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76、姬家（1）

　　梅祀和姬山鹤是在第二天离开顾宅的，他们前脚走，顾家的亲戚没来什么人，来得是几位西装笔挺且带着公文包的人。

　　姬山鹤开着车，一路向北，梅祀睡了一路，就是姬家园颠了十分钟的那段路程都没把人弄醒。

　　他没跟殷无龄说什么时候回去，姬家园门口寂寥得跟长久没开过门一样。

　　他照常从前门绕到梅祀的院子，将人抱了进去。因为苏惊云的帮助，他自己算是新生一般，精力比之前更好。

　　姬山鹤将梅祀安顿好才反应过来，梅祀的院子也太过清静了。

　　不对，少了个老头儿和吉祥物！

　　“雪老先生？”姬山鹤关上门，走出一段距离才唤出声音，“松霜！”

　　没人理，甚至连树上的蝉鸣都噤声了。

　　姬山鹤：“……”不能吧，在他心里，雪童不是聒噪之人，松霜虽然淘气，但也顾忌梅祀走之前的吩咐。

　　现在一个都不在了……

　　他很有理由怀疑是什么局子里来人将这两个世间罕见物请走，放实验室里研究了。

　　姬山鹤心里忽的一沉，出事了！

　　他忘梅祀睡得屋子看了一眼，然后就往姬来春的院子里狂奔。这时候，要是出事，他还能没有感觉，只能是发生在姬来春那里。

　　如果真是姬来春出事，必定又是一件塌天大事。

　　那是他的天。

　　姬来春的院子，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现在却是越靠近越是本能的抗拒。脚步越来越快，他抄了近道，直接翻墙越过。

　　果然，姬来春的院子聚集了所有人，不仅有雪童和松霜，还有姬文菁、殷无龄和姬来元等人，反是在姬家园里排得上排不上明目的人都到场了。

　　雪童和松霜站的位置很偏僻，像是两位看客。可是姬来春的眼神时不时就往那里瞟两眼……

　　不对，姬来春居然站得稳稳当当！

　　而且，拐棍都不要了！

　　姬山鹤看着自己落灰生了褶皱的靴子顿时就有点无话可说，那一刻就觉得自己有点精神分裂。

　　姬来春在自己家院子晒晒太阳，养养花，种种草，闭闭关，能不好好的吗？

　　姬山鹤咬着下唇，从草坪上拐到一个墙角，这里隐蔽的厉害，没人可以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想看看，姬来春在折腾什么。

　　他靠着墙角，刚才一顿慌忙狂跑，不歇歇都对不起这双鞋。

　　姬来春旁边一个人都没有，只听到他说：“首先，辛苦各位给我这个老头子面子，在此也是非常感谢。没什么大事，就是说些寻常家事。”

　　得了，姬山鹤吁出口气，没白跑，还赶上个开幕式。可惜，家里还躺着一个病号，既然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就回去了。

　　他刚挪了没两步，就听到姬来春继续“演讲”了。

　　“过了今年，姬家园再无家主之位。意思很简单，从明年开始，姬家园就是各位一个寻常老家，愿意回来的就回来呼吸点新鲜空气，不愿意回来的，也没关系，这里山路崎岖，还废车，回来也不报销，其实，也没必要回来。”

　　姬来春话已至此，估计没人敢回来。

　　“也别说我偏袒谁，各位都知道，姬家园不归属姬家的任何一个人。”姬来春拿出一张古老陈旧的地契，展示在一群人的面前，“上面的署名从始至终都是‘梅祀’二字，老祖宗亲自列的，想必各位也知道，前不久，梅先生已经回来了。我们就不鸠占鹊巢，该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们在外的宅子应该不少。实在没有住处的姬家子弟，可以到我这里讲明原因，山鹤那里宅子多，我舔着老脸应该能要个几处……”

　　后面是什么内容，姬山鹤没大听。

　　他总结下来一共三件大事，都跟他有关。

　　一是姬来春退休，且后继无人，二是姬家园过了今年就解散，三是他要散出自己的家产。

　　这叫寻常家事……

　　姬山鹤想问姬来春这哪里配得上“寻常”二字？左右一想，老头子措辞不对，不过话说的还算是漂亮。

　　脚步被绊住，接着就是几个老奸巨猾的人开始发声。

　　“老家主，我们知道您的意思。”说话的人是姬家的一位长辈，跟姬来春同辈，但是技不如人，早就从助人过岗的名单上划去了，他接着说：“姬家园也是千年老宅，这个地契是证据不假，可现在没人认。您说的‘梅祀’，我们大伙儿更是没见过。我说话直，您别见怪，这宅子不能直接归咎于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外姓，这肯定不行。”

　　姬来春料定会有人不服气，冷声道：“你想分了姬家园？”

　　他虽然老了，那也是一步步老过来的。在列的各位站在这里，通过那一双眼睛就知道这些人图什么。

　　为了这么点身外之物，虽然撕破脸，但是无伤功德。毕竟，他们也知道这是属于姬家的内斗。

　　姬山鹤反而提起兴趣了，特别是那位带头说话的“前辈”。

　　“不敢，我只是说出我的观点而已。”那人的得意尽显脸上，“我只是为其他胆小的姬家人发声，图个谋生路而已。不能说出现一个外姓人，说是半仙，我们就得给人家挪位子吧？”

　　殷无龄凝视着那人，他离姬来春最近，不好有大的动作，不然有碍于姬来春的威严。他要是跟那人一样站底下，他非给人两脚才解气。

　　“你不就是想要分钱！说得冠冕堂皇，什么贡献都没有，还想分家产？”姬文菁直接站出来和那人对峙，“您一把年纪，我这么说，您肯定不高兴，因为事实总是揭短的。”

　　“哪里来的臭丫头？”那人恼火道：“你师父是谁？怎么尊重长辈还没学会，就抢着批判我们这些老人？”

　　殷无龄这下没法忍了，欺负到自家人头上了。他立马下了台阶，将姬文菁拉到身后，蔑视道：“师承姬家姬山鹤一脉，自然不用您操心。晚辈提醒您一句，尊重二字是互相的。还有一件事，姬山鹤一脉，助人过岗在功德册上的数量，积累到昨天，目前排在第一位，以后想是也没人有机会了。我想，批判二字虽然言重，但我们也是有资格评论一二的。”

　　姬文菁在后面一脸崇拜，这辈子没想过，在她心里能排上第五帅的男人竟然是殷无龄。

　　前四分按她感觉上的年龄来分就是姬来春，姬与海，姬山鹤和梅祀。

　　“呦，原来是捡回来的无龄啊——啊，操，他妈是谁搞小动作！“那人被一个石子打中了脸，立马青红了一块。

　　这一下，直接伤到了骨头，不单单是皮肉。

　　“你爸爸。”姬山鹤慢悠悠地出来，手里还提溜着一根细条的树枝。

　　这下，殷无龄的戾气收了几分，而姬来春带着笑意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他后手都留好了，至于刚刚不开口，也是想给小辈练练口舌，没想到，这做师父的忍不住了。

　　“哼，怪不得，师父不会说话，徒弟更不会说了。”那人强忍着没说痛，捂着半边脸，疼的话音都变了。

　　姬山鹤看也不看，低着头“噢”了一声，然后走到那人面前，“对狗需要会说什么话？是吧，您是哪位？有点面生，您要不介绍一下自己？”

　　“你——”

　　姬来春的拐棍掷地，“咚”地一声，让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他那里看去。

　　“诶，你跟小辈较什么真，况且人说得都是实话。”姬来春和风细雨般的笑让底下人都噤了声，“无龄说的对，论实力，现在是没人能比得过喽。”

　　他看没人说话，继续道：“姬家从来都是实力说话，从古至今就没变过。你们觊觎这处宅子，能理解，毕竟这几年，山鹤在里面砸了不少钱，吃穿住行都安排好了。可是，他的钱到底是他的，你们想分，就算是他同意，我也不能，不然还要我这个家主干什么？当吉祥物啊？是吧？”

　　姬山鹤听到“吉祥物”忍住了笑，这时候还知道开玩笑呢，脾气真是越老就越发的提不上劲了。

　　为了不让人看出来，他便低着头把玩手上的树枝。

　　“各位有不服气地契的，也能理解，毕竟不懂里面的门门道道。”姬来春喝了口茶，然后姬山鹤就给殷无龄打了个手势，让人上去护在旁边。

　　姬来春看了一眼，对殷无龄笑笑，指了指茶杯，意思是斟满，然后又看着底下一群人，说：“经商的，为官的，难免做些小动作，这些我都没计较，既然没入这行，我多多少少也会通融一下，这种情况，姬来元家的小子肯定懂。”

　　“是，老家主。”姬无涯恭恭敬敬地答道。

　　那次，可把他饿坏了，还不长记性，他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可你们做得那些事，消耗的功德都是他们头上的。他们不仅为自己，也要替你们打算。天地良心，他们的坦荡，老天都找不出错处。”姬来春审视着他们，“他们为你们填补过错，凭什么，就凭你们姓姬？现在呢，知道姬家园值钱，仗着自己的姓就可以瓜分这里了？放屁！没这样的道理！来，你说殷无龄是捡来的？那他的功德你也接下了，你拿什么还？你还的起吗？他姓殷就是要提醒你们，别忘了自己姓什么！真是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

　　他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但是也是胸口处浮动得厉害。

　　“他是殷无龄，也是我姬来春的孙子！”姬来春又将拐棍重重地捶在地上，让下面的人都哆嗦一番，“我是说明年才没家主，现在就蹦跶起来了？我和声和气，你们不谅解，现在好了，那就家法伺候。谁说错话，谁领罚。”

　　姬山鹤立马递上手上光秃秃的树枝——韧劲知足。

　　“家主，您看谁合适？”他半弯着腰，眼神却是提示殷无龄自己过来拿。

　　殷无龄瞪着眼睛，刚刚还在姬来春的话里没出来，现在自己师父还为自己搞了一场戏。

　　姬文菁一番话起了头，反倒是让他成了主角？

　　姬来春摆摆手，“无龄，你去，告诉他们你这些年长进了多少，让他们的老脸没地方放。”

　　殷无龄接下自己师父精挑细选的树枝，让懂了小心思的人都隐隐不安。他们忌惮姬山鹤，却也想不到殷无龄在姬来春心里都有了无法衡量的地位。

　　那能证明什么？只能说是天赋过人。他们长久不在这个圈子，哪能清楚的这么深？他们只知道殷无龄是姬山鹤捡回来的，而且，没要“姬”姓，只取了一个男孩子的辈分“无”字。

　　那人的恐惧就差求饶了，他年纪摆在这里，面子不让他做出窝囊的事情。他不能认错，只能承受。

　　家法伺候，总比在外面揭短好。

　　姬来春的话就是让他们没有底气反驳，他们以为自己活得精，其实，一言一行都在姬来春的眼皮底下。

　　殷无龄知道这是姬山鹤和姬来春给自己树威风，可是他这么做，多多少少会落下口舌。

　　他不是害怕，只是也有自己为他们的顾忌。

　　“论年龄，各位都是我的长辈。这位长辈说的也是实话，可我想说，我是一位外姓姬家人。论实力，我相信在座的人，也没有多少可以超过我。”殷无龄放下树枝，“家主让我展示自己这些年的长进，那各位长辈就好好看一眼，欢迎各位指点。”

　　他话音落下，便在空中画出“乙”字，默念一声，“万里雪飘，封灵。”

　　只见姬家园里顷刻间便降起大雪，温度急急下降，瞬间人就立在那里哆嗦。

　　“收！”他只展示片刻，从众人的表情中就可以得知，他的目的达到了。

　　那群人自愧不如，这等的阵法，恐怕再给他们一辈子都学不来。有时候，打脸的手到了嘴边，他们都不会服气，只有真正的打在脸上，感受到痛了，他们才会醒悟。

　　姬山鹤露出少有会露在众人面前的笑容，也毫不犹豫地鼓掌，骄傲道：“我徒弟嘛，想不优秀都难。”

　　“师哥，牛掰啊！”姬文菁跟在姬山鹤后面附和道。

　　姬来春也高兴，知道殷无龄天赋不错，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可惜晚生在这个时代了。

　　他想到正事，又正色道：“今天，让雪老先生出来见笑了，我这些年不管家事，实在是惭愧。”

　　说到此，姬来春从太师椅下来，直接双膝跪在地上作揖，虔诚而不失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