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55、港湾（19）

　　路上行人匆匆，估计是怕后面还有大雨，他们走路时喜欢低着头，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要时刻注意脚下的积水。路灯下的水反射出黄色的光，亮晶晶的。

　　远处救护车的紧急鸣笛声渐行渐远，宛若低鸣中的黄鹂。

　　姬山鹤纠缠半天未果，长叹一口气就此罢休。

　　梅祀跟着姬山鹤来到“霁苑”大酒店，这是市里唯一的五星级大酒店。看装饰，不浮夸却充满典雅，还极具书香气息，在整个省，也是独树一帜。

　　“霁苑”二字是取“姬家园”里的首尾二字谐音，也算是没有忘本。

　　霁，雨止也。

　　梅祀看着显眼的店名贴在玻璃门上，颇有深意。

　　“欢迎光临！”

　　迎宾的声音不夸张，不卑不亢，没有特殊的强调，听了很舒服。

　　姬山鹤和梅祀一前一后地进了霁苑的大厅，刚进门五米不到，才发现有个中年男人已经在等着了。

　　男人是姬文菁的父亲——姬与海，四十大几岁，单看外表完全去看不出来，姬文菁的长相除了眼睛都是随了他。

　　“海叔，麻烦您了。”姬山鹤带着笑跟姬与海打完招呼，互相握了手，很是熟稔。

　　姬山鹤自进了姬家园就没有参与姬家独有的辈分排行，要是细究起来，和姬与海并齐称兄道弟也是可以的。只不过这个弟弟可能要年轻很多。

　　论能力，还真没差。

　　况且，就凭姬山鹤是姬文菁的师父这一点，也可以和姬与海平辈而论。尽管这样，姬山鹤还是叫姬与海“叔”。在他这里，该是长辈，该怎么尊敬，自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

　　姬与海一脸慈祥，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眼角的皱纹很明显，“山鹤，客气了啊。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文菁那丫头呢，没惹麻烦吧？”

　　“也是临时计划，文菁挺好的，麻烦还算不上。”姬山鹤依旧笑着，然后侧过身，让出一道完整的视线，“海叔，这是梅先生，不咸山山上刚下来，过来这里办事，我就是一个引路人。这不，今晚还要在您这儿借住。”

　　姬与海似乎早就猜到了梅祀的身份，这会儿也没惊讶，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笑意更加的明显，“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你们休息，要吃些什么直接跟他们说。我让他们带你们上去。”

　　梅祀刻意与他们隔出一段距离，为的就是少一些寒暄和客套。他甚至眼神漠然，还真装出一副“我欲成仙”的独立姿态出来。

　　“行，我不会跟您客气的，您放心。”姬山鹤说完，便去后面接梅祀。

　　姬与海一旁看着，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他自有一番打算，久经商场，面上没有一点不对劲。

　　心中的激动与隐忍，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直到进了VIP电梯，姬山鹤也不管带路的服务员，光明正大地看着梅祀，丝毫不收敛，说：“看出什么来了？我表现的如何？”

　　梅祀看着电梯里倒映出自己，这么看着，还有些陌生。旁边的服务员长得不错，身上还有股军人的气息，也没禁住好奇心，看了眼梅祀这般的奇装异服，不过也就看了一眼。

　　他敛着长而卷的睫毛，道：“你叔的富贵命很……长久，应该是沾了姬文菁的光。”

　　姬山鹤：“……”

　　这还要说？他从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普通人，也都能看出来姬与海的富贵命。人家一个这么大酒店在这儿，况且，这又不是唯一的产业，不是富贵命难道是乞讨命？

　　这不就是废话吗？

　　姬山鹤瞄了眼服务员，还是说了句：“您说得可真有道理。”

　　“犯病了。”梅祀无缝连接地评价道，语气极其平缓。

　　“……”姬山鹤沉默两秒，刚说出一个“我”字就没有说其他字的机会了。

　　“叮！”

　　“两位先生，二十八层到了。”服务员刚出电梯门，就被一只手臂拦下。

　　姬山鹤一手挡在电梯口，见服务员没继续走，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递在服务员面前，说：“房卡留下就行。谢谢了。”

　　这钱还是他特意从车上取下来的。

　　不过，能在这里工作的没点眼力见还真到不了他们面前，服务员见此将房卡双手献上，只是恭敬地欠了欠身，很识趣地退到电梯内。他没有接下钱，而是说：“您客气，闭嘴是我们学习的第一堂课。祝两位先生休息愉快，有事随时吩咐。”

　　“好，谢谢。”姬山鹤没有坚持，人家这么说，他自然是懂了。

　　都是聪明人，犯不着咬着不放。

　　直到电梯门合上，梅祀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道走廊旁边还挂着几幅水墨画，画手是当今国画的佼佼者，画作的下方却没有署名。

　　水墨画中只有一幅彩墨，那是生长在冬季的一株红梅，旁边还有一只仙鹤嬉戏。动静结合，山河磅礴，落笔干脆利落。

　　梅祀对艺术一窍不通，但对这画多看了好几眼。

　　忽然，他转向旁边的姬山鹤，“东方给我。”

　　开口之时，梅祀迟疑了一下，他原来是想说“我扇子在哪儿”，可他现在不想把“你”或是“我”强调的那么清楚。

　　就凭姬山鹤时刻为他准备着，他都不应该这样说。想到这里，他深深地看了姬山鹤一眼，心道这厮是不是拿捏住他的脾性，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

　　姬山鹤虚晃了下身体，“在这儿呢，我能拿你它干什么坏事？”

　　他把东方打开后递给了梅祀，算是完璧归赵。扇面上的几处红点分外惹眼，他眼眸阴晦，这个痕迹毁了本该洁净的扇子。

　　更何况，这把扇子还和梅祀捆绑在一起。

　　“雪上添红梅，也是景致。”梅祀收扇于袖中。

　　袖口窄小，扇子是塞进去的。

　　姬山鹤看着那一截扇子完全消失在梅祀的袖口里，就听到梅祀继续说道：“会丹青吗？冬季之景，倒是一个好主意。”

　　“嗯？”姬山鹤说。

　　梅祀没了耐性，“夸你两口血吐得好，吐得位置真是妙。”

　　姬山鹤：“……”他那点自责瞬间被冲散。

　　这是才反应过来“丹青”的意思，他心虚地看向墙角的智能垃圾桶，说：“应该会吧。”

　　这个应该不是姬山鹤的谦虚，他这人，从小学什么都快，唯一的劣处就是画画。要说抓笔的功夫不行，那手下的字迹还不错，笔锋阔气，不能和大家相比，至少拿出去也是不丢面子的。

　　唯独到了勾画一类，便像是手下的笔有了自己的思想，还是一只脱缰的野马。

　　说出应该二字，不是因为要脸，而是他缺少一定的自知之明。

　　恰巧，梅祀对于这一方面的认知，还不至于一眼就能识破。

　　“我的要求不高，至少和那一幅的元素差不多。”梅祀特意说了元素，他也知道那幅画也不是想画就能画出来的。但是吧，他如果不这么说，有生怕姬山鹤随意发挥，到了那时，他都不知道该丢姬山鹤还是扇子。

　　姬山鹤眉梢挑了一下，他听清了，说得是“至少”。走之前，他又多看了一眼。

　　这一层的房号采用的都是双数，寓意好事成双。这一层属于顶级套房，每两间套房共用一个电梯。

　　姬山鹤的手里自然有两张房卡，很明显，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梅祀随意站在一扇门前，“你是当门神呢？还是门童？”

　　姬山鹤还在想“丹青”的事儿，他心不在焉地挑出一张门卡打开了门，一声“霁苑欢迎您入住，祝您开心每一天”的语音播报出来。

　　室内的灯光骤然间齐亮，中央空调的风带着清凉的味道“呼呼”吹出来。

　　他们对面就是偌大的落地窗，走过去就能将潭园的全景一览无余。此时正是潭园夜生活的时间点，又加之是在市中心，各色的灯光齐齐展现在他们面前。

　　“这里蛮不错的。”梅祀客观评价道。

　　姬山鹤刚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听到这话，竟一时不知道梅祀想表达什么。他边解开扣子，边问：“想常住这里？姬家园的装修不比这里差。就你院子里的，你自己那间卧室，都可以在这里买套房了。”

　　梅祀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以为是他那个卧室可以抵这里的一套房，不免惊讶，“你那鬼地方，算了，算是风水宝地吧，其实也就那样。”

　　他想说，根本没法比。单论风格，他就没法给出形容词。

　　“能睡觉就行，能和你睡，那就更行了。”姬山鹤没打算继续争，他从小对住处就没有太大的执念。

　　他是从姬家园那种复古式四合院里长大，更喜欢传统式的建筑。饶是他在大城市里穿梭，还是擅自把梅祀那间院子改成了复式四合院加现代风。其实，现代风的元素加进去就是为了方便，然后顺带搭上一种叫“协调”的视感。

　　梅祀跟着姬山鹤，想也没想地给了姬山鹤一脚，“你好好说话！”

　　姬山鹤：“……”

　　什么时候喜欢上动手了？

　　还没等他还手，他就被眼前的大圆床俘获了。

　　他目测，这床完全可以翻两个跟斗，而且，床的旁边还有一个落地窗，地上是那种亲肤的毛毯。

　　住这里，确实是一种享受。

　　好像，确实如梅祀所说，这里蛮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