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狛枝

27、第 27 章

　　时隔多日，顾瑱的调查公司终于迎来了客人。

　　委托人是在网上看到调查公司的介绍，才费心找上门来。这一单的委托人能拿出的报酬有限，但在顾瑱看来，这是营业冰冻期即将回春的启示，为讨个好兆头，他给这位口袋里羞涩的客人打了个相当低的折。

　　会来寻求调查公司帮助的客人，十之八九都是想让侦探收集利益相关者在婚约里犯错的证据，有些委托人是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被背叛，有些是在律师建议下，自发的收集要用到庭审上陷对方于不利的证据材料。

　　这次的委托人也免不了俗，她委托顾瑱去收集男朋友在外面招花惹草的证据。

　　既然只是男朋友，又没有婚约约束，直接分手不就好了，这样的念头在顾瑱脑里转了一圈，并没有说出口。侦探的专业态度就是收钱办事，满足客人提出的要求就好，他无心去追查背后的缘由。

　　依着客人提供的住址信息，顾瑱一大早在她家门口蹲守，客人是租的房子，租房费用跟男友是一人一半，他两正在同居中。

　　早上十点，目标男朋友出了门。

　　他……顾瑱在看到男朋友形象时，心里总感觉哪儿怪怪的，但一时说不上来什么原因。男朋友出门后，步行往车站方向走去。顾瑱拉开距离，不让自己跟的太紧，同时确保男朋友的身影不从视野里消失。

　　这个点街上人不多，男朋友跟一对看起来像是大学生模样的小情侣打面路过，看着大学生情侣里的男生跟被盯梢的男朋友站到同一个场景里，顾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根据客人的提供，男朋友年龄三十多岁，平时很注重保养，家里洗手间镜子前的柜台上满当当的放着各种大牌护肤保湿用品，客人跟男友肤质不同，两人的护肤品各占半壁江山。确实，打一照面，客人的这位男朋友不像三十多岁的人，皮肤白且润泽，他身上的衣服款式也跟刚才走过的那对大学生情侣差不多，是时下流行的年轻人潮流。

　　顾瑱本以为目标是要直接去车站坐地铁，在脑中快速的回想了一下在地铁站买票的流程，他没有月卡，进站要花稍许时间，在买票期间很可能把人跟丢。顾瑱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刹住脚步，扭头假意看身旁的商品橱窗，眼角的余光仍追着一开始的目标。

　　一辆漆色火红的汽车在目标身旁的车道上停住。

　　从顾瑱的角度看不见男朋友的表情，他是背对着这边的，马上，对方拉开车门进去，车窗上贴了防窥膜，里面发生的事情只有里面的人知道，但还好顾瑱记下了那辆车的车牌号。

　　顾瑱目送火红汽车离去，今天的监视暂告一断落，他原路返回去客人家附近的计费停车场取车。

　　停车场建在地下，空间很大，不过现在里面空荡荡的，顾瑱的车子孤零零立于一隅。顾瑱从口袋里勾出钥匙，靠近自己的车子，车灯亮了两下，锁具解除，他正把手放在门把上，冷不丁从脚腕处传来一股平行于地面的巨大力量。

　　毫无防备，顾瑱的重心被破坏了，他歪倒在地上，一双手从车底下伸出来，抓着他的脚腕试图也把他拉进去。

　　太诡异了，车底下怎么会伸出来一双手。顾瑱吃惊之余，小腿被拉进车底，那双手施加在他腿上的怪力简直就要活生生扭断他的腿骨。情急之下，顾瑱伸出手试图在身体附近抓住一个什么用来稳住身体。

　　车门太滑了，没有受力点。

　　情况万般危急，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下巴骨跟车体边缘撞击，手扣住车门把手——两件事同时发生。

　　由于肾上腺素的飙升，顾瑱一时还不太感觉到疼痛。他用尽力量扣住那个门把，以此为支点，缓缓的把自己下半身从车底弄了出来，在跟未知较力过程中，腿上的紧缚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身体整个暴露在外面的时候，顾瑱有种重回人间的感动。

　　但事情不会到这里就借此完结，紧张、不安，心跳的飞快，停车场里回响着他的粗喘声，顾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车底，光线被车身挡住了，里面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到。

　　“出来吧，我看到你了。”顾瑱的声音不知怎的，变粗哑了，他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喉咙里面干辣辣的疼。

　　车底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匹异形慢慢后退着，怪异的肢体与地面发出摩擦，然后声音在车子的另一边集中于一点，无限减弱至寂静，顾瑱意识到，那是‘异形’站了起来。

　　异形的真面目就要暴露了。顾瑱的胸口无端升起一阵激动，他屏住呼吸，等待异形的真面目出现。

　　上升，上升，异形的顶端超出了车顶高度，出人意外，出现在那里的是一只闪着红灯的录像机，后面连着一只手，手指纤细优雅，如果是在别的场合遇见，比如音乐厅或者舞会，顾瑱还挺乐意盯着看一会的。

　　就是那样纤细仿若雕刻家手下艺术品的手指，紧紧有力的抓住了他的脚腕，差一点把他拉倒。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顾瑱率先开口，想跟这个在停车场埋伏他的袭击者交谈一下。

　　举着相机的手左右小幅度摆动两次，否定了顾瑱的说法。

　　“……我认识你吗？跟你有仇吗？”

　　手向前弯下、抬起，然后又左右摇了一下。第一个问题回答是：是的，第二个问题，答案是没有。

　　怎么说呢，私家侦探这种职业，跟人结仇的机会还挺多的，像是自以为瞒的很好，结果被拍下出轨照片抓包的丈夫，亦或者趁着丈夫出差，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的妻子，但以上推测不太适合眼下这种情况。

　　“谁派你来的？”顾瑱并不期待得到回答，他只是想拖延下时间，好思考自己是直接拔腿就跑还是找机会过去开车跑。这里地形空旷，除了几根承重柱子，能一眼看清整层停车场，至少不用担心会在拐角突然蹿出辆车子撞自己个满怀。

　　“你又为什么跟踪那个男的？”依旧没露面，声音有点熟悉。

　　这是工作。顾瑱已经完全明白了对面是怎样的存在，考虑到外界对他的看法，大概就是绑匪杀手二选一吧。要钱，亦或是命。

　　还是要想办法夺回那辆车子，为防愤怒的丈夫或者妻子做出失格的举动，顾瑱以前请人给车子做了加固处理。

　　“多少钱？他们付你多少钱，我出双倍，能买你放弃这项工作吗？”

　　持着相机的手向一旁移动，从车头绕过，然后朱雅冰的脸和身子出现了。

　　“不是钱的问题。杀手的口碑是很重要的。”她说，“要知道，这一行里竞争激烈，顾客的差评对我们的打击还是挺大的，上次是我不好，放跑了你，这次说什么也不会让你逃掉了。”

　　这一番话让顾瑱的心跌落谷底，最坏的局面，他已经领教过面前杀手与之纤瘦身材相较毫不匹配的可怖爆发力，这甚至给他带来了一种错觉，姣好的皮相不过是让人掉以轻心的伪装，为了不让小怪兽的真实面目被人识破。顾瑱的喉结上下滚动，已经愈合的喉咙旧伤处隐隐的幻痛。

　　“哎，你不挣扎一下吗？好歹个子比我高那么多，骨架也大，逃跑也行啊。”

　　顾瑱没有选择第二个选项，单纯是抗拒把后背暴露给想了结自己的人，他没信心瞬间拉开跟对方的距离，然后一直安然跑出停车场。说不定在他转身之际，对方就会拿刀捅过来了。

　　顾瑱拿眼睛打量着朱雅冰的身体，细长的四肢都包裹在紧身的布料中，如果有哪个地方藏了凶器的话，衣服应该会很明显的鼓起来一块。

　　但不知幸与不幸，朱雅冰身上并无藏着利器，就连胸前也是一马平川，顾瑱可不认为那里能藏的下一把枪或者刀子。

　　要是刚才利落的转身逃跑就好了，顾瑱最后把目光落在朱雅冰手持的相机上，淡淡的想着。

　　在距离顾瑱一步之遥的距离，朱雅冰停下脚步，把相机对准顾瑱的面孔，留意到目标对象神情中透露的不解，还好心开口解释说，“客人要求录下你的死相作为凭证，之后用录像交换，我们才能拿到报酬和好评。”

　　“不能透露一下你的客户信息吗？至少让我死个明白吧。”顾瑱临死挣扎。

　　“这是职业道德问题，如果我们把客人的信息随便暴露出去，名声就会一落千丈，以后也不会接到生意了。”

　　忧郁的神情爬上顾瑱的眼角眉梢，“看来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打算束手就擒了吗？我会很快的帮你解脱，不会让你觉得太难受的。”朱雅冰全然是一片好心。

　　“不，我打算逃跑——”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俨然是从好几米开外飘然而至了。

　　朱雅冰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目标远去的身影，没有去追，几秒后，顾瑱的身影消失，她侧头对安装在领口的无线麦克风说，“他往出口跑了，大约十五秒后能撞上。”

　　“收到。”耳机的另一端传来大车引擎的响声，黎烨不带任何主观感情的声音叙述道，“等他跑出来后，就布置成肇事逃逸的现场。”

　　按照顾瑱全力逃跑的速度，这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到预定地方了，朱雅冰在心里默默倒数着，三、二、一，耳机另一侧如愿传来撞击声。

　　砰！

　　这样一来，工作就完成了。

　　朱雅冰心情一松，身体就懈怠了，她甩着手往停车场出口走去，打算去拍下车祸现场的照片后就撤离。

　　“黎烨，等会还了车，我们去吃烤肉吧。”朱雅冰是彻底的肉食动物，尤其热爱烤肉，刚烤好的五花肉，油脂从上面低落到炭火里，飘出一阵香味，红白红白红的色泽漂亮的发着光，吹两下，肉块表面的温度不那么烫了，第一口就不沾任何调料直接吃下！

　　光是脑中想象的画面，已然让朱雅冰嘴巴里不受控制的分泌出口水里。

　　黎烨没理她，这情况挺正常的，但大车的引擎居然也停住了。

　　“黎烨？”朱雅冰拍了两下耳朵，这耳机不会坏了吧。

　　马路上的事故现场经路人报警，警察火速出警，赶到了地方。

　　事故发生的时候，顾瑱刚经过停车场的出口杆，一辆逆行的电动车来不及躲避就横冲直撞了上来，顾瑱吓一跳，往后退，但车把挂住他的裤子，把他带出去七八米。

　　拜这辆不遵守交通规则的电动车所赐，顾瑱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圈，右腿裤子在地上磨的稀碎。但比较惨的是电动车的车主，连人带车一直撞到了墙上，往一旁翻滚了半圈，才趴在地上停住趋势。

　　看着就够疼的。顾瑱感觉脸有点麻，用手背蹭了蹭伤处，不见血，只脸皮有些发烫肿胀的感觉，伤的不重，腿上的伤口也只是看着吓人，在地上翻滚的时候蹭掉了一大块皮，纯肉疼。

　　顾瑱见自己尚能跑路，松了口气，他没忘自己被杀手盯上的事实，虽说对方还没追上来，后面有些吵嚷，他反射性的看了一眼，见人群围在一辆大车旁边，都在仰着头看什么。

　　顾瑱可没闲心去看热闹，他见自己伤的不重，就一瘸一拐的往马路对面走去，那里正好有辆拉客的出租车停下，客人正从里面出来，司机就把前面的显示灯由‘载客’拨弄成了‘空车’。

　　顾瑱头也不回的往出租车方向走去，他不知道，就在自己刚刚出来的停车场附近，有人跳楼，刚好落到一辆正发动着的大车车顶上。大车的驾驶员也是倒霉，突然天降人体，经过重力加速后，跟一颗炮弹似的落在头顶。

　　跳楼者把大车的车顶撞出一个深凹的洞，正对着下方驾驶员所在的位置，后来经警方检验，驾驶员当场颅骨碎裂死亡。

　　顾瑱在出租车上给唐决明打电话，但对面老占线，系统提示音的女声叫他留言，顾瑱一把挂了电话，对出租车司机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不是那个兼作公司和住处的地址，是另一处，顾瑱从小住到大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