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57、港湾（21）

　　梅祀被水包裹着，没觉得水里有奇怪之处。

　　就在疑惑姬山鹤为什么没有再进来时，他便有些受不住疲倦半睡过去。他意识朦胧，感觉脚踩虚云，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就这么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忽然又看清了。

　　他回到了过岗的前一年。

　　但是画面里的人却不是他。

　　那个身影，他很熟悉。可能是心里不敢承认，他又向前几步以防自己看错。

　　“师父，师弟，惊云，跟上啊。你们太慢了！”唐巍站在百层之外的石阶之上，向下呼喊着。

　　遇上这种踏青的活动，唐巍总是冲在第一个，精神头再差也不愿意屈居人后。有一年惹了风寒，他硬是喝完五杯姜茶后继续赶路。

　　也是那一年，他们踏青的脚程慢的跟一群姑娘似的。

　　如此，也是怕唐巍以为要比赛。这不，没人比，唐巍还要赶在前头，仿佛非要证明什么一样。是个人看到他们，也知道谁是蛮牛。

　　“他是图什么？年年如此，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上面埋了重金还是藏了女人，不然怎么值得他溜这么快？”乙坤没眼看，觉得丢人。

　　苏惊云不经意间抿着唇笑，“重金不知道，女人肯定是没有。”

　　梅祀就这么看着他们，唐巍是唐巍，苏惊云是苏惊云，老头儿还是老头儿，可他，却不是他。他没那样的身量。

　　只有姬山鹤有。

　　但是，姬山鹤却顶着他的名号融入其间。另外三人没有一个人发现，一切如旧。松霜是后来到“他”身边的，也是照常和他亲昵玩耍。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梅祀变成姬山鹤会没有人发现？

　　他的力气忽然被抽空，双脚如巨石般沉重。他寸步难行，却没放弃挣扎。他想呼唤他们回头，可是话到嘴边，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两个师兄的名字和师父卡在他喉间，他焦急万分。

　　最后，他双膝跪地，满头大汗，呢喃道：“姬山鹤……”

　　姬山鹤已经把人捞到床上，他看着梦魇的梅祀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时辰，但是他没拉窗帘，所以室内还是暗色的。

　　他目不转睛，明知道这是梦话，还是回答道：“在呢，祀哥。”

　　梅祀像是得到了回应，之后便再没发出声音。

　　暗色中，他的嘴唇泛白，精神力从昨晚到今天还没恢复。况且，他现在不仅仅是精神力的原因。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昨晚开始，他有一种魂不附体的感觉，很不真实，但又确确实实发生在他身上。

　　他一夜未睡，又像是睡了好多年。

　　梅祀的双眉紧蹙，姬山鹤刚想用手把它们抚平，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他只好停下手里的动作，立马抽身从房间里出来。

　　出来后，姬山鹤走到阳台才点了接听。

　　“师父，老师醒了，没什么问题。”姬文菁那一头还挺高兴，“我今天就和老师商量回去的问题。”

　　姬山鹤敲着玻璃，从上至下俯瞰潭园的午景，“知道了，有什么问题打电话过来。护工阿姨在那里，有什么换洗的让她帮忙。我问过医生，今晚差不多就可以出院。这几天，尽量让你老师回一次老家。我们在这里也就这几天，待不长。”

　　今早，他就把问题的利弊都跟姬文菁托盘了。

　　行动上的执行效率完全是看事态的严重与否。涉及到唐雨信的命，姬文菁不会怠慢，甚至比对待自己的事情还认真。

　　“师父，我知道的。”姬文菁信誓旦旦，末了，怯怯问道：“师父，我爸妈没问我吧？”

　　又是一件糟心事。

　　姬山鹤脸色不好看，沉沉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唐小姐走后，你还是回来一趟，我站你这边，该说的都说请。你爸妈，还是放心不下。”

　　姬文菁沉默了挺久，“好的，师父，送走老师我就回去，你们等我别走啊。”

　　“等你，都说了让你跟着殷无龄，我不食言。”姬山鹤朝卧室瞄了一眼，又说：“这阵子忙，后面要是有机会，我亲自带你。”

　　姬文菁心中的阴霾顿时消散大半，“真的吗？那一言为定，哈哈哈，谢谢师父！那我这边有事儿跟您打电话。”

　　“嗯。”姬山鹤道。

　　姬文菁最后道了“再见”，情绪没刚才的失落了。

　　姬山鹤却没轻松，他知道怎么快速调节这些小孩子的心情，可他自己的，终究是要他自己来消化。

　　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这件事情结束，他想回去看看姬来春。

　　手机刚挂不久，姬山鹤眼前突然眩晕一下，驻足三秒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这会儿，他没急着走，潭园市的上空乌云没有散尽，可闷热的温度已经回归。

　　他将窗户开了一点缝，就这么吹着热风吹了半小时。

　　* * *
　　傍晚，梅祀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姬山鹤不免有些担心，他唤了几声梅祀，虽然没有回应，但是梅祀的呼吸比白天要平稳不少，他心里就宁静很多。

　　毕竟，这也是他间接导致的。

　　温泉那一次，他猜梅祀多多少少都能察觉到泉水的不对劲，这次不能故技重施，只能拐着弯地来。

　　姬山鹤将那些功德凝聚在香薰里，以香味做掩饰，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添了一些助眠效用的小法术。

　　助眠之术是他无事自己钻研来的，具体该把握什么度，其实他自己也不大清楚，这不，人到现在也没醒。

　　客厅里的液晶电视开着，画面是当地的新闻报道，这会儿刚刚切换到天气预报。电视是静音，只能看到各种天气的图标以及主持人幅度很小的动作。

　　上面显示潭园市的天气阴晴不定，提醒市民出行注意湿滑路段，记得带上雨伞之类的小Tips。

　　姬山鹤眼中划过一丝异样，摸了摸肚子，思考再三还是拿起了旁边的服务座机。

　　他刚拿起来，座机那头一个男声便询问道：“您好，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嗡嗡”，“嗡嗡”……

　　姬山鹤眉头一皱，看着茶几上的来电显示——殷无龄。

　　“先生，您在听吗？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姬山鹤在点接听之前，道：“一份白桃慕斯蛋糕……和一份潭园市的梅花糕，还有一杯美式咖啡和碧螺春吧，谢谢。”他话说完随即就将手机放在耳边，“说。”

　　“师父，您那需要人手吗？”殷无龄说：“姬文菁刚和我说你们还要留几天才能回去，我这边在收尾了，忙完就能过来。”

　　“不用。我在这儿，你来凑热闹啊？”姬山鹤顿了顿，说：“最近有点不太平，你收尾严谨点，不要留出祸端。潭园和清塬离得近，你们那里没什么问题吧？”

　　“师父放心，我这边一切顺利。”殷无龄欲言又止，道：“那我挂了，师父，回去见。”

　　姬山鹤没有说再见的习惯，就“嗯”了一声

　　随后他就仰在沙发上小憩，刚闭上眼，眼前就全是梅祀的脸，而且是梅祀较为年轻的脸庞。他估计，那会儿的梅祀也不过是成年后的几年，稚气还未全脱。

　　“嘶。”姬山鹤不免抽气，“没现在诱人，那时候的性子真不讨喜。”

　　他兀自说着，全然没想过那些是不是真的梅祀。

　　霁苑的服务效率很高，不过五分钟，人已经到达门外。门的外侧设有门铃，门铃声经过特殊设置，是一串自制的摇铃声。

　　只有一声，但是按一下会有三次的循环。

　　这种铃声很小，但是一旦响了，就不会被忽视掉。

　　姬山鹤嘴边一笑，姬与海真不愧是资本家，物尽其用倒是演绎的清楚。不过，分寸拿捏的更是好。

　　毕竟，昨晚他是恭恭敬敬地敲了门。

　　不过只是警醒作用，他犯不着计较，只是听到了难免会揣测一番。

　　服务员在门外候着，并没有按下第二次，一直等到门开，脸上都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谢谢，东西给我就行。”姬山鹤声音刻意压低，他视线向下，“推车就放这里吧，稍后你们来取。我家人睡眠很轻，下次敲门。”

　　服务员还是那个送他们上来的人。

　　“不好意思，先生。那，祝您用餐愉快。”他说完就微笑着离开了，没有任何好奇或者疑问。他的眼睛从头至尾都没有往屋子里看。

　　姬山鹤微微点头，然后将门拉到最大，以方便自己把车拉进来。

　　推车是纯手工的木制，没有一颗螺丝钉，很是精致。车的轮胎是特制的，可以在绒毯上顺利滑行，只不过要比在平路上要慢很多，可是很静音。

　　姬山鹤没先吃，而是先去了梅祀的房间看了一眼。梅祀睡得依旧很熟，在喊与不喊之间，姬山鹤选择了后者。

　　从房间出来之前，他吻了吻梅祀的指尖，轻声道：“是我的失误，那这次好好休息一次，最迟明天，再不醒就把你亲醒，现在就不折腾了。”

　　梅祀指尖颤抖两下，像是答应了。

　　姬山鹤眉梢一动，低头精准地碰了下梅祀的唇，忍不住低笑道：“天知道，是你先勾引的我，没忍住，我的爱——人，哈……”

　　心满意足了。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后，他端着一杯咖啡走到了阳台，面朝医院的方向摸出了一根烟。

　　玉瓷的杯子在他手中晃了晃，咖啡像是要洒却偏偏每次都能兜回去了。

　　夏风阵阵，将咖啡的香味全都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