悬于一旁的铃铛一摇，对陆云说：“麻烦少侠稍作等待，这几天就请住在安平坊吧，那是我一位朋友的。如果这几日闲着无聊，可以逛一逛我们南城，或者——”

　　白晓月取出了一块玉牌，指着楼外不远处一处楼阁，说道：“那里是我的藏书楼，如果少侠有兴趣，也可以去那里看看。”

　　陆云接过玉牌，道了谢。

　　这时，走来了一位女侍，朝着两位行了礼。

　　“阁主。”

　　“带这位少侠去安平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