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67、悯人（5）

　　此时姬山鹤的虚无地内，花草树木刚繁茂没有多长时间，现已经被大雪完全覆盖。一望无际的虚无地摇身一变银装素裹的北国风光。

　　“殷无龄，收了你的阵法。”姬山鹤随手从枝丫上捻了一指雪，已经开始上冻，“该死，妈的，臭小子真不要命了。”

　　阵法中的雪一旦不是柔软的冰晶，即意味着殷无龄已经和阵法合二为一，这小子把生命当成儿戏，说到底，还是信任姬山鹤。

　　姬山鹤话说得狠，但对于自己徒弟也就仅限这样了。他很少批评殷无龄，包括姬文菁，连说教都很少。他没觉得自己比这俩孩子厉害多少，如果拿出身份说事，很多程度上都是开玩笑。

　　他手上掐诀，道：“破！”

　　话音落下片刻，整片雪景并没有什么变化。

　　姬山鹤皱着眉，重重叹出一口气，雾化的呼吸没在空气里停留一秒就散了。

　　这里的温度不低。

　　姬山鹤欣慰地笑了，“臭小子，我这儿刚开了花，你就要给我败了。”

　　不得不说，他还是小看殷无龄了。

　　那能怎么办？到底是自己徒弟，养了这么些年，他自己也知道，殷无龄这小子除了会装傻，脾气上没有七分像，那也有五分。

　　他从裤兜里捞出车钥匙，车钥匙头部有个套儿，可以取下来，然后就是一个很锋利的刃。是他没事拿出来磨的，特意磨的，一次没用过，他没想到居然是给自己徒弟做奉献了。

　　轻轻一划，一道血口从手心绽开，像飞机从空中拉开的一道白线，只不过手心上是红色。

　　姬山鹤捏成拳，血落在白雪之上，消融出一个小坑。

　　随之而来，他口中默念了一个轻音，一个类似“乙”字的花纹如牡丹一般绽放在虚无地，俄而，绿色呈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占据这片天地。

　　半盏茶的功夫，虚无地换上新色。

　　除此之外，虚无地多了很多纸片，就像黑衣服跟面纸一起在洗衣机里搅过一般。在这里，就是明晃晃的“白色污染”。

　　姬山鹤无暇顾及。

　　“殷无——”他刚喊出口，就看到视线前方躺了一个青少年，不是殷无龄还能是谁？

　　他小跑上前，看殷无龄半睁着眼，已经到了极限。

　　“辛苦了，师父来迟了。”他看殷无龄嘴唇泛白，眼角处全是红血丝，“走吧，师父带你出去。”

　　殷无龄嘴角咧开，强撑着说：“刚刚好，我还是第一次来师父的虚无地，值了。”

　　“你小子当旅游呢。”姬山鹤一把拽起殷无龄，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他比殷无龄高，这个姿势可以让殷无龄不用使出太多力，甚至，连支撑的力量也被他拖住了。

　　殷无龄从不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弱势，因为他姓殷，就算换了姓，也不是姬家人。他从七岁进姬家园，就深知这个道理。

　　不是自卑，也不是埋怨，就是他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

　　规矩之外，他还是当姬家园是自己的家，姬山鹤是家人。

　　所以，姬山鹤对于他来说，是个意外。他愿意将自己的无能尽数展现在姬山鹤面前，毫无保留，哪怕是自己不好的性格，同时，他也不断向姬山鹤靠近。

　　姬山鹤将他捡回来的那天，他记得很清楚，喝了一碗很香而且热乎的小排汤，即使是姬山鹤用微波炉加热的，也超级满足。

　　还有什么？他还吃到了姬山鹤给得大白兔奶糖。

　　殷无龄漂泊乞讨，挨饿受冻两年的生活被这些温暖冲刷得很干净。那一晚，他梦到自己到了天堂，睡在云朵上，还摸到了太阳。

　　姬山鹤没有比他大很多，捡到他的时候，才十几岁，但就是这样，殷无龄感受到了依靠。他和姬文菁不一样，一声师父，他比谁都愿意，且心甘。

　　抛去年龄不谈，他已经把姬山鹤当成半个父亲。在他眼里，姬山鹤除了年轻，和别人的父亲还真没区别，而且自己的这个，还贼帅。

　　“师父，我想吃油炸小酥肉。”殷无龄想当然道。

　　姬山鹤“呵”了一下，说：“我看你是欠炸。”

　　殷无龄算是死里逃生，听到这句怼，才觉得“原配方回来了”。他心里舒畅不少，余光里看到不少大的纸屑，硬是咽下一口口水。

　　“师父，要不要打扫个卫生？”殷无龄问道。

　　姬山鹤罕见的没呛他，“梅先生还在外面，不能让他担心。”

　　他正准备带人走出虚无地，却发现自己好像被拦住，生生多了一种与虚无地的脱离之感。就连再挪动半寸的脚，都受到了限制。

　　殷无龄明显感受到姬山鹤肩膀一硬，出声问道：“师父，怎么了？”

　　“我们入局了。”姬山鹤沉声道。

　　话音刚落，地上的纸屑迅速拼凑到一起，逐渐形成一个人样。接着，无数个人样拔地而起，它们挺立在青草之上，直直地盯住姬山鹤和殷无龄。

　　“我靠，又来？”殷无龄直接骂道，他现在可没力气跑，只能“送死”。

　　姬山鹤脸上虽然不悦，但是轻飘飘道：“没成年，少说脏话。哪来的毛病？”

　　殷无龄只好闭嘴，看姬山鹤的脸色，要是他再多嘴，下一步就会成为这些纸人的口粮。

　　纸人的行动速度很慢，估计刚刚被破坏的厉害。它们的步伐都带着钝感，让人觉得随便一碰就会就地解体，偏偏它们的身躯又像是被502加过工，有几个纸人跌倒了都没抖下一片小纸屑。

　　它们的眼珠很大，非常突兀，一张嘴的上下唇不断的在动，跟受了极寒差不多。

　　“我们怎么办？师父，你不会丢下我……吧”

　　然后，殷无龄就绝望了，还真是姬山鹤能做出来的事。姬山鹤真的把他丢下了，不过情况要比预想的好一些——在纸人过来之前就把他丢了。

　　他还因为突然少了支撑点踉跄一下。

　　姬山鹤迎面而上，趁着手上的血迹未干，直接甩出几个血印。那几下，没留情，是对他自己。在自己家地盘被困，给谁都会一肚子火。

　　太过放肆。

　　“砰”，“砰”……

　　几道血印犹如天雷般砸向它们，虚无地内突然上演“天女散花”的表演。那些纸屑比之前的更碎。

　　殷无龄瞠目结舌，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已经好久没看到这些场面了。在外人看来，姬山鹤的脾气不讨喜，但也没这么火大过。

　　作为大徒弟，殷无龄给自己找了一块地，坐着观赏比较省力气。

　　姬山鹤祭出血印的同时，其实发现，他这样有些望梅止渴，根本解决不了根源上的问题。如果幕后者就是想拖时间，他如此才是真正如了那人的愿。

　　“殷无龄，你之前用阵法的原因是什么？”

　　他头也不回地问道，因为他看出来，这些纸人虽跟周庄的略有不同，但也没强劲到哪里去。如此，殷无龄便不会使用两败俱伤的阵法。

　　“我要是说我害怕才用的，您信吗？”殷无龄怯怯回道。

　　姬山鹤：“……”

　　要不是现下挪不出手，他真会到殷无龄面前上一个糖栗子。对此，殷无龄不说，他也不会再问。

　　姬山鹤无心再与这些纸人纠缠下去，找不到症结所在，那就毁了。虚无地既是他的小世界，那就容他操控。

　　这是从书上看来的。

　　因为之前这里寸草不生，他没用过，可现在不同了，山川草木，这里应有尽有。

　　“令众生，随我意。”姬山鹤默念完，顷刻间，虚无地的草木藤蔓都开始自发性的成长，而且它们有了共同的目标——纸人。

　　明明是植物，在姬山鹤令下，它们成了粗暴蛮横的武器。树枝末梢一旦碰到纸人，就突刺过去，毫无预兆的快准狠。

　　那些末端就像姬山鹤的双手，对待邪物，从来不会手软。

　　姬山鹤算是暂时解除了麻烦，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些法术消耗得是他的修为，他的修为可不是无底洞。

　　淡漠的眼神一闪而过。

　　殷无龄站得不远，他目不转睛，宛若在看一个从地狱出来的“圣人”。姬山鹤在外总是一套干净的西服，一双切尔西靴，没人看过他的狼狈。

　　“得想办法出去。”姬山鹤蹲下，手掌抵在沙土之上，“你刚来这里，有没有看过什么奇怪的人？比如，戴个小黑片眼睛？”

　　他没觉察到有什么特殊的阵法残留在这里，就站起来走到殷无龄那边。

　　“我来的时候，顾宅除了姬无涯，好像就只有一个顾正耀。”殷无龄者才想起来，自己师父估计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便用三言两语理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过程没超过三分钟。

　　姬山鹤问：“顾城？他不在顾宅？”

　　殷无龄刚要回答，便被姬山鹤拉起肩部的衣服，他整个人被拖拽起来，跟小鸡仔一样。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余光里就看到姬山鹤抬起食指，指挥了一根藤蔓将方才靠近的纸人五马分尸了。

　　撕扯声还在耳畔回响。

　　“问你话呢，开什么小差。”姬山鹤拍去殷无龄头上的纸屑，也是提醒殷无龄回神，“有两个师父就可以不带耳朵了？”

　　“啊？不是不是。”殷无龄连忙辩解道：“姬无涯告诉我，顾城前不久有了意识，就从顾宅搬去乡下了。他来的时候，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