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80、姬家（5）

　　手机这种玩意儿，对于梅祀来说还是很陌生。

　　他瞥过去一眼，只看到手机的页面在自动播放一段画面。他拧着眉，这是在童安学校大门前发生过的事情。

　　那时他还没到，唐雨信还被那群家长围着，那慌张的情绪隐藏在坚强之下，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来。

　　唐雨信这样一个姑娘在一群年长之人的包围之下显得很弱小，可是，那一瞬间，因为一个孩子又突然觉得很强大。她不屈于这些“栽赃”的言语。

　　可是，在这段画面里，却把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剪辑成一个知错犯错的跋扈之人。她仗着自己的威严试图让孩子站在她这一边。

　　孩子很胆怯，一直瑟缩着。

　　家长的吵闹声很大，在视频里却是那般楚楚可怜。

　　这一切都不是真相！

　　真相是什么？没人在乎。可是，画面里不断有泄愤的话语滑过，有些字眼甚至带上了辱骂的字眼。

　　那些话语背后的人只在乎看到了什么，不会深究其原因。

　　他们中的一些人是屏幕前的大无畏正义者，那些人觉得自己就是公道之上的一杆秤，熟不知他们只是那个秤砣。他们的话只会让一件事情变得更加有分量，不分好坏。

　　梅祀相信唐雨信也看到了，不然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一切算是前功尽弃了。

　　救人之心就这么淹没在无声的言语中，唐雨信估计已经进入轮回道了。

　　“师父！”姬文菁转醒便大哭出来，“师父，老师是被冤枉的！她不是这样的人，怎么网上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她的哭泣渐渐变成抽泣，“师父，老师很好的，他们不该那样说。他们是错的，那个视频是剪辑出来的，根本不是完整的样子！”

　　该怎么办！

　　她着急到想立马出门，可是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在姬家园，而是虚无地。

　　姬文菁抹过眼泪，还抽着气，说：“师父，我们家有谁从业新闻记者吗？我要为老师出口气。对了，我之前跟老师打电话，手机一直显示关机，我担心老师也看到了，我们能不能去找她？”

　　她声音越说越低，只字不问自己昏迷的原因。

　　一张可爱小脸已经成了花猫样。

　　“不用了。”殷无龄有点不敢看姬文菁，只能盯着手机的屏幕，看着新上的那几个热搜，热度排在前几位，点击率也是不断上涨。

　　姬文菁歪着脑袋，在等待殷无龄的后文。

　　殷无龄无助地看了眼离他最近的梅祀，看到肯定的眼神后，说：“你说的那位老师，已经找到了。呃——”他犹豫再三，道：“是在，在海边发现的——尸体。”

　　是尸体……

　　两个字像两把刀子生生插在心上，这才分别多久就成阴阳相隔的局面。她之前只是看到那些造谣的视频，等她醒来，人就没了？

　　给谁都难以接受。

　　这个时候的姬文菁努力不让自己崩溃，不然昏睡过去，又指不定出现多少意外。她不敢，只好大口地呼吸。

　　其实，殷无龄说出来的结果，梅祀和姬山鹤也是预料之中。可是，听到这番话，他们心里又是不同的感受了。

　　成年人的崩溃有时候连一根稻草都不需要。

　　他们最能调节自己，同时，也最根自己过不去。他们较真的对象，大部分都是自己。

　　姬山鹤也是心疼，两指轻轻点了姬文菁的额头，“是师父的错，要怪就怪师父。别把自己憋坏了，你想干什么，师父去替你收尾。别让你父母担心。”

　　能做的很少，但不能不做。

　　他猜测，是那对中年夫妻种下的因，但是谁推波助澜也不难猜测。他不信童安的校长能做出这样的荒唐事，那就是那个疯子之前就安排好了的。

　　这人恶心到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

　　只要是功德无量之人，都是他的下手目标。

　　梅祀对这样的结局不想了解太多，主要是大致的来龙去脉也能估到七八分。想劝说的话也没有，他没有回天的本事，更何况现在大不如前。

　　任何话都显得无力。

　　一个小丫头的活力就这么被抽吸的干净。

　　他也不忍。

　　“出去吧，让她静静。”梅祀对姬山鹤道。

　　姬山鹤点头，一众出了虚无地。他吩咐殷无龄看好姬文菁，剩下的事得他去处理。唐雨信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是这样的人值得他去善后。

　　结合之前梅祀所说，唐雨信身边能帮的人也没谁了。

　　门外只有梅祀和姬山鹤两个人，姬山鹤摸出手机，看了眼新闻事发地，然后准备给当地的朋友打一个电话。

　　“祀哥，我先去交代一下事情。”姬山鹤动作略带亲昵地抱了梅祀一下，让梅祀本来想要说出的话又噎在喉间。

　　唐雨信如此，如果是姬来春，梅祀觉得姬山鹤会疯。可是再想想，他又认为姬山鹤不会太脆弱。

　　他们是两个人，但是有些地方又莫名相似。

　　等姬山鹤打完电话，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唐雨信中途换乘，已经到了一个另外一个城市，警方介入调查后，又是验尸，又要接着调查取证。如果想送她回家，不仅折腾，还要等一段时间。

　　唐雨信就剩一个外婆，他还不知道一个老人家如何承受。

　　只能尽他做能的安排。

　　梅祀看着姬山鹤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各项事宜，心里不免有些酸楚。比起这一点，他有点自愧不如。

　　“怎么了？发什么呆啊？”姬山鹤走过来，娴熟地替梅祀撩过头发，“你回去歇一会儿吧，这里没有什么大事，放心，你小夫君只是年纪小，该成熟的地方都很成熟。”

　　梅祀一下捏住姬山鹤的嘴，“你好好说话！”

　　姬山鹤很是享受，“哈哈”一笑，“回去吧，没事。”

　　“就一件事。”梅祀反捏住姬山鹤的下颌，便正好对视。他说：“姬来春的寿命要到头了。”

　　那一瞬间，姬山鹤跟失聪一般。

　　“什么？”他问道。

　　梅祀禁不住问，如果这件事发生在顾宅之前，他或许还能义无反顾地说出来。正因为感同身受，他才优柔寡断起来。

　　可是，人还是要学会接受。

　　他换了姿势，以便托住姬山鹤的身躯，“姬来春没有多少日子了，最多撑过这个夏季。”

　　姬山鹤动作一顿，下一秒却是反过来摩挲着梅祀的脸颊，“多大点事，生老病死是常事。人在世间，谁也避免不了。”

　　他在安慰梅祀，更是安慰自己。

　　“怎么看出来的？”姬山鹤末了问：“祀哥？”

　　梅祀乖乖说道：“我师父最擅长卦术，现在他的能力不够，可是他眼睛还在。他能凭肉眼看一个大概。从未错说过。姬家的命运和姬来春的命，早在冥冥之中捆绑起来。”

　　没等姬山鹤说话，梅祀继续道：“之前我看姬文菁是早夭之命，现在出现了转机。嘶——”

　　他突然有了一个假想，是不是姬文菁的命运本身就是和姬家相克的？或许换一种说法，那就是姬文菁和姬来春的命运截然相反。

　　不是他敢猜，而是这一切来得太过凑巧。

　　过于凑巧的事情都是一个定数。

　　“怎么了？”姬山鹤现在说话有气无力。

　　梅祀没选择陈述猜想，而是道：“我想，姬文菁的命应该不会出现大问题了。等她父母过来，让姬文菁过去看看吧。”

　　他的意思自然是指姬文菁看看唐雨信，如果可能，到唐雨信的老家走一走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这辈子，唐雨信和姬文菁的联系怎么也不会斩掉了。

　　姬山鹤说：“知道了。”

　　话毕，他拉着梅祀出了姬文菁的住处。姬文菁这里没有大碍，估计再过一会儿，她父母也要赶过来了。

　　他现在只想拉着梅祀兑现刚才的诺言。

　　一路山，梅祀能感受到姬山鹤的力道，但是一字未说，只是问：“你是想告诉他？”

　　“刚刚想说来着，但是现在我不想说了。”姬山鹤觉得没必要了，他说出来并不能改变结果。不然，梅祀也不是带着胆战的心思告诉他。

　　其实，他思前想后，结合之前和姬来春的相处，他隐隐觉得，姬来春比谁都更先知道这件事。他现在能做的，反而是当作不知道。

　　姬山鹤突然停下脚步，反过来抱着梅祀，“祀哥，你能不能和我跟老头儿去奉一杯茶？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我想让他看我成家。”

　　“都走到这里了，不就是这个意思？”梅祀任由姬山鹤紧紧抱着，温柔道：“叫什么？我总不能当面叫姬来春吧？”

　　姬山鹤有些犯难，怎么叫，似乎都不怎么合适。

　　他憋了一路，最后临近一门，才告诉梅祀——随你心意。

　　梅祀差点伸出脚去踹，真的是随他心意，不行他就当面叫声老头儿！届时，他都能想出来，这茶怕是没人敢喝。

　　那他们这一趟是是尽孝还是惊吓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进了院子，只见姬来春坐在一棵枯树下品茶。那点落寞感像极了雪童没人陪的时候，姬山鹤则是鼻子泛酸，他这几年尽在外跑了，压根没想到姬来春成了空巢老人。

　　姬来春本来是横眼相看，但是看到多了一位身影时，便化作慈祥的老人。他起身准备行礼，就被姬山鹤拦了下来。

　　敬茶自然有一番门道，可是这里只有茶水。

　　梅祀就是想繁杂，也做不出几个该有的步骤。他只能寻到两个空的杯盏，然后倒好茶。

　　“小兔崽子，你要造反啊？”姬来春瞪眼道：“你给我撒开！别耽误我正事。”

　　姬山鹤胜在年轻，不然还真按不住姬来春。他将人扶到石凳上，几乎是用对小孩儿说话的语气，道：“别闹，我也有正事。您先听我说。”

　　这样说话的姬山鹤不多见，一下就让姬来春安顺下来。

　　紧接着，这份安顺没坚持过三秒。

　　梅祀双膝跪地，递给姬山鹤一杯茶。姬山鹤跟在后面，接过茶，然后跪在梅祀旁边。两人相貌出挑，现在齐刷刷看着姬来春。

　　姬来春脸都红了，腾地一下站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

　　“时间有限，条件简陋，还望老先生不要见怪。”梅祀毕恭毕敬道：“虽然没有成婚，可我和山鹤同性，那些虚礼自然不必，可是敬茶之礼不可无。都说择日不如撞日，老先生既然知道了，我们便趁此机会。”

　　姬来春知道缘由后，更加慌张，“呃，哈哈哈，这样啊，那，那倒也不必。梅先生，您快起来，别听这混小子的话。您这样是给我折寿啊，啊？快起来快起来！你这臭小子，还不赶快扶梅先生起来！”

　　姬来春都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气的慌还是紧张，一掌打在姬山鹤肩上，纯粹是为了解压。

　　姬山鹤不为所动，一脸痞气，“呸呸呸，我们家大事随我，小事听他的。这是小事，你跟我说，我哪敢答应。就敬茶，不跟你要红包。”

　　姬来春已经在找拐棍了，奈何不再附近，估计是落在屋里了。

　　梅祀见姬来春将尊卑看得很重，于是，改口道：“师父，请喝茶。”

　　五个字，每个字都是那么的清晰。

　　姬山鹤随后说道：“师父，请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