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神所注视的星期天》沉釜

178、Chapter IX 轮回（18）

　　蒙巴顿。
　　这是波吉第一个学会叫的名字。

　　因为他是那个刚刚符合条件的人。
　　如果波吉不喊出蒙巴顿的名字，那么站在人群中的蒙巴顿一定不会回应波吉，他压根不知道波吉在喊谁。
　　但如果波吉喊出了他的名字，蒙巴顿就无法对波吉无动于衷。

　　波吉在漫长的摸索中，学会了这一点，天知道他都想和有一个朋友啊。他练习着，在吃饭的时候，在睡觉的时候，他走路的时候，终于在路上遇到蒙巴顿的时候，他能够顺利的叫出蒙巴顿三个字了。
　　那时，蒙巴顿会很不耐烦地看着波吉，但是他也会停下来等他。

　　蒙巴顿。
　　在波吉能说的所有有含义的语言里，这是他最喜欢的三个字，也是他除了对不起以外最常说的三个字。
　　不过波吉常常说的对不起是没有实际意义的，但蒙巴顿三个字，有。
　　里面有高兴，有期待，关心，有不舍，有所有天真浪漫的美好感情。

　　被别人当做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是一件多么美好而重要的事情。蒙巴顿在认识波吉很久以后才领悟到的。
　　在此之前他常常不屑波吉用简单的数字来纪念时间的方法，比如和爷爷在一起的1301天，比如认识蒙巴顿的947天。
　　他认为波吉这样计算日子根本就没有意义，那些日子并不重要。

　　到底在那些像阳光下流淌的水流的日子，带来了什么呢？
　　十五岁的波吉开始懵懂地对在酒馆打工的年轻女孩雪尔有好感。
　　她有些金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睛，总是穿着一件白袍，在一群客人之间周旋。她是村子里少数对波吉没有歧视的年轻女孩，有时他们在打水的池子边碰到了，雪尔会对着波吉轻轻微笑。

　　波吉抱着水瓶，愣在原地，只为了久久地回味着那美妙的微笑。

　　次数多了，偶有一天也就被蒙巴顿撞破了心事，他鄙夷地瞧着波吉，毫不留情地说：“傻子还想谈什么恋爱，人家姑娘是不会嫁给你的。”
　　他说的话自然很伤人，但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也会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不过波吉不是，所以他既不分对错，也不在乎伤人。

　　但是波吉这一份青涩的暗恋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很快就发现雪尔不再对他笑了。
　　雪尔还是那个雪尔，还是那个金色头发，眉眼温柔的女孩，她对所有人还是那样轻轻地微笑，只是不对波吉。
　　也许她察觉到了什么，又或许她忽然恍然大悟，认识到波吉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傻子。

　　但是伤心的波吉，看到雪尔有说有笑地跟富贵公子派康提走在一起，他也就不敢靠近了。
　　蒙巴顿认为这才是对的。

　　他当然不会告诉波吉，真相是雪尔对他表白了。
　　“那你对波吉呢？”
　　害羞的女孩急切地澄清她的心意，“不，波吉，他只是一个傻子，我对他好是因为我喜欢你。他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蒙巴顿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是他和波吉不是朋友，又能是什么呢？
　　或许他想反驳的只是雪尔那种偏斜的想法。

　　“如果你不喜欢他的话，不要让他产生错觉了吧。虽然他是一个傻子，但他喜欢你。”蒙巴顿没有回应雪尔的心意，他没有谈情说爱的余力，目光一心在寻求出路，建功立业上。
　　雪尔当然觉得黯然，从蒙巴顿过分冷漠的反应看来，她就知道自己无望了。

　　她伫立风中良久，感伤地说，“你真关心他，连我都有一点羡慕波吉了。”
　　蒙巴顿没什么好回应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清楚了。
　　可是雪尔还是忍不住伸手拉了他一下，就在他冷淡的目光下退却：“我是想说，也许你现在很乐意承担一个照顾人的角色，但到头来你会知道，你还是需要一个妻子来照顾你的。我希望有一天，等你考虑这件事的时候，能够想起我。”

　　蒙巴顿大步流星地走了，把雪尔的话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什么？他会需要一个人照顾他吗，这有什么必要吗？他又不是波吉那个傻子，需要人照顾。妻子，他想没这个必要。

　　至于这件事，波吉就不需要知道了，他也不会理解的。唯一明确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波吉的爱恋还没有开始过，就已经结束了。这很正常。

　　……

　　到底是什么时候，蒙巴顿觉得自己应该照顾一下波吉，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也许是他害死波吉乌龟的那一天，他让波吉少了一个朋友，自己便要做他的朋友。又或者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习惯了波吉的陪伴，只是不想承认，所以只好说是波吉离不开他。

　　秋天的时候，波吉的爷爷去世了，他走的很突然，那天晚上还在跟波吉一起看星星，第2天早上的时候就醒不过来了。
　　波吉的爷爷，就像波吉的妈妈，波吉的爸爸一样突然地离开了他。

　　可已经长了一轮的波吉，依然还是依然不懂，怎么面对离别和死亡这件事情。

　　下午的时候，蒙巴顿陪着波吉走完了所有的丧葬流程，他很庆幸，波吉听不懂那些村子里面的人骂他是克父克母的邪魔。
　　但是蒙巴顿还是无法放下对波吉的担心。

　　从今以后波吉活在这个世间就是一个人了。躺在床上睡觉的蒙巴顿，一想到这件事情，心里就不舒服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他从窗子里溜出去，跑到波吉家里去，但是没有看到波吉。

　　他猜想波吉也无处可去，于是又找到了波吉爷爷的坟前。

　　蒙巴顿对于波吉是否能理解亡灵和祭祀持保留意见，可他在波吉爷爷的坟前却真的找到了波吉。
　　波吉不是在诉苦，不是在痛哭，不是在祭祀，他只是习惯了和爷爷一起睡觉，于是抱来了被子，和土堆一起盖着躺下。

　　看到此情此景，蒙巴顿的心情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荒凉。他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波吉叫起来，然后把他带回家里去，两个男孩挤一张小床。
　　蒙巴顿说：“别动！”
　　他摁住波吉的肩膀，波吉就安分得像块石头一样，很快睡过去。反倒是蒙巴顿瞅着波吉的脸，忧愁他的未来到后半夜才睡着。

　　蒙巴顿搬到了波吉的家里来住，叮嘱他好好吃饭、睡觉和运动。直到招兵的命令发下来。
　　他再也顾不了他了，蒙巴顿只好拜托他的父母。

　　“如果波吉是一个女孩子，你是把你的媳妇圈养在家，我们会很高兴。可是波吉不仅不是一个女孩，而且还是一个傻子。蒙巴顿，你不能照顾一个傻子一辈子啊。 ”他父母说这话时，波吉就在旁边玩花。
　　蒙巴顿看着他那一副呆滞的样子，终于不得不承认：“波吉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丢下我的朋友不管的。”

　　确认参军的蒙巴顿，为波吉安排了他走后的一切事宜。
　　但只有一件事情，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就是告诉波吉他要走这件事情。

　　波吉不会理解离别，不会理解战争，不会理解他的雄心壮志。他跟波吉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可波吉又怎么去面对离别呢？没有了他，波吉在这个小山村里面，能够幸福平安地生活下去吗？

　　蒙巴顿找不到跟波吉沟通这件事情的契机，也不知道怎么去沟通，临行前的晚上。
　　波吉已经准备好跟他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了，蒙巴顿却一直坐着，波吉只好等着他。

　　看着这个整整八年的朋友，一种担忧之情就浮上心头。蒙巴顿害怕估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伤、死掉，他害怕有一天回归故土，再也见不到一个熟悉的人，那个熟悉的笑容。
　　久久地看着波吉，看着低着头忍不住打瞌睡的波吉，蒙巴顿拍醒了他，把他带去了洗脸，然后是给他刮胡子。

　　“波吉，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要用刀刮，会伤到自己。”蒙巴顿的心绪很乱，岁月漫长，难道能凭胡子长下去？以后还有谁给他刮胡子呢？
　　波吉不知道这一些，只觉得今天的蒙巴顿出奇的温柔，便喊起了他的名字。
　　“蒙巴顿！蒙巴顿！”

　　“别喊了……以后被欺负的时候，喊我的名字也没有用了。”蒙巴顿想了想说，“以后要是遇上你不能对付的局面还是跑吧。”
　　从前他很难理解波吉爷爷教波吉一味逃避退让的方式，但现在他和波吉爷爷一样，只希望波吉能避开所有伤害，这有可能吗？

　　夜深，波吉已经沉沉睡去。蒙巴顿最后还是没有睡着，他要在天亮的时候启程，那个时候波吉还在美梦中，他会需要一点时间发现蒙巴顿的失踪。
　　他会等待，但是总有一天他会习惯，然后接受这个事实。

　　天明，蒙巴顿提起行李，看到睡姿不好的波吉把右脚露在了外面，他折返回去给他扯了扯被子，这才开门离开。

　　蒙巴顿加进了征兵队伍的后头，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面孔，瞬间他就变得泯然如众人矣了。
　　他不出奇，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在人群中毫不起眼，有人能够认出他吗？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想到。有人能够把他看成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是多么的重要。
　　……和波吉认识的3000天。

　　蒙巴顿经过漫长的平原，经过曲折的流水，经过狭窄的山谷，渐渐地离家乡越来越远。
　　那是他们在行军的第3天，空山雪谷，低头走路的蒙巴顿忽然听到了波吉的声音。

　　“蒙巴顿！”好似幻听一样的声音。
　　在一群新兵中，他抬起头，听到这个声音又一次响起，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终于，蒙巴顿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捕捉到一个小黑点，那是一路追寻他至此的波吉。
　　没有带任何东西，穿着单衣，没有穿鞋的脚又黑又肿，但是有明亮的笑容。

　　蒙巴顿被摄住了，难以言语，他此时此刻的震惊。

　　波吉就像一个奇迹一样出现在山谷里。
　　他留不住爸爸妈妈爷爷，他追赶不上死亡。
　　可是他抓住了蒙巴顿的手，就紧紧地抓住了，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