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79、姬家（4）

　　正值中午，烈阳高照，乙坤的身体受不住，于是，几人都围坐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前面的事情已经翻不了篇，放在谁心里都不会舒服，可是，也没有补救的办法，说生气，其实还真没有。

　　这些事情，换做任何一个身怀道义的人，也许都会这样做。更何况，他们现在的结果已经算是算是万幸。

　　乙坤不是悲情之人，“你们真滚到一起了？”

　　姬山鹤：“……”
　　梅祀：“……”

　　正常师父哪里会问这样直白粗俗的问题？在这种背景下，用词怎么着都得考量一番吧？

　　“我就是好奇，这样的双阳修竟能滋补失缺的魂魄？”乙坤看不出来，但是梅祀身上有什么异样，他绝对可以察觉到。他端详着，又问：“姬家小子，你有什么改变？”

　　姬山鹤能怎么说？

　　舒服？还是爽？

　　下一秒，解救的人就出现了。

　　可是，若真是如此，姬山鹤宁愿老实交代。

　　“师父！师父！出事了！”殷无龄的人离院子还有小几十米，破音急喊道：“师父！师父！出事了！你快跟我走一趟，老家主叫你！”

　　姬山鹤立马冲到屋外，说：“祀哥，我先去看看！乙先生，有什么不高兴您先忍着，等我回来都撒我身上，梅祀现在身子弱，经不住罚！”

　　乙坤：“……”他认识梅祀多少年？姬山鹤这臭小子又认识多少年？

　　这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

　　能忍吗？绝不能！

　　他受梅祀的气也就罢了，这臭小子凭什么？凭他脚底抹了油？

　　“你和他计较什么？”梅祀冷不丁道：“你多大，他多大？犯得着吗？你要是不痛快就找我。”

　　乙坤：“……”他干什么了？说什么了？一言一行皆未有，反倒成了矛头所向，他还真是有本事。

　　他面不改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使劲捋胡子。

　　“师父，那丢的魂，我不找了。岗，我也不过了。”梅祀又是一跪，没一点含糊，“我也不想走仙路。我老实跟您交代，我修为散了大半，仙缘早断了。你们都不在那条道上，就我一个人，我不想。”

　　他说完就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分别对应乙坤，唐巍和苏惊云。

　　“我对不起你们的期望，更是辜负了你们的心血。”梅祀神情凝重，道：“姬山鹤的话在我这里不管用，我知道您恨铁不成钢，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乙坤心疼道：“说什么胡话！你怎么不是钢了？你和唐巍，苏惊云，都是我这辈子的骄傲。什么对不起，辜负的，谈不上。还罚，罚个屁，小时候我就没打过你们，现在来打？真当棍棒底下出孝子？诶，好像不能这么说，但在我这里就是这个理。那人是不是刁难你了？把你逼到这份儿上，还真是算上一位人物了。”

　　梅祀默不作声。

　　“不过就不过吧。”乙坤看着梅祀，欣慰一笑，“我这是捅了什么窝噢。全是一个痴情种的性子，为了你，为了他的，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的心。”

　　“师父，你知道师兄们的事？”梅祀狐疑道。

　　乙坤一时感慨颇多，诸多话语换了语气：“他们在我面前还拜了堂，当时有点吃惊，可还是为他们高兴啊。你也是，我一句戏言，没想到，还能成真。有时候，我就真觉得，是不是我给你起错了名字。”

　　他在一场生人祭祀中救下梅祀，想着取“祀”字来压住那些无知的人强加在梅祀身上的愿望，没成想，最终落下了这样的结果。

　　作为师父，他怎么不能这样想？他在预知方面的天赋本来就高于常人，若非现在条件不允许，就算是拼了命，他也要把那些障碍清除干净。

　　他何尝又不自负？

　　“有名字才算有家。”梅祀岔开话题，说：“名字没错。师父，那些什么虚礼全是你留下的？”

　　？？？

　　乙坤一脸懵，煽情到这个地步，梅祀都不能忘记这件事？

　　“做什么？”他问。

　　梅祀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在乎这些？”

　　乙坤跟吃到辣椒一样，惊坐起来，指着梅祀的鼻子，叫说道：“你们几个逆子给我机会在乎了吗？唐巍这个粗糙汉子，没跟我称兄道弟就算了，苏惊云恨不得当我师父，还有你，整个就是一混账，要不是辈分差着，我都要以为我是你儿子！”

　　梅祀忍着乙坤的泡沫星子，愣是直着腰板，反问：“您看看，天地作证，哪有老子给儿子下跪的，是不是？你快起来！”

　　这下倒是撸顺毛了。

　　梅祀缓缓站起来，就近坐下给乙坤倒茶。

　　“反正好不了哪里去。”乙坤喝下一口茶降温，才想到还有事情没说，“这茶不似寻常茶叶，我不跟你们计较，多给我几斤茶叶就行。”

　　“全是您的，您拿着泡澡熏香都没问题。”梅祀笑说：“但是吧，更多的怕是也没有了。”

　　乙坤将遗留在口中的茶叶子嚼了嚼，“有点熟悉，说不上来。噢，对了，既然都说开了，那我也提醒一句，那什么，殷无龄是我的关门弟子，你准备点像样的东西，不然显得我们师门多寒酸。对，将你两个师兄的份儿也补上，左右没死透，也算活着呢！”

　　梅祀：“……”论想得开，果然还是得让岁月多挫磨搓磨。

　　老头子还是有……优点的。

　　乙坤语气轻松，其实那双眉还皱着，可他现在，也不想再瞒着梅祀什么事情，方才一幕，实在过于心痛。

　　“梅祀，我跟你说件事。”他神秘道：“这是姬家的事情，其实轮不到我们多插手。我虽有指点，可是演化至今，早已失了联系。”

　　乙坤看梅祀仿佛是在说——我信你吗？

　　他憨笑两声，继续道：“姬来春着家伙请我帮个忙而已，我这闲的没事，总不能袖手旁观吧？那肯定不能。我乐善好施的心，即使到了这个时代，也不会变。咳咳，说正事，我帮忙也是有道理，姬家的命运到头了，估计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梅祀有些心不在焉，思绪就跟散着的墨发一般，明明没有结，可就是太顺利了，反而不安生。

　　“师父，您老说话能不能稍微快点？”他直接催促道。

　　乙坤瞪了一眼，方才的温情都喂了狗，这些天杀的徒弟，谁心软谁输。可还能怎么办？自己带大的，他只能忍着，“姬来春活不过这个夏天了。”

　　屋内一片寂静，只传来松霜在外面刨土的声音。

　　梅祀觉得屋内还是有凉气的，不然指尖怎会发冷。

　　“师父，不是戏言。”他连问得语调都懒得提，一双瞳孔里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我之前看他不像是短命之人。”

　　乙坤想到他们和姬来春的第一次见面，说：“今日不同往日，他——，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肯定是一件有违天命之事。对了，姬山鹤修为和之前差了甚多，我就奇怪，怎么没遭到报应呢？”

　　“您再说一遍？”梅祀追问道。

　　乙坤茶到嘴边，杯盏又拿走了，“不是，我就是担心那臭小子，我我我，老了，口舌不清，你听错了。”

　　梅祀不是计较这些，叹气一声，补充道：“我是问，有违天命，姬来春能做出什么事？他要求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执念的人。”

　　“人不可貌相。想当初……”乙坤的话音变低，“我还以为你感情还没松霜丰富呢，谁能想，就下山几天，终身大事都给定下了。谁知道那老头想干嘛，人这一生，又不都是为了自己。我看他啊，为人没问题，能做出什么还真是难说。”

　　梅祀翻了一个白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老头儿这么会碎碎念了。要不是天天生活在一起，他真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寺庙里修行过一段时间。

　　殊不知，乙坤纯粹是这么些年憋得难受而已。

　　梅祀忽然有了灵感，“那就是为了姬山鹤！”

　　“什么？”乙坤的脑子没转过来，反将脖子拧到了，“呦——嘶，我的老骨头。”

　　梅祀立马起身，刚刚殷无龄在老远处就喊出事，但具体是什么也没说，他还是要赶过去看看，“师父，您先歇歇老骨头，回头我给您松松，姬山鹤那里我要去一趟，您放心，我有分寸！”

　　一个背影直接从乙坤跟前晃过去，乙坤眼里都进了灰尘。

　　乙坤揉着眼睛，腹诽道：“男大不中留。”

　　* * *
　　姬山鹤跟着殷无龄赶到他们住得院子，姬来春也在，整个人疲惫的不行。

　　“人呢？”姬山鹤拨开人群，就看到姬文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眉头紧紧皱着，跟在做噩梦一样。

　　远远看着，像是中邪。

　　“小丫头是受刺激了。”姬来春沉声道。

　　姬山鹤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姬文菁的命理玉，光泽依旧，但是内里已经有了一条细微的缝，不仔细看还以为里面沾了绒絮。

　　他转眼就去看姬文菁，问：“通知她父母了吗？”

　　殷无龄在一旁答：“路上了。”

　　姬山鹤觉得院子里无关紧要的人有点多，便调整语气客气道：“各位先回去吧，出不了力别再让自己累着。如果是真着急，我姬山鹤也感谢各位的关心。我话不中听，但是也是为了各位的安危。”

　　在场的人也没有人恼，为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姬家里面几个人混得什么样，都门清。姬与海的资源谁都想沾点光，卖他一个人情，至少一栋别墅收入手中。

　　现在的世道，就算是本家，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姬山鹤的话也讲得明白，他们不傻，钱和命比，还是命比较珍贵。

　　几个人面上带着遗憾离开这里，面上不忘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仿佛下一面就见不到一样。

　　顿时，院子里的人空了大半。

　　姬文菁还是没有醒过来的征兆，而姬山鹤准备将人接到虚无地，就对姬来春说：“这里交给我，你快回去歇会儿，累着了我可没空背你回去，殷无龄这小身板更不顶用。”

　　“我要你背干什么！我精神好着呢！”姬来春说完，忍着闷咳两声，手边的拐棍嵌入了泥土。他眉眼带着慈爱，一直盯着姬山鹤看，仿佛下一眼就看不到了，“小丫头的命运跟姬家在无形之中捆绑起来了，姬家落败，小丫头活下去的可能性就大了。”

　　姬山鹤刚准备转身，就又被姬来春的话吸引过来，“姬家跟她绑在一起？你怎么知道的？”

　　姬来春偏过脸看着院门那里，缓缓道：“摇铃是仙家之物，姬文菁能用，也就不需要原因了。姬家本来就不该存在，若是姬家继续存在下去，就是违背天命。天道会找出一个与之抗衡的人，那个人就是姬文菁。我本来以为是你，但你摇的实在难听。”

　　“……”说归说，嘲笑还真是一点不会落下。

　　“也没人教我啊。”姬山鹤赌气道。

　　“技不如人就闭嘴。”姬来春准备咽下的问题又没忍住，问：“你跟那位梅先生在一起了？”

　　姬山鹤没打算瞒着，就算姬来春这次没问，等解决完姬文菁的事情，他也会自己找时间去说。

　　“嗯，我们在一起了。”姬山鹤说得很郑重，可是左右一想，怕老年人难以接受，又补充道：“老头儿，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法有一个准确的定义——”

　　拐棍直接点上姬山鹤的靴子上面，带着新鲜的泥土，但是姬山鹤没皱眉，反倒是等着姬来春说话。

　　“男欢女爱，都一样。”姬来春欣慰道：“你成家了，老头儿打心眼里高兴啊！虽然拱了一朵仙花，但也是你的本事不是？圆满了！”

　　姬山鹤一时听不出来是褒还是贬，但是能看出来姬来春是真的高兴，之前还想着姬来春会指着他骂几声过瘾，没成想，一点惊讶都没从姬来春脸上找出来。

　　他也不扫兴，“老头儿，等一切落定，我找我媳妇儿给你倒茶！”

　　姬来春老脸一挂，“你是嫌我活的不够长呢！”

　　没等来一拐棍，姬山鹤就跑进屋了。

　　徒弟还在床上躺着，再怎么没数，也知道眼前的事还是耽误不得。

　　殷无龄守在屋里，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他的嘴唇发干，到现在也没喝口水。他不知道怎么叫醒姬文菁，只能干等着。

　　姬山鹤也没让殷无龄走，只是走过去拍了拍殷无龄的肩，“没事，过去喝口水。我带你一起进去。”

　　进哪儿，姬山鹤没说，殷无龄也没问，但还算听话，只不过他的动作略显僵硬。

　　正待姬山鹤准备带人进入虚无地前，便听到门外一声熟悉的呼唤，略带急切的一声“姬山鹤”。

　　“在里面！”他回答。

　　姬山鹤等看到人，才说：“你赶过来干什么？这么点距离也不放心？”

　　梅祀没功夫跟他贫嘴，问：“你师父呢？”

　　“我师——”

　　还有“是谁”两个字被姬山鹤吞了下去，冷不丁一说，他还真没反应过来。

　　梅祀趁这会儿嫌隙已经看到躺在床上的姬文菁，他心里那口气没松反而又提地更高。他一开始以为是姬来春出了问题，没成想躺着的人是姬文菁。

　　这两个人的意外，他都不愿意看到。

　　“他老人家回去了，这事儿给我解决就行，不用大材小用。”姬山鹤索性让了半边，让梅祀打量清楚。

　　他心里知道，论眼力，恐怕没人能比过梅祀。

　　梅祀的凤眸划过一道凌厉之色，他立马抓紧姬山鹤的小臂，“唐小姐出事了！”

　　他清晰地看到一根银丝般的线牵扯着姬文菁，之前他就见过。这是唐雨信的岗牵扯出来的，现在又冒出来，原因无他。

　　“这么快？”姬山鹤难以置信，他心里想的是，最起码能管上半年。

　　其实，这也在梅祀的预料之外，不然也不会着急到要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住自己的心神。在他这里，他认为缘一的事情已了，那么唐雨信那里应该会好转不少，却不想，一点帮助都没有。

　　他一定是漏想了某个环节。

　　梅祀忽然醒悟，道：“那疯子在我们离开后还跟着唐小姐！顾宅是用来转移我们，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时间。他指望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环环相扣。他想拿唐小姐的功德当作最后的筹码。”

　　姬山鹤咬唇，真的是失策。

　　“我先叫醒姬文菁。”他泄愤道：“妈的，真是憋屈一回。老头儿说的刺激估计就是指这件事了。”

　　殷无龄还蒙在鼓里，插话问道：“师父，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

　　“你看下姬文菁的手机，看看能不能解开。”姬山鹤下一秒又接着道：“不能就算，别勉强。你，诶，还是一起吧。”

　　下一刻，他们全部进了姬山鹤的虚无地。

　　鸟语花香，山清水秀般的世界顿时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可是没人有时间观赏一二。

　　梅祀就静静地看着姬山鹤掐诀，他现在就比泥菩萨好那么一点，若是要帮忙，也是口头上指点几句。

　　殷无龄在一旁不停地试密码，各种有意义的日期都是他即将按下的数字。

　　就在姬山鹤试着各种办法时，梅祀观察到，姬文菁的命数好像趋于稳定了，而且就他目前观测来看，小丫头是能活到正常年纪而终的。

　　太奇怪了，明明之前怎么都改不了，在唐雨信的冲击下，反而受到益处了！

　　“打开了！”旁边殷无龄突然兴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