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48、港湾（12）

　　梅祀刚到学校门口就看到唐雨信摇摇欲坠。

　　他顾不得其他，闪身冲到唐雨信面前，在人着地之前接住。再慢一秒，唐雨信这一后仰就磕在学校前的花坛上了。

　　他一身黑衣，冷不丁出现在大众面前，让谩骂责怪停滞了一会儿。

　　梅祀趁着没人出声，沉着音：“救人！”

　　中年警察和校长立马反应过来，同声喊了出来，场面一下就乱了，闹事的人反而宁息了。

　　“快！120！”
　　“打120！”

　　救护车警笛声响了一路，但没人在乎一个黑色奇服的长发男人不见了。

　　“哎？大力，刚刚那个古装男人去哪儿了？”
　　“陈叔，那是Cos，估计附近有活动，先走了吧！”
　　“那小子的反应不像常人……”
　　“啊？怎么不是常人，叔，这是我们年轻人的爱好……二次元。”

　　警察留下来善后，人都进医院了，怎么着也是等人醒了再去问问题。现在他们只能先就着受害者咨询。

　　校长跟着救护车，也顾不得自己汗如雨下。

　　“轰隆……轰隆……”

　　连续几道雷声从长空下砸下，须臾间，倾盆大雨“砰砰”地砸在车顶。多少天的大雨终究是在周末落下，带着情绪，毫无收敛。

　　路边的枝丫被雨水击打成弯，翠绿的叶子也被无情打落。

　　梅祀和唐雨信已经身至其他地方。

　　黑暗，无尽的黑暗，还有刺骨的寒意。

　　梅祀还在探路，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个人交换灵魂。其实，交换还不准确，因为唐雨信的灵魂并不是完全离体，只是处于一个濒临游离的状态。

　　她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也可以看到梅祀的灵魂，但是没有行动力。

　　此时，唐雨信正看着梅祀在不停地往前走，她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状态。甚至，她连话也说不出来。

　　梅祀的魂魄不全，整个人都很黯淡，不仅如此，他的七窍都是空洞的。

　　可现在的唐雨信，根本看不出来梅祀。

　　梅祀的手上习惯抓点什么，可现在两手空空，只是握了握拳便收在背后。这里太黑了，他的目力就算再好，也不能找出什么。

　　唐雨信将自己全部封闭起来，不仅仅是防备，更是心灰意冷。她自成一个世界，不需要任何人的打扰。

　　心死就是这样的状态。

　　早上唐雨信还和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如今，连一点生气都没有。万年冰潭，也比这里好一些吧。

　　梅祀掂量了下自己的力及之处，随即凤眸淡淡一瞥，“降润。”

　　这次的降润和周庄那次不一样。周庄那次是化成实实在在的雨水，而这次，是有形无实。淡金色的雨滴一旦快接触到地面，就会立马化成一道光晕。

　　这极大地改善了梅祀的能见度。

　　渐渐地，这片永夜之地也在苏醒。那种淡淡的光开始占有，开始吞噬黑暗，速度很慢，但黑暗却在变灰。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灰色也被侵蚀。

　　这个世界有了新的颜色，那是唐雨信的生活，也是信念和动力。

　　“星星啊，今天作业多不多啊？”明显是一个老妇人的音色。

　　那个身影逐渐变得清晰，但是脸有一些模糊。

　　幼时的“唐雨信”不过八九岁，扎着两个小麻花辫，“外婆，你不用操心，这些作业超级简单。我在学校就做完了！”

　　“哇，这么厉害啊！那星星今晚想吃些什么？”外婆比出一个大拇指，这个时候的她，也不过是才六十岁，腰杆还很直。

　　外婆脸上的皱纹很多，但是在“唐雨信”眼里，这些皱纹跟花一样。她很喜欢抚摸外婆的脸，虽然不像年轻人那般嫩，但是很滑，很舒服。

　　外婆很瘦，但是人很结实。

　　无论唐雨信是成人还是小孩，外婆都是最厉害的人物。

　　“唐雨信”的声音很稚嫩，这个时候的她已经非常懂事，“外婆，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我在书上看到一道菜，叫蚂蚁上树，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外婆从不拒绝自己的星星，应声道：“好啊，但是外婆也要给星星做吃的，南瓜饼好不好？我刚摘回来的，可甜了！”

　　这个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具，但是只要是在屋里的东西，一定都是干净的。

　　前厅的桌上有一张全家福，也仅仅是一张。那时的唐雨信还被妈妈抱在手里，女人很年轻，头发又黑又直，五官和唐雨信的外婆有点像，但是脸型不同。

　　全家福上还有唐雨信的爸爸和外公，爸爸很英俊，笑起来有点傻气，而外公很严肃，似乎是被硬拉来的。

　　全家福旁边有三张带着更大相框的照片，分别是唐雨信的爸爸，妈妈和外公。

　　照片的颜色是黑白的。

　　厨房里只有两个忙碌的身影，嘻嘻哈哈的笑声断断续续。

　　就是这样简单的快乐，也没有支撑太长的时间。

　　光影黯淡下去的同时，整个空间里多了很多类似于蜘蛛网线的东西。这种丝线不明显，只在特定的角度才能看清。

　　而且，丝线还在增加，它们像不断生长的枝丫，越来越多。

　　这又与周庄不同，这次只有线，比周庄的气运要弱很多，但影响的范围更广，牵连的更多。

　　梅祀心叫不妙，他从没想过经他之手的降润竟然可以弱成这样。只在一片心海，竟然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陡然间，此处又明亮起来。

　　“星星，星星啊，外婆一直在这里等你。你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你不要惦记外婆，外婆还年轻，不过，还是要和你约定好，过年一定要回来！”
　　“天上的星星也没有外婆怀里的星星好。”
　　“受了委屈就回来，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外婆的头发还没有全黑，等全黑的时候，外婆就要赖上你了哦。”

　　一次次轻声温柔的话语不断回荡在梅祀周围，这种难得的慈祥，让梅祀都为之动容。这些浅显易懂的话像温泉不断地浇灌在从冰川底下取出的磐石。

　　转而吹来一股寒意。

　　梅祀已经明确方向，他欲出手，但丝线突然向他冲过来，没有攻击他，而是层层围住他，有一些丝线甚至缠绕在他的手掌上，似乎是要阻止他。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唐雨信的岗有自己的意识，而且和她伴生了很多年。平安福之所以化为灰烬，是两者已经达不到共存的状态。

　　岗意欲吞下唐雨信，而唐雨信不再想继续斗下去。

　　这种情况始料未及，他从没有遇到过，能做出猜想，也是无意中从苏惊云和唐巍那里的辩论得来的。

　　苏惊云做出假设，说是未来趋向必是有岗者自行化解，成仙一说不过是将功德无限放大，孤立这广袤的天地之下。

　　他没有成过仙，但敢于对一切现定的规则做出新的推断。

　　梅祀心里若是真要放一个可以高不可攀的人物，那必定是二师兄——苏惊云。

　　他嘴上没说过，但是一旦要做什么事情，一定先是按照苏惊云的步骤来。就连穿衣风格，他也是染了这个师兄的习惯。

　　梅祀伫立良久，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他想把那块磐石找出来。

　　心海里最过严寒之处是他的目的地。

　　恰巧，现实生活的温度，他基本无感，可是对这里的冷热，每寸肌肤都活了过来。可是，这种极具窥视的行为也会给他带来弊处。

　　若是高温，便灼烧灵魂；若是极寒，便侵蚀识海。

　　他不是没有退路，而是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退。

　　这一点，跟苏惊云不像，但却和唐巍不谋而合。

　　凤眸扫视一周，梅祀便迈开脚，朝更深处走去。没有寒风，但是刺骨的冰寒之气直直的往他身体里钻。

　　它们好似要占据这具身体，唯一还有热量来源的身体。

　　他身体还抵得住，只是识海里刮起了寒风。

　　丝线还在增长，较之刚才，速度有所减慢，可是已经处于临界值，再过一会儿，它们就会冲出去，找到和它们相关的人。

　　一张巨大的网就形成了。

　　后果是什么，很难预测。

　　梅祀没有犹豫，尽管视线受阻，也是快准地用缠在手上的丝线将不远处的“磐石”，也是寒冷之源拖拽出来。

　　明明那么沉重，拉出来后却看不见此物有任何形状。

　　尘封的记忆就此追逐起来。

　　“蓝天！今天出去散步了吗？”唐雨信欢快的声音充斥在满是消毒水的房间，那时的她身上还穿着白大褂。

　　叫蓝天的男孩子对着唐雨信看了两眼，然后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三阶魔方。

　　三阶魔方上有蓝天喜欢的贴画——独角兽，而且明显可以看出来，这些贴画是后来贴上去的，看掉色程度，最起码有一两年了。

　　唐雨信观察着孩子，又朝外面观望自己孩子的一对父母笑了一下。

　　“蓝天，今天你心里的天气好不好？”唐雨信半蹲，和蓝天隔着一段距离，只为能看到蓝天细微的表情。

　　蓝天抚摸着已经掉色的独角兽，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唐雨信神秘的从自己口袋拿出一小袋贴纸，“蓝天，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你看看，是不是和你的一样。”

　　蓝天沿着那个透明塑料袋，视线继续从手滑到唐雨信的双眸，淡淡道：“我不喜欢贴纸，尽管一模一样。”

　　也不喜欢。

　　可是这四个字蓝天没有说出来。