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58、港湾（22）

　　一直到天明，姬山鹤的动作都没怎么变，在后面看，人跟石化了一样。

　　咖啡见底，杯底残留着污渍，旁边吧台桌上的蛋糕还剩两口，叉子杵在蛋糕里，不深。

　　他眼下没什么乌青色，只从表面看，并不像一夜没睡的人，反倒是像刚睡醒不问世事的懵懂感。

　　烟灰缸里躺了三支细烟，都是吸了一半都被掐灭了，算起来，姬山鹤也不过是抽了一根半的量。

　　梅祀从昏暗的卧室醒来，第一反应就是完蛋。

　　他一个活了几千年的人，被一个“小孩”屡次算计，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觉得这就是风水轮流转，以前他欺负雪童，现在“天谴”真的来了。

　　世上总有一个可以降服你的人，这话不假。

　　这还是唐巍说的。

　　梅祀不免汗颜，这辈子唐巍竟然还能出一个至理名言了，不是少见，而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吧。

　　他扫了一眼室内，是他嫌弃的那张床没错了。

　　梅祀身上的衣服早被扒干净，现在身上就是一套真丝睡衣，和他一头的长发一点不违和。这样的衣服还算舒服，只是不习惯。他自己的衣服就放在床尾，想也没想，就直接换了。

　　等他出来，光线突然明亮起来，他的一双凤眸还有些不适应。他皱着双眉，眼里自带着一股蔑视的气息。

　　梅祀想找姬山鹤，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出现在自己梦里的背影回到了现实。他甚至虚晃一下，至少一瞬间在怀疑自己是醒了还是在梦里。

　　阳台是有推拉门的，此时是紧闭着的。

　　梅祀没打算开门，他就站在门后面，说：“望夫石，是不是看错方向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里面的关心都压在喉咙里。他这次睡了很久，刚开口的声音就带着几分沙哑，本该有的调侃顿时消失的干净。

　　姬山鹤低头抿笑，在他眼里，这就是两人下棋后，梅祀输了后浑身都是不服气的样子。

　　“笑屁。”梅祀看着颤抖的背，要不是懒得开门，铁定一脚踹过去。

　　姬山鹤走过来开门的那一刻，脸上还带着笑。等门开到一个拳头大小的时候，梅祀就把门又给推回去了。

　　姬山鹤：“？”

　　梅祀用脚抵住门脚，“你怎么这么臭？继续吹着吧，你也不在乎多当一会儿望夫石，趁有机会好好体会。”

　　姬山鹤：“……”

　　烟味早就散了，而且他一直开着窗户，就是怕梅祀闻到，没想到“半仙”的鼻子也是不同寻常。

　　现在，他是真的当上望夫石了。

　　姬山鹤的视线直直地盯着梅祀，可惜梅祀不为所动，还隔着推拉门丢出一句：“别装可怜。”

　　这下姬山鹤立马不忍了，“唰”的一声把门拉到底，“祀哥，起床气这么大？我帮你捋捋呗！”

　　“不用！”梅祀意欲躲开，他也就说说，知道姬山鹤不会服软，也没指望。

　　姬山鹤碍于身躯高大，一旦捞到人便往怀里带，“怎么不用，我惹出的火，不得我来灭？都一样，你惹出的火，我也拿你灭。”

　　他熟悉梅祀的身体，一旦碰触，他就知道该怎么拿捏。梅祀的腰，背，耳垂，嘴唇，甚至是更私密的地方，他都了如指掌。

　　“姬家经历多少代，都是在等你。责任在此，不能因为我们的关系就忘了本。”姬山鹤耳语，无比诚恳：“祀哥，车上的那一晚，我就跟你说了，你得让我实现自己的价值。姬家撑不下去太久了，不出意外，姬来春就是最后一任家主。我们没有时间再拖。”

　　梅祀被揽在怀，习惯了这种亲密，静静地听着。

　　“姬家早就撑不住了，姬来春闭关很多次了。”姬山鹤手里磨搓着梅祀的手，就是在给猫顺毛一样，“之前我就在想，姬文菁的命运应该是跟姬家的命运绑在一起。怎样挽救姬家？救不了，所以姬文菁的早夭在前几年就应该发生了。现在平安着，应许是你要过岗。我猜着，你的岗应该快到了。天有异象，摆明不安分，老天在催你。你不能有闪失。”

　　姬山鹤的手机又在震动。

　　“唐雨信的岗是意外，我解决不了，既然你插手，我就得在后面护着。”他亲吻了梅祀的额头，“乖，别生气，我去接电话。”

　　梅祀脑海里一片空白，心跳却在加速。他差一点就信了姬山鹤的鬼话。

　　他不是生分，而是秉存自己坚持的信条。

　　他从来不需要别人替他做什么，所谓过岗不过是生命漫长岁月中的一点须臾。没有谁生来就是要一帆风顺的，他死过一次。倘若真要来第二次，除了有点不甘，他没一点害怕。

　　害怕那面镜子，终究是他自己的局限。

　　只这一点，他还不愿拿出时间特意与姬山鹤争辩。

　　但是一点，他记下了。

　　姬文菁的命数似乎是与姬家相互联系，那么，姬文菁的命，他就有六成的把握保住。

　　“行，我知道了，过会儿你们收拾一下，我先送你们去学校，解决后再送你们到车站。”姬山鹤接着电话，然后手边泡着从推车上拿下的茶叶，“你老实说就行，理由就是找你爸妈的。这是事实，你也不至于心虚。剩下和学校交涉的事情交给我，那一家人交给我。”

　　手机打开了免提，姬山鹤把手机放在一边，然后开始泡茶，手上不疾不徐，跟一欧洲优雅的妇人差不多。

　　“这我会！”姬文菁说：“师父，那我们好了打电话给你，还是在楼下等就行。师父，我老师从厕所出来了，我们马上找个寄宿富贵的地方。那我先挂了，拜拜！”

　　“嘟”的一声，手机就没音了。

　　姬山鹤看也没看，而是对着还站在原地的梅祀说：“少爷，过来喝早茶。”

　　“……”梅祀好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第一次还是苏惊云喊的。

　　那时候，他刚被老头儿带回来，还没名字，苏惊云看他干干净净，穿着讲究，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就这么喊了几天。

　　唐巍死活喊不出口，只是干巴巴地叫着“师弟”。

　　梅祀还在回味，突然眼前晃来一杯热茶，清香扑鼻，微热的湿感打在面庞。

　　“少爷不答应啊，噢，也是，现在是老爷的身份。”姬山鹤调侃一句，方才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全都抛在脑后，“这么好的小妾那里找，是不是，醒来就有茶喝，是不是该奖励一下？”

　　梅祀狐疑，手忽然靠向姬山鹤的额头，“脑子烧坏了？”

　　“你真是不懂浪漫。”姬山鹤耷拉着脑袋，“气死我算了，让你守活寡。”

　　这下没有遮挡，梅祀一脚蹬过去，到了半空，又收回一些力道才踢上姬山鹤。姬山鹤没躲，知道梅祀不敢用力，毕竟他手上端着茶，这要是撒了，得不偿失。

　　姬山鹤料定梅祀闻出是什么茶了。

　　“你给我洗裤子。”姬山鹤说：“不然别喝了。”

　　他故意将茶往后面拿，不让梅祀唾手可得。

　　梅祀霎时凑上前，威胁道：“我洗得还少吗？”

　　姬山鹤：“……”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想。

　　耳边不着痕迹的红了，他只好连忙将茶杯递给梅祀，“喝，慢点喝，别烫着。”

　　要命了，就这点出息，他可真行。

　　梅祀端庄地接下，嘴角碰到杯沿的时候明显地弯了。

　　“你交代的任务完成了，等会儿出门送她们去车站。”姬山鹤说：“希望一切顺利。”

　　舌尖的茶香还在，梅祀抿了一会儿才开口，“如果她到家了，确实算是顺利。她的家里人，她的后背，是一群英雄。英魂之下的庇佑，百毒不侵。在这里，有个黑影不敢现出真身，我怀疑有人在动手脚。”

　　“动一个凡人的因果？”姬山鹤担忧道。他在想，恐怕最后的毛头都会指向一个人，那就是梅祀。

　　梅祀没有保留，直白道：“这世上，过岗者寥寥数人，不在我一个。一般人，不会主动靠近过岗的人，可是有一种人，他可能会。他想抢夺大功德，以让自己的路走得顺坦。这样一想，唐雨信就是一个很好的目标。下一个，是我。”

　　他在唐雨信的识海确实看到一个黑影，太模糊了，是人是鬼都难以确认，但他深信，那个身影本不该存在唐雨信识海之中。

　　梅祀本来没打算说，现在说出来就是想让姬山鹤明白，很多事情避无可避，想解决只能是当事人，姬家也好，姬山鹤也好，他自己也是，不能本末倒置。

　　姬家的人，并不能因为老头儿的一句话为他舍生忘死，没必要更不值当。他于姬家，并没有大恩。

　　“那我就要蛮横一回，谁也抢不走你的东西。”姬山鹤理智道：“姬家可以不搀和进来，就我一个。我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祖训，之前我就跟你说明白了，我自愿。你明示暗示，我懂，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剩几年可活，还管什么退路？”

　　梅祀看到姬山鹤的坚决，知道多说无益。他垂眼看着茶，一枚枚绿芽沉在杯底，紧紧地靠在一起，一动不动。

　　水动一下，它们才浮动一下。

　　梅祀不想让任何一个人为他牺牲，所以那个人更不可能是姬山鹤。

　　“我实话告诉你，我不是姬家的人，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不会欠姬家什么。”姬山鹤上前轻捧着梅祀的脸，面向自己，“你安心受着，我想要的，我会在床上讨回来。”

　　梅祀怔怔道：“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一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