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50、港湾（14）

　　梅祀突然出现。

　　姬山鹤反应过来加转身没超过0.5秒，他比梅祀高，看不到此时梅祀完整的神情，但他把嘴上叼的烟捻断揣进了口袋。

　　“暂时没事”还回荡在安静的私人病房。

　　暂时是多久，没人知道。

　　姬文菁一颗心顿时悬起来，“梅先生，是有什么意外吗？好端端的，怎么就能——能躺在这里不动了。”

　　她懂得很多，但依旧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

　　她没经历过死亡，明明唐雨信刚刚还在给她打电话，早上还一起吃了早饭，现在人就在这里不动了，而且毫无生气。

　　她明明不畏惧死亡，在此时，却动摇了。

　　“心海浩瀚，她自己不愿意走出来，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梅祀现在很疲劳，但是房间里没有他愿意依靠的支点。

　　经历昨晚，这种现代化的软皮座椅，会让他分心。要是说靠在墙上，他也不大愿意。

　　“姬文菁，你出去买点吃的回来。”姬山鹤往梅祀身边移了一步，然后宽厚的背部抵靠在墙，神情妙不可察，“梅先生过于劳累，需要点能量补充。”

　　姬文菁问题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干着急也没用。她点了点头，出门前又看了眼唐雨信。

　　门“咔哒”一声关上，姬山鹤就将人揽到怀里，完完全全承受住梅祀的压力。

　　梅祀的头顺势埋在姬山鹤肩头，深深吸了一口熟悉的气息，然后整个身心放软。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环上姬山鹤的腰，抱得不紧，就这么轻轻地挂着。

　　想来，这就是随时随地的依靠，也是他平生第一次做出这种动作，却不生疏。

　　“累。”梅祀轻声道，声音都闷在布料里。

　　姬山鹤不关心发生了什么，从一开始他就明白，唐雨信的命留不住。他不是梅祀，纵然天大的本事，也无心再争下去。

　　他一直是信命的，只是不想承认。

　　姬山鹤拨玩着梅祀的长发，很柔顺。他心不在焉，想说点安慰的话，但又觉得说不到点子上。

　　他均匀的呼吸全打在梅祀的发顶，片刻后，只“嗯”了一声。

　　梅祀转过脸，朝着姬山鹤的脖颈就不再动了，“唐小姐的事，旁人插不得手，我不行，换了另外一个人也不行。”

　　“知道，你最厉害。”姬山鹤脖子有些痒，但还属于能忍的范围。

　　梅祀：“……”

　　他是要这样的回答吗？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梅祀这时觉得自己忽然有了踹人的力气，他起身离开姬山鹤半寸，就又被抱了回去。

　　姬山鹤跟哄小孩似的，说：“别闹，多歇一会儿，那丫头等会儿就该回来了。老师这一行业吧，我多多少少看过，家里有这个职业的，说辛苦，哪个行业不辛苦呢？说薪资，也就那样吧。”

　　姬家人在各行各业都算有些人，他们无缘修行，可是知道唯有利益的时代，良心和道德也不能丢。

　　老师这一行，很多人就算没有呕心沥血，也算是尽心尽力。

　　他话到半路，看到梅祀没继续挣扎才继续说下去。

　　“辛苦，不是压垮一个人的理由，特别是现在的年轻人。他们在乎自己的努力与结果不能相差的太大。他们可以付出时间，却很难正视难看的结果。不是说他们逃避什么，而是，老师这一职，看不到自己付出的结果，也很容易深陷泥潭。”他说。

　　莘莘学子，接踵而至，一年一换。不说从自己手里出去的孩子智慧过人，那也至少需要三观正，行事磊落。

　　这是正常的孩子。

　　可是，那些天生或后天缺陷的孩子怎么办？

　　他们要成长为“人”，是正常人，也要为家为国献出自己的那一份力量。平安成长，可以自食其力，是这些老师最大的期望，而这些都达不到，甚至更糟糕时，老师们的压力便来了。

　　这些孩子的人生本身就是一种传奇，需要和“不如意”抗争，那就必定离不开老师和父母。

　　童安，童安，历任老师的心意都在学校的名字里了。

　　唐雨信一定深知这个道理，不然也不会把自己连累至此。她的心路历程太过于挣扎，就像她身在荆棘林，却想着怎么奋力反抗，徒惹一身伤。

　　聪明人很容易深陷在自己设定的复杂世界，然后强加本不属于自己的折磨。其实，这也算“不够聪明”。

　　想到这些道理很简单，想通透可就不一定。

　　“她把自己框住，画地为牢。这是受罪，但又和她的功德没有关系。”姬山鹤最后道。

　　梅祀听着有了些睡意，但也都听了。

　　“嗯。”他呢喃道：“唐小姐的岗已经和数人相联系，关联性渐强渐弱。若是再来一次，连缓和的机会都没有了吧。”

　　梅祀说得中肯，心里还有不甘，仿佛真正在挣扎的人是他。

　　他身上的疲倦感已经像浪潮般褪去。

　　姬山鹤没说话，只是轻抬起梅祀的下颚，然后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上去。

　　说实话，他真的只想浅尝辄止。

　　梅祀却反常似的将姬山鹤下拉回来，不让他有离开的机会。他生疏，可是昨晚的经历太多，给了他丰富满盈的经验。

　　梅祀比姬山鹤要温柔很多，此时的他不仅主动而且非常软顺。

　　姬山鹤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突然绯红色从他脖子一直冲上耳根，他的欲望竟然就这么撩拨起来。哪怕梅祀稍微刚硬一些，他也不至于这样。

　　“臭小子，害羞了？”梅祀得逞，又不露痕迹。刚才的疲劳一散而过，他忽而问道：“温泉里的秘密我发现了，别有居心。”

　　他指得是温泉里，姬山鹤从自身撇下的万千功德，这小子不仅准备献出这一世，还要生生世世都给他。

　　姬家园后山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但还没到他体内有些疲乏便有一股力量过来填充的感觉。解乏可以，到现在还能有功效就夸张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喜欢还是爱意的缘故，这股力量极具贴合力，反而像是从自己身上提取出来的。

　　姬山鹤自然想岔了，这种画面被偷窥又被当事人知晓并揭穿，简直就是一种极刑——爱欲席卷，喘不过气，不得翻身的溺水感。他有羞愤吗？他没有，爱一个人不丢人，肖想心意人也不丢面。

　　他是姬山鹤，所以他开始反击。他紧紧锁住梅祀的软腰，迫使梅祀更加地贴近自己。

　　那一截腰间的束缚，他可以随时扯掉，但他没有，只是用手勾着。

　　“不害羞，我害羞什么？”他语气忽重忽轻，道：“我身上哪里你都看过，你任何一处我都摸过，怎呢，非要害羞祀哥才尽兴？”

　　梅祀跟看傻子一样，愣道：“你在说什么浑话？”

　　“这算什么浑话，顶多是个情话。”姬山鹤继续不要脸道：“我虽然差了祀哥数个春秋，但我可以阅尽各个年代的春宫图，只为哥哥高兴，怎么样，诚意吗？不如——”

　　梅祀立马捂住姬山鹤的嘴，没留情，“唐小姐能听见，你别——”

　　梅祀的“浪”还没说出口，就被反压。

　　姬山鹤神态自若，刚刚伸出舌尖舔舐就收了回去。他当做是不小心，可梅祀不会信，而且就算炸毛也不能怎么样。

　　他对于梅祀的言行，每一步都算好了。

　　对于收回的手，梅祀无处安放，就这么不嫌累地隔空举着，这样的行为太过……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形容词。

　　他一脸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如此“孟浪”？

　　错愕还没结束，咫尺之内便传来声音：“唐小姐多大了？这年纪不懂点男欢女爱的情事？大家都懂，避讳什么？”

　　门在这时“咔哒”一开，姬文菁手里捧了一盒糕点外加拎了一个牛皮袋子。

　　两人在姬文菁看他们之前做鬼似的快速分开。

　　“避讳什么？”姬文菁接话问道，又顺手关了门，“老师还没醒吗？师父，梅先生，你们不用避讳什么，老师虽然是女孩子，但是平常大大咧咧，非常好相处。不会计较这个计较那个的。”

　　两人同时“嗯”了一声，因为默契，两人又莫名对视一眼。

　　梅祀别过脸，“还避讳吗？”

　　“……”姬山鹤认命，“避讳吧。”

　　姬文菁一脸懵，她刚刚是说了一个寂寞。

　　姬山鹤怕热，刚刚的温度现在才来了后劲，他解开衬衫的一个扣子。因为这件衬衫比较休闲，解开一个无伤大雅，然而显得闲散。

　　姬文菁将吃的放在餐桌，看了眼唐雨信才说：“每样东西我都买了点，梅先生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是按照甜口买的。师父，你要不要也来点，你跟梅先生口味一样，我就多拿了一份。”

　　她一样样将包装解开，梅花糕的外面是一层冰皮，因为外面热，已经有一层细微的水雾，像极了磨砂质感。

　　梅祀没客气，过去拿了一块梅花糕。许是命运的安排，他仔细看了眼姬文菁的眉心，这一看，还真看出了东西。

　　唐雨信身上的一条丝线竟然牵连着姬文菁。

　　不得不说，这就有些微妙了。

　　他望着姬山鹤示意，轻声道：“两人命运，捆绑了。”

　　姬山鹤“嗯”了声，然后对姬文菁说：“辛苦了。”

　　他看着姬文菁额上的薄汗，似有所思。

　　梅祀见姬山鹤有话跟自己徒弟说，便自己走出了房门。他听力很好，纯粹是给那俩师徒自在，多此一举也就这样。

　　他顾自来到走廊尽头，看着摩天大厦却没什么感想了。他心里只有今天的这一块梅花糕和昨晚的不同，昨晚是地地道道地用屉子蒸出来的，而这一块，有些冰凉，可以降温——心里的温。

　　这次的时代，都好陌生，却又让他觉得亲切。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是乌云拢聚，这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