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神所注视的星期天》沉釜

179、Chapter IX 轮回（19）

　　“哪里跑出来的一个小傻子？”也就是在哈布斯境内，军官杰罗姆判定，应该没有这么愚蠢主动送上门来的敌人，要不然早就将他远程击毙了。

　　蒙巴顿于此退缩了，他说不出话。

　　波吉被其他士兵押解上前，他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目光只朝着蒙巴顿看。

　　“问你话呢。”杰罗姆走上前，用马鞭拍了拍波吉的手臂，他清楚地看到了波吉从头到脚都呈现出一种皲裂的状态，这孩子一定跑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的。“从哪来的？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军队？”

　　回答他问题的是他的好副官韦赛里斯，“他是东北三区，波吉·法斯宾德。”
　　“我们队的漏网之鱼？”
　　“不是，他不符合征兵条件。”

　　杰罗姆狐疑地打量着波吉，“哪不符合条件了呀。男的，年轻的，有手有脚，能跑能跳，这不挺好的吗。我们国家现在什么条件，还指望好苗子随便挑？凡是有行动能力的，都上战场了，这个也给我塞进去。”他给波吉指了个方向，“跟在后面走吧，等会儿给你发双鞋。”

　　波吉压根不知道杰罗姆在讲什么，两边的士兵一放开他的手，他就屁颠屁颠跑到蒙巴顿旁边去了。

　　派康提即刻一脸坏笑地起哄道，“千里寻亲啊，蒙巴顿，你老婆来了！”
　　蒙巴顿恨不得撕了他的嘴巴，“别乱说，你以为这里还是东北三区吗？我会像以前那样受你欺负。”
　　“哟哟哟，你能把我怎么样？来啊！”派康提挑衅道。

　　“……”蒙巴顿压下了怒气，总有一天他会让派康提知道，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是靠实力说话，而不是靠家世。

　　晚上扎营的时候，蒙巴顿给波吉洗脚，他的脚肿得太厉害，连发下来的鞋子都穿不上。先是用热水简单擦拭，然后用工具挑出扎进肉里面的草刺或者细石，然后才是涂上药草。
　　“怎么会光着脚在路上跑呢，你的鞋子呢？”这个问题显然太愚蠢了，因为波吉根本不可能懂。

　　他只有一小部分的时候会觉得疼痛，最后就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只顾着看蒙巴顿了，“啊……”波吉在自己全身都翻了一遍，找一块石头递给蒙巴顿。
　　蒙巴顿瞟了一眼，就知道这块石头是送给自己的，这是波吉惯用做法，他心目中值钱的东西跟别人的不一样，捡到了就交给蒙巴顿，像是一种无条件地讨好，“你不会是为送这么一个东西，才跑来找我的吧。”

　　波吉只是傻笑，等待着蒙巴顿的接纳。
　　蒙巴顿把他的脚收拾好，这才有空收下石头，看一眼，“有点像乌龟是不是？”
　　“乌龟，波吉！”波吉兴高采烈地说着。

　　蒙巴顿握着形似乌龟的黄色石头，笑得很勉强，因为他隐约地预感到，也许波吉这次来找他，是一次错误的抉择。可是波吉又怎么会懂得错误，怎么会懂得回家的路怎么走呢？

　　另外一边，副官韦赛里斯终于找了一个机会跟杰罗姆说话，先前是不好驳杰罗姆的面子，可有些话不能不说：
　　“你真让那个名叫波吉的孩子进军队？他脑子不太正常。”

　　杰罗姆回想波吉今天一系列的表现，不置可否地说，“脑子不正常，这不挺正常的吗？听得懂人话，会执行命令，军队里面不需要太多脑子正常的人。”
　　他笑得挺轻松的，自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很快，杰罗姆就会为这一愚蠢的决定而后悔。
　　因为他发现波吉就好像和他做对一样，完全违背他的指令。

　　比如，波吉的语言词典里就好像没有“到”这个字，他只会喊“波吉”。
　　同样的，他的世界也没有前后左右，总是像个水袋一样摇摇晃晃。
　　有时候，他甚至在训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跑出去上厕所。

　　杰罗姆的训斥对他完全不起作用，要是使用马鞭的话，波吉是会跪下来，抱着头说对不起，我错了一类的话。可是明眼人也看得出，他只是在走程序。
　　波吉没有对错的概念，那些马鞭挥下来的疼痛，甚至不足以让他长记性，下次不敢再犯。

　　任何教导手段对于波吉来说都是无效的。他是一头无法被驯服的蠢猪。

　　刚开始的时候，其他的新兵们还会觉得好笑，就算是杰罗姆一张震怒的脸也压不住。
　　然而随着波吉屡次做错动作，达不到训练要求，连累所有人加罚。新兵们看波吉的眼神就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还有那个和他关系最好的蒙巴顿。

　　起初，蒙巴顿选择默默忍受，后面随着波吉给他的“连带责任”越来越重，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怨气了，他没有办法地去想：
　　——波吉不应该来这里的，不应该来找他，波吉把所有的事都弄砸了，这样下去波吉会把他也毁掉的。

　　于是，波吉叫他的时候，蒙巴顿不会再回应了，就算看到波吉被打再不忍心，他也不会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地走开。
　　他的良心受着前所未闻的煎熬，比那年摔死波吉的乌龟更甚，这种煎熬又转化为怒火，每一天，蒙巴顿都以满腔的怒火投入训练，在比武场的时候，他有几次甚至没控制住自己，下了死手。

　　杰罗姆很欣赏他，也很担心他，把他单独叫出来谈话：“你要是把所有的愤怒，都施加给我们的敌人，我会很乐意看到。但你要是不分青红皂白，攻击你的队友，我想这就不太妙了。说说吧，你到底在为什么而愤怒？”
　　“报告长官，没有。”

　　杰罗姆审视着他，那种精明的目光，任何谎言都会无所遁形。“蒙巴顿，我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很上进，也很努力，我相信以后你一定会大有作为。我不想你因为私事而影响你的判断，你要是上战场，这种状态可能会害死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在动摇你？”
　　蒙巴顿有一刻的犹豫，“……长官，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可以先听一听。”
　　“……波吉，波吉不适合当兵。让他离开军营吧。”

　　杰罗姆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军中流传蒙巴顿和波吉是朋友的传闻，竟然是真的。
　　“……一旦成为了军人，就没有任何理由逃离战场。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

　　对于这个答案，蒙巴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脸上的神色也不显得动摇。
　　因此在杰罗姆问“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你的吗”，他很干脆利落的回答：“报告长官，没有。”
　　“出去吧！”
　　“是，长官！”

　　他一出去，杰罗姆就把军帽摔地上了，“艹，我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

　　副官韦赛里斯忙着处理各种文书，抽空看他一眼，“没有人逼你这么做。”

　　“你以为我想的？我是太可惜了，这么好一个苗子！体能，搏击，剑术，射击，战略每一科都满分的全能天才，却被那么个傻子拖着！”
　　“你接着袖手旁观，让那些人把波吉打死，这样也就能保全你的爱将蒙巴顿了。”

　　杰罗姆算是听懂韦赛里斯阴阳怪气的嘲讽了，皱着眉头解释道：“你以为是我不想管吗？军队里的这种霸凌事件是断不了根的，它像团火似的，你越扑它还越有。天天生活这么压抑，你总得给别人一个出气口啊？”
　　杰罗姆抽起烟来。

　　“所以波吉就活该当那个出气口？”
　　“不是我说他活该呀……所有人都看不惯波吉，他是个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傻子，没有任何作用，他错误投胎成一个男人在他的身上，你看不到任何血性和剑齿虎，看不到任何他作为人的价值。”

　　“……我提醒过你，波吉是一个傻瓜，而你不能让一个傻瓜上战场。”
　　“是我的错！”杰罗姆两手拍在韦赛里斯的公务桌上，情绪激动：“好吧，我的副官韦赛里斯，我现在向你承认，我错得非常的离谱，请你告诉我，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可以吗？”

　　他的请求像一种暴怒。
　　而韦赛里斯不受影响，依旧神情平淡：“……做错了的事情无法重来，或许你可以消灭错误。”
　　“该死！你还看不出波吉对蒙巴顿的影响？就算是军队里的那群傻子他们也知道，蒙巴顿很在乎波吉，他们可以集体作案，但不会有一个人真的去充当凶手。”

　　韦赛里斯只好给他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不要波吉参加训练，让他去城门固定执勤吧。”
　　杰罗姆顿时豁然开朗，托着下巴思考这一个计策的可行性，“噢！副官，你还是我的好副官！”

　　于是，永远也完不成训练任务的波吉，也就顺理成章地去守城门了。对于任何质疑这个命令的人，杰罗姆都会赠予他守城门一日游，让他们在寒风烈日下站上12个小时后，所有的质疑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波吉也很满意这个任务，因为每天他都可以看见蒙巴顿了，虽然不能叫他的名字，得到他的回应，但这也意味着即使不叫名字，蒙巴顿也会准时准点出现在他面前。
　　名字也就失去必要性了。

　　他开始和不同的人执勤，有一些是他认识的，有一些是他不认识的，有一些是曾经打过他的，有一些不是，有一些会跟他说话，有一些不会。

　　最喜欢和波吉讲话的，就是老大叔潘了，据说他十年来上过无数次战场，但每一次都“逃”回来了，他不敢攻击敌人，每次打仗的时候就躲着，就这么提高了自己战场的生存率。
　　所有人都嫌弃他贪生怕死，平时都在厨房工作，没事的时候就会被调到这里来看守。

　　潘和波吉第一次见面，开口第一句就是：“听说你妈妈是妓女，我妈也是。”
　　他在其他人口中听说了有关波吉的故事，也就是波吉听不懂他说的话，不过并不影响他对波吉产生惺惺相惜的同情。

　　“我也不知道我的爸爸是谁，像你，至少还有一个名义上的爸爸。我曾经幻想过我的爸爸是一个约克人，所以我的身体里流着一半约克血统，为什么我生在哈布斯，而不是生在约克呢？这里的土地太贫瘠了，所有的青壮年要不是做农民，就是出来当兵，除了那些有钱人。如果我生活在约克，也许现在就过着全然不同的幸福生活了吧。”
　　每次他见到波吉，就会大说特说，从自己的童年经历，到参加战场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大到国家新闻，小到地方轶事，凡是能够成为素材的，无所不谈。
　　当然很多话题他只敢深夜说，怕被别人听到。

　　至于波吉是他的树洞，无论倒进去什么波吉都能完好无损的消化它，并且绝不外传。
　　波吉也像一棵树一样驻扎在这里，春夏秋冬，早晚阴晴都从他身旁经过，改变了他周围一切的风景，唯独改变不了波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